半個月前，《譚談交通》節目主持人譚喬重新找到“氣球哥”的新聞，兩度登上全網熱搜。
這次重逢，仿佛被時光眷顧、連皺紋都沒多幾條的氣球哥，似乎什麼都沒有變。生活依然窘迫，唱歌的愛好也沒變。不過，在廁所旁短暫的高歌，很快被鄰居打斷：“唱什麼唱！”
一如11年前，他熱愛歌唱的自在态度，讓衆人感動。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猜到的是，他的口碑在半個月後發生了巨變——和網紅公司簽約，在各大平台新增賬號。他穿西裝拍視訊，發表與形象并不相符的“音樂夢想”的“雞湯”——“他的精神世界就像汪洋一般，而錢不過碎紙幾張。”
而當氣球哥再次面對譚喬，對于是否簽約公司等詢問，卻矢口否認，或者三緘其口。
有人說氣球哥變了，批判他“忘本”，說不過是被割了韭菜。也有人說，連200元房租都還欠着幾十元的氣球哥，生活已經夠難了，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和網紅公司簽約，讓生活變好一點，無可厚非。
也有人說，氣球哥飛走了。
氣球哥真的飛走了嗎？
①
再回公衆視野
氣球哥簽約公司當網紅
氣球哥還能記得和譚喬的初次見面。那是2011年6月，他擎着一把氣球，單手扶着“寶馬”自行車龍頭，馳騁在快車道上。最後被交通民警譚喬攔下。
在糾正交通違法的對話現場，結果氣球哥反客為主，硬要送譚喬一個灰太狼氣球。他自述老婆離去，靠打臨工獨自謀生。他突然地大聲歌唱，有時前言不搭後語，手舞足蹈。
第二次見面，是譚喬在制止一位青年無證駕駛摩托時，氣球哥再次闖入鏡頭。他仍然是舉着一把氣球。唱起了《千年等一回》。
這種與困境不合時宜又近乎荒誕的自在和快樂，讓網友記住了這個像《hello，樹先生》主角一般的男子。
《譚談交通》視訊截圖。
彼時，誰也不會想到，《譚談交通》的火，在若幹年後，成為推動當年許多“交通違法”主人公命運變動的齒輪。
氣球哥正是其中的一個。
2022年春末，譚喬再次見到這位老朋友。他依然一個人生活，獨居在城郊一棟民居中的一個房間，“月租200元，這個月交了，還差幾十元。”偶爾搬搬扛扛，給附近小超市搬東西，能掙20元。他還想着，分10元給“幫了忙”的譚喬。
譚喬回訪氣球哥視訊截圖。
他仍然自顧自地說着話，歌曲和金句脫口而出。隻是，氣球哥不再賣氣球了。
譚喬回訪氣球哥視訊截圖。
這次重逢後，譚喬接到大量網友私信，表示氣球哥在衆多平台建立了自己的社交賬号，“穿着西裝”，“要實作音樂夢想”，發表的言論也不像氣球哥本人的風格。
譚喬對此評價：“濃濃的雞湯味撲面而來。”
面對譚喬，氣球哥自稱，是一個多年未見的“侄兒”見他火了，要給他拍視訊。但對于是否簽約公司，是否有人給他錢的詢問，他矢口否認，或者三緘其口。
有些荒誕的是，“侄兒”還未辨真假，又有一個“表弟”出場，揭露“侄兒”是假的。
譚喬與“侄兒”見了面，不料對方爽快承認自己是經紀人而非“侄兒”，稱氣球哥也已經和公司簽約。按合同約定，氣球哥從合作收入中分成30%，另有20%作為他的生活和消費費用，公司提取剩餘的50%收入。
一番風雨，氣球哥從網友口中熱愛生活、樂觀可愛的普通人，在此刻變成了被指責謊話太多、目光短淺的對象。有人說氣球哥變了，批判他“忘本”，說不過是被割了韭菜。
從素人到網紅，氣球哥飛走了嗎？
②
從月租200元民房搬家
有人24小時照顧生活起居
4月21日下午，在成都市郫都區一個小區，紅星新聞記者見到了氣球哥。
在網絡上，他是人人熟知的氣球哥。現實生活中，他名叫鄧凱。
