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能給大衆留下深刻印象的港劇不多。
如果再刨去那些“冷飯之王”,剩下的實在屈指可數。
但,《金宵大廈》絕對有資格列入其中。
這部由TVB金牌編劇羅佩清執筆的奇幻驚悚劇,初期收視平平,後期靠口碑逆勢,屬于當之無愧的年度黑馬。

時隔三年,續集《金宵大廈2》回歸,氣勢洶洶地拿下了8.4高分。
看來,今年的“華語劇内卷大賽”可算是精彩起來了。
01.
一切的故事,都要從金宵大廈說起。
據說,這棟樓相當之神秘,坊間流傳了各種關于無頭日軍半夜砍人、舞女打牌歸西的靈異故事。
江湖人稱,“猛鬼大廈”。
即使開出高薪,這樓也招不到保安。
别人害怕,但第一季的男主阿蕭(陳山聰飾)無所謂。
管他有鬼沒鬼,先混口飯吃再說。
經人介紹,阿蕭來到金宵大廈應聘,當了保安。
誰料,入職後阿蕭的身邊果真怪事連連,每一樁都令人毛骨悚然,後背發涼。
深夜,飯店的浴缸裡血水潺潺流淌,衆人頭頂的管道發出異響,空氣裡也不斷地泛起血腥味;
垃圾堆裡,躺着的不是垃圾,而是會說人話的充氣娃娃;
監控畫面裡,名叫東東的孩子突然消失,随後就連家人都遺忘了他的存在;
巡樓時,阿蕭總會碰到推着嬰兒車,說話神神叨叨的何太太。
直到某天,他無意中得知女人挂在嘴邊的“豆豉仔”早就不在人世了,她每天推的都是一輛空車。
即便如此,她家的冰箱裡卻塞滿了泵好的母乳。
有時,房間裡還會傳出“咚、咚、咚”的響聲…
你想啊,一般人要是碰上這些事,不被吓個半死都算是膽子夠大的。
但奇怪的是,老住戶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靈異現象,大多見怪不怪。
如果非要說更古怪的,就屬那隻神出鬼沒的黑貓靓寶。
每當有神秘事件發生,它就像是金宵大廈的代言人和使者一樣,總會第一時間出現,有時還會特地指引阿蕭前往現場。
它的雙眸似是窺探,也似審視,審視的對象則是那些犯下罪孽的人類。
在這棟鬼氣森森、迷霧重重的大廈裡,最恐怖的往往不是鬼怪,而是那些因欲望、執念、痛苦而扭曲變形的人。
出生後不久,兒子便不幸夭折,精神受創的何太堅信兒子已經轉世投胎。
于是,她故意接近懷有身孕的徐太,一步步地入侵對方的生活,最後成功鸠占鵲巢;
住在七樓的Mia時常感到不對勁,就好像背後有人在盯着她。
她不知道,牆上那隻鬼眼的後面,藏着喜好偷窺和意淫女鄰居的鍵盤俠;
自從得知菲傭Louisa的悲慘身世後,雇主夫婦便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看待,好吃好喝地供着。
可住的越久,Louisa的認知就越是混亂,她隐約感到自己正在被改造成另一個人,無論是長相、穿衣打扮,還是談吐。
最後,來不及逃離的Louisa被抹去原本的人格,代替逝世的Lulu回到了父母身邊。
下一秒,鏡頭定格,在溫馨而又詭異的全家福裡,故事迎來了“Happy Ending”。
02.
正如李碧華筆下講述癡男怨女、都市志怪的故事總是以巧妙的角度拆穿香港浮華外表下的虛無與怪誕,透出對世事人心的洞察。
主打單元劇形式的《金宵大廈》系列也繼承了這一道“港式奇情風味”。
劇本以都市怪談為表,以人文關懷為裡,慣用戲谑的口吻道破現代社會的諸多病症與港人内心的焦慮,乃至隐疾。
房子,不僅是港人的欲念之火,生命之光,更是文藝創作永遠繞不開的母題。
都說新社會把鬼變成人,而香港的樓市更狠,它能把人變成鬼。
就拿《七樓半》裡經營一家非法骨灰堂的祖孫三代來說。
50年前,陳伯和三位合夥人簽了“長命契”,約好活到最後的人繼承這套價值千萬的房産。
為了赢得這場拉鋸戰,陳伯一家簡直煞費苦心,不僅強迫陳伯戒斷所有三高食品,還暗地裡做法損人陽壽。
結果呢,陳伯慘遭反噬,被珍珠奶茶的吸管戳爆眼球,搭上一條老命不說,還落了個死不瞑目。
死後不久,陳伯突然詐屍,化作一具無知無覺的僵屍。