進小區需要登記，保安會詢問來訪人身份，甚至在得知是媒體後，還特意上樓敲門，問清楚事由。而過去的9年，鄧凱一直住在成都市金牛區一間月租200元的民房裡。
氣球哥鄧凱在新租的房屋内。
這是一套三房間。氣球哥住主卧，其他兩間住的是公司從業人員。除了氣球哥團隊負責人戴先生負責整個團隊工作外，還有一位張姓男性從業人員，24小時照顧氣球哥生活起居。
“3月27日找到他，3月29日簽約。住了一段時間酒店，4月10日租好房子搬進來。”團隊負責人戴先生說。
戴先生，正是譚喬鏡頭中的“侄兒”。他解釋，之是以用“侄兒”的身份，是因為和譚喬“回訪氣球哥”這個正當理由不一樣，突然出現的公司，沒有一個正當身份對其進行拍攝，是以才決定謊稱。
“但失敗了。”戴先生說，确實是錯了，他本人也是以遭受了抨擊和網絡暴力。“被批評，應該的。但沖我們就好，不應該沖氣球哥。”
網友們的抨擊在于，氣球哥因譚喬視訊重新出現在公衆面前，火了之後，面對譚喬的詢問，顧左右而言他，并不誠實告知簽約公司的實情，甚至稱公司的人是“侄兒”。
對此，戴先生說，這也是公司要求的。但在當晚，氣球哥一直對他說“很難受，（說謊）感覺心裡有一萬隻螞蟻在爬”。
在譚喬視訊中提到，如果氣球哥違約，将面臨百萬元違約賠償。但“家裡最值錢的是一台破電視機”的他，如何承擔得起呢？
譚喬回訪氣球哥視訊中曝出的簽約合同。
戴先生說，實際上，這是對“挖牆腳”公司的限制，而非針對氣球哥本人。“公司投資，保障他生活，是有投入成本的。”戴先生說，如果氣球哥按照公司規劃和培養成長、成熟了，有公司開出更好的條件來挖人，那麼這部分賠償肯定是由新公司承擔。
如果氣球哥自己提出“不願意再合作”而解約，戴先生說，他經公司授權，向譚喬解釋過，可“無償解約”。“怎麼可能找他賠（100萬）？他沒有啊。”戴先生說。
③
聽謝帝、馬思唯的歌
公司安排樂理課，每周兩節
3月27日找到氣球哥，3月29日簽合同，為什麼這麼快？
“當然要快。”戴先生說，據他所知，在他尋找氣球哥時，也有不少相熟的同行在行動。
戴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在他有想法簽約氣球哥，并成功說服公司投資後，3月27日，他找了氣球哥一天，直到下午5點，才問到準确位置。當晚，他并沒有直接談簽約，而是聊音樂，“是真的感受到他很喜歡音樂。”
戴先生說，他個人喜歡說唱，又覺得氣球哥在社會底層的生活經曆，太适合（說唱）了，“更妙的是，這些經曆是真實的。”戴先生說，他們給氣球哥聽謝帝、馬思唯的歌，很能引起他的共鳴。“他之前為什麼喜歡老歌，是因為他之前隻能接觸到老歌。”
戴先生說，公司對氣球哥的規劃，是從基礎學起。
目前，公司有音樂教學專業的同僚，從樂理、樂器等基礎開始教氣球哥。未來進階階段，會找更好的老師來教學指導。
“每周兩節課，每周工作兩天左右。其他時間，他喜歡去喝茶，喜歡做什麼，都會陪他。”戴先生說，這也是基于氣球哥年齡和文化水準的考慮。
“目前氣球哥唱歌确實還隻是愛好者水準。”戴先生說，這不可否認。但1年兩年甚至3年後呢？戴先生表示，這也說明公司并非“割韭菜”的短視。
對于網友抨擊“割韭菜”“吸血的資本家”，戴先生毫不避諱，“當然是想掙錢。”但公司并不是掙快錢、割一波韭菜就走。“我們不是急功近利的團隊，時間會證明一切。隻希望大家能看到他的每一步成長。”
“（希望看到）52歲的氣球哥，有這麼一個（音樂）夢想。”戴先生說。
而聽到“52歲”時，氣球哥插話，說了句“大器晚成”。