為免計劃泡湯,父子倆決定把他栓在房間裡,任其腐爛生蛆,直到另一位合夥人去世。
生前總在盤算如何壓榨死人價值的人,死後,終于也淪為了被剝削的對象。
對着活人,陳伯的兒子始終唯唯諾諾,常年cosplay大孝子。
對着一具行屍走肉,他倒幹脆不演了。
他死命戳着親爹的胸口,破口大罵:你個隻會要錢、打牌、玩女人的廢物。
青天白日,活人竟與僵屍共處一室。
而人心之惡毒殘酷,卻又讓人辨不清其究竟是人是鬼,隻覺恍惚。
而人心之惡毒殘酷,卻又讓人辨不清其究竟是人是鬼,隻覺恍惚。
一紙房契,折射出人性中最陰暗、幽微的一面。
類似的,還有《鴉烏》,這個故事揭露了金錢至上社會的殘酷,以及内卷對人的異化。
劇裡,東東的父母都是底層出身,他們堅信隻要兒子能夠如願考上名校就能夠成為精英,步入上流社會。
有人生來要做牛馬,有的人卻生來就在羅馬。
東東一家費勁心機地編造成功人士的人設和配套的劇本,另一頭,真·富二代卻憑捐款輕松獲得入場券。
面對巨大的貧富差距和鈔能力,底層平民的努力根本沒有意義,充其量隻能陪跑。
眼看着美夢化作泡影,夫妻倆當場吵翻了天,開始互相指責對方不夠努力上進。
被甩在一邊的東東頓時有種被家人抛棄的委屈感。
就在此時,傳說中的鴉烏婆出現了。
雖然舍不得離開爸媽,但東東很快想通了,與其一輩子在“高壓鍋”裡煎熬,倒不如跟着鴉烏婆去往另一個異次元空間。
在那裡,他可以當個不必長大、沒有煩惱的快樂兒童,不必需要體會畢業即失業,辛苦還貸幾十年的地獄生活。
如果說,以上故事尚且帶了幾絲戲谑和黑色幽默的意味。
那麼講述一對底層母女艱難求生故事的《雙魚》,則顯得筆觸尖銳,畫風冷峻。
小時候,渺渺被親爹潑硫酸毀容,離婚後芬姐為了照顧女兒,吃了不少苦頭。
但凡碰面,街坊鄰居們總不忘感歎芬姐的偉大和誇贊渺渺的乖巧懂事。
但“母慈女孝”假象的背後,是畸形共生的母女關系:
芬姐需要借助對方成就所謂的“母愛光環”,她的工作就是帶着女兒到處“營業”,換取慈善捐款。
渺渺需要母親的照料,代價則是自由。
平日裡,她的一言一行被牢牢管控,不許留長發,不許脫離輪椅,更不許随意出門。
憑什麼我不能有選擇人生的權力?憑什麼我要被永遠束縛在這間破房子裡?
意識到女兒有了叛逆的心思,芬姐的控制欲開始變本加厲,逼得渺渺逃離了這個家。
女兒走後,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芬姐回想起了被刻意遺忘的真相——導緻女兒毀容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她,渺渺配合她撒謊,是因為不想媽媽被警察帶走。
牆上那始終擦不掉的污漬,正是當年女兒留下的血手印。
為了還女兒自由,她決定以死贖罪。
故事至此,如果芬姐自殺成功,那麼這場人倫悲劇将及時終結。
然而,一場車禍緻使故事走向了更暗黑的結局。
就像當初的芬姐一樣,渺渺一邊照顧着對方的起居,一邊帶着癱瘓的母親到處上電視接受采訪。
面對鏡頭,她緊緊攥住芬姐的手,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悲傷。
照料者與被照料者,掌控者與被馴服者,雙方實作了身份與權力強弱的對調。
漫漫餘生,她們将注定繼續相愛相殺,彼此折磨。
更妙的是,臨收尾前編劇筆鋒一轉,将矛頭指向更深層的社會症結。
在高度資本主義化的社會裡,一切皆可定價與消費,包括人的價值:
“如果沒有我們這麼不幸的人做比較,其他人怎麼會感受到自己的幸福呢?”
“樂觀地生活,鼓勵其他人,我們的存在就有價值了,對吧?”
旁觀者們表面上是施予愛心,實質上卻在消費苦難,從中獲得優越感。
打個比方,她們倆就像網遊的免費玩家,存在意義就是為了加強氪金大佬的遊戲體驗。
可悲的是,她們明知這一點,卻也甘之如饴。
無他,在這個無視窮人,也不存在兜底的社會裡,賣慘才是兩人的唯一出路。
把大量筆墨勻給邊緣群體,正面描寫其苦難。
從這個角度來看,《金宵大廈》系列稱得上一曲獻給底層群眾的哀歌。
03.