流量如何變現？戴先生說，按照目前的規劃，未來一部分變現來自商演。另一部分，想從氣球哥的“學習過程”衍生出音樂教育類輸出。“對氣球哥來說，做他喜歡的事。對我來說，做成一件大事。對公司來說，有收益。”戴先生說。
④
手拿礦泉水瓶翻唱《孤勇者》
“誰說滿身污泥的不算是英雄”
4月17日下午，抖音和B站平台“真正的氣球哥”賬号釋出了氣球哥的第一部作品——翻唱《孤勇者》的MV。
手拿礦泉水瓶的氣球哥，在城市街頭的黑夜獨舞，唱出那句“誰說滿身污泥的不算是英雄”。
氣球哥翻唱《孤勇者》視訊截圖。
戴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目前，B站和抖音平台，這段視訊的播放量已經超過400萬。真正的拍攝者，卻隻有戴先生和另一位同僚。
這條視訊所有畫面的拍攝時長，隻有一個晚上。因為拍攝的第二天，恰好譚喬釋出了第三條關于氣球哥的視訊，不得不中斷。“要先處理這個事情。”戴先生說。
“網友說我們修音嚴重。當然要修，不修音又會說我們不專業。”戴先生說，在網絡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推出MV，是為了澄清公司不是坑騙氣球哥，讓大家看到氣球哥的夢想和天賦。“不然我們連發聲的機會都沒有，氣球哥連展示的機會都沒有。”同時，也是這首《孤勇者》，每一句歌詞，都在唱氣球哥自己。戴先生甚至說，未來氣球哥或許将成為音樂符号。
戴先生說，現在是第一個作品，那第十個、第一百個呢？“大家能看到他的進步。”
“如果我們真的是黑心資本家，可能已經開始直播帶貨了。”戴先生說，但我們不是。公司不大，隻有10多個人，團隊成員平均年齡二十五六歲。也不是專業的MCN公司，沒有帶貨的管道，“更談不上是資本家。”
戴先生說，何況，現在有譚喬和幾千萬網友在監督。
⑤
氣球哥親屬：
有價值才能被利用，希望保障未來生活
對于氣球哥和公司簽約，戴先生撥通了氣球哥表弟的微信電話，以了解家人的看法。對于表弟的身份，鄧凱、戴先生以及表弟本人都強調，表弟身份是真實的。
氣球哥表弟說，他也是看到譚喬視訊後，才知道表哥的近況。面對網友的抨擊，表弟解釋說，氣球哥是成年人，有他自己的父母家人。作為親戚，不可能随時予以關注和承擔養活他的義務。“之前我也幫他找過工作，但他自身的原因，上班不得行。”表弟說，他覺得簽約公司并沒有什麼不妥，有價值才能被“收割”。
之是以在表哥被關注、簽約公司後出現、以表弟身份發聲，是不想氣球哥被騙，“到最後什麼都沒有。”也從來沒有想過從表哥身上謀求什麼。他也看過氣球哥和公司所簽的合同，質疑了不合理的地方，比如社保問題、未來生活保障問題。“現在氣球哥自帶流量，希望社會關注，相關部門關注，有人願意幫助他（改變現狀)是最好的。”
戴先生補充說道，雖然和氣球哥已經正式簽約，具體協定内容也逐一向他解釋過，現在氣球哥有家人幫他把關，具體内容也會進行詳細的修訂。
表弟在電話裡，反複叮囑鄧凱，好好唱歌、好好生活，不要随便簽字。
鄧凱和表弟通話。
⑥
譚喬：
氣球哥不是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4月20日，紅星新聞記者聯系到譚喬，他表示，在拍攝第二段回訪視訊後，他曾多次打過氣球哥的電話，但無人接聽，之後也沒有收到回複。
對于氣球哥的擔憂，譚喬說，他一直覺得氣球哥在情緒狀态上不是特别好，想找心理治療專家咨詢應該如何調整，然後才能幫助氣球哥更好地融入社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最後才是拍攝一些小視訊，記錄生活日常。