很顯然,本劇主創有心要把“金宵大廈”打造成一個IP,甚至是“金宵宇宙”。
為此,《金宵大廈2》整體基調上與前作維持一緻,僅僅做了些許微調。
比如,更加注重營造氛圍感與懸念感(咱就是說,喜歡熬夜追劇的盆友可得謹慎觀看)。
截至目前,劇情進度條過半,主線卻始終雲遮霧繞,隻是時不時地解鎖幾條新線索,吊人胃口。
再比如,編劇給“金宵大廈”加了不少戲。
第二季裡,它不僅與故事的核心懸念挂鈎,甚至成為某種喻體,指向了人心中的欲念與暗面,進一步凸顯了整部劇的驚悚暗黑屬性。
換湯不換藥的是,編劇依舊喜歡玩弄前世今生與虛實互文的把戲。
第一季,主角倆互為彼此的夢中情人。
從小到大,阿蕭會反複夢見身穿旗袍的舞女,有時近在咫尺,有時隻是個朦胧的背影。
直到來到金宵大廈,他一眼認定空姐Alex正是那個令他魂牽夢萦的神秘女子。
而另一條時間線上的Coco呢,她總是夢見未來的阿蕭。
夢裡,兩人關系暧昧,還相約要去看流星雨。
夢醒之後,她在舞廳遇到了和阿蕭長相一模一樣的警察旭輝,對他漸生好感。
到了第二季,劇情越發撲朔迷離。
一夜之間,恩愛多年的男友突然失蹤,正當Ella(李施嬅飾)傷心欲絕,以為遇上渣男的時候,她在樓頂撿到了全裸的Maurice(陳山聰飾)。
但詭異的是,眼前的男友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完全不記得過去的事了。
這個“Maurice”到底是誰?
還有,失蹤之前男友提到的“七樓半”是什麼?他為什麼要Ella忘了他?
這些,都是有待Ella去解開的謎團。
另一條60年代的時間線裡,相貌酷似Maurice的男人(陳山聰飾)正在和精神科醫生(李施嬅飾)對話,男人号稱自己來自未來。
而他之是以出現,則是為了來找女醫生。
雖然暫時還沒揭秘,但不難猜測,這對CP之間也有段異世情緣,而且男人極有可能就是未來線裡原本的Maurice。
從第一季中的“莊生夢蝶”,再到第二季的鏡像世界,故事跨越了多重時空:夢境、現實、過去、未來。
而作為整個系列中最關鍵的“麥高芬”——金宵大廈亦充當着現實與夢境,過去與未來的交界處。
當阿蕭走進金宵歌廳,無數畫面湧進他的腦海:
那是屬于警察陳旭輝的記憶,關于金碧輝煌的金宵舞廳,關于50年前的香港,也關于一段以死亡作為點綴的甜蜜愛情。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往日的幻影與當下的破敗交織,如夢似幻,迷離又混沌。
舊時代的魅影不時閃現,一同出現的還有來自過去的幽魂。
說到底,這既是情懷,也是迷思。
熒幕内外,香港人懷念的,是那個叱咤一時的金宵歌廳,也是那個紙醉金迷的舊時代,更是傲視亞洲、光環籠罩的東方之珠。
可惜,越是懷舊,沉溺于過去的榮光,越是襯托出人們對于未來的焦慮與迷茫,以及難言的失落感。
縱使風花雪月、歌舞升平,有靡靡之音常伴左右,也終有被現實喚醒的一天——
現實,就是劇裡那些為求生存而抛棄人性的窮人和天橋底下以乞讨為生的邊緣人;也是光鮮亮麗外表之下的另一個香港,一塊完美符合賽博朋克“高科技、低生活”世界觀的土壤。
這種沖突與複雜的心态,同樣影響到了《金宵大廈》創作的底層邏輯。
不信的話,你可以回頭再看過去時間線上男主與主治醫生之間的對話,相當耐人尋味。
除了電療,對方的心理治療伴随着嚴酷的拷問——你知唔知,你的名字?你記憶裡那個未來時态的香港,是否隻是幻覺?
這一切,或許隻是今宵夢一場。
再仔細想想,在不同的時空中穿梭,試圖追問“我”究竟是誰、“我”該何去何從的,又何止是男主呢?
這等“今時不比往日”的惆怅與哀歎,恰好與現實中TVB面臨的尴尬局面構成了微妙的互文,或者說重疊。
相比起不拘一格、堅持創新,連同性題材《大叔的愛》都敢播的ViuTV,過度保守、思維僵化的TVB已經留不住年輕觀衆的心。
哪怕還有不少老(冷)本(飯)可吃,收視率下降和文化輻射力減弱卻是不争的事實。
對此,TVB的大股東黎瑞剛也直言不諱,“過去十年,是方向戰略迷失的十年”。
說回《金宵大廈》。
當初,TVB高層嫌棄它成本太低,請不起大咖,并不看好這部劇的潛力。
好在,劇集還是成功立項。
後來眼看着口碑不俗,收視超出預期,續集也很快就安排上了。
不用懷疑,對于老而彌堅,但缺乏新鮮活力的TVB來說,這個IP絕對是張值得重視的好牌。
正如《金宵大廈2》監制葉鎮輝所說,“時代的變遷一定會有新舊交替,我們也控制不了。”
過去的輝煌,可憶不可追。
但未來港劇的半邊天,終究還得靠TVB來撐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