“（曾經）氣球哥與網絡社會是有所割裂的，現在一下子把他推到網絡中心，面對突如其來的名利，會不會對他是一種傷害？”譚喬擔心氣球哥與社會脫節太久，他“迷迷瞪瞪”并不清楚自己簽了什麼。
譚喬說，今年3月，他們拍攝了“再見氣球哥”視訊，曾特意提醒過氣球哥要謹慎，如果有公司要和他簽約，作為朋友，可以幫忙把把關。
但實際上，譚喬是從網友那兒得知氣球哥簽約，在各個平台開通了賬号的消息。“覺得震驚，這麼快就做這個事嗎？”也是應網友要求，才再次回訪氣球哥，了解到“假侄兒”的真實情況。
網絡上有一種論調：不用擔心氣球哥受騙，因為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譚喬說，對此不作評述，但舉了自己曾參與投資失敗的例子，“氣球哥不是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他還有很多。”
譚喬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氣球哥選擇跟公司簽約，如果公司是真心要幫助他，而不是“消耗”他，那也挺好的。但網絡上有過太多昙花一現的名人，剛出來時光鮮亮麗、到處賺錢。但在被榨幹之後，就被抛到一邊。“一時迸發的熱度，如果被消耗殆盡，誰還會去關注一個拿着氣球的老大叔呢？”
氣球哥鄧凱在公園裡演唱。
4月21日，紅星新聞記者再次聯系譚喬，告訴他氣球哥的生活現狀。他希望，氣球哥能夠真正地過得好。
〖對話氣球哥〗
沒想别的，就想活得好
記者：這些年您是如何生活的？
氣球哥：以前賣氣球，做點小生意、賣幹雜，蹬過三輪。幫跑滴滴、貨拉拉的朋友搬貨，他們會給我點“煙錢”。每個月少得很，一兩千。
記者：怎麼看“氣球哥”這個稱呼？
氣球哥：2011年被拍了之後，大家就喊我氣球哥，還有外國人也這麼喊，我也回“hello”。可以（喊）嘛。有的可能帶諷刺感。有時候他們說我是氣球哥，我說我不是。喊我合影，我說“下回下回”。
記者：今年3月，譚喬再次找到您後，生活有哪些變化？
氣球哥：見到譚喬，是又激動又難過。激動是因為譚sir是好朋友。難過是因為沒有給他說實話。有時間想約他釣魚，不曉得他喜不喜歡釣魚。還有網友在樓下喊“氣球哥”，說是我粉絲，給我買牛奶、買水果。但我說不要。
記者：您覺得您現在火了嗎？
氣球哥：我覺得我不咋個紅，要跟李伯清一樣（才是紅）。
記者：現在簽約的公司是如何聯系到您的？
氣球哥：他們找了我一天。當時我在樓上啃鴨子。他們說，你現在已經紅了，可以讓你更紅。唱歌嘛，我就喜歡唱歌。唱歌為主，（跟李伯清一樣）擺玄龍門陣。
記者：第一次拍攝翻唱《孤勇者》，感覺如何？
氣球哥：感覺可以。你覺得我唱得好不好？我（以前）唱老歌，蔣大為、容中爾甲（這些）。以前沒聽過（《孤勇者》），學了幾天就會了。我學一首歌，最多一周。第一次進錄音棚，像在歌廳裡唱歌一樣，不緊張，在哪裡我都不緊張。
記者：如果您違約，需要賠償100萬，您如何看？
氣球哥：我不可能違約，肯定會跟他們合作。現在是咋樣的，以後也會咋樣。跟他們一起一直走下去。沒想别的，就想活得好。
記者：未來有什麼規劃？
氣球哥：想唱歌，還是以翻唱為主，我自己也不會作詞作曲。
紅星新聞記者 于遵素 攝影 王紅強
編輯 彭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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