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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王陵

作者:新發現雜志
這個秘密差點永遠塵封在曆史裡……500年前,西班牙殖民者入侵,印加帝國的末代皇帝阿塔瓦爾帕遇害後被制成了木乃伊,從此不知流落何方。一名曆史學家近十年來孜孜不倦地在故紙堆和編年史中尋覓破解謎團的線索。直到2010年6月的這一天,她登上一座山頂,一片迷人的遺迹進入她的視線:阿塔瓦爾帕的埋骨處也許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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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凱遺址發現了這個舉行儀式用的平台,它也許是專門為迎接阿塔瓦爾帕的木乃伊而建。

團團輕霧緩緩攀上山坡,缭繞霧氣中,聲音也變得綿軟無力,一切都像睡着了似的……波瀾不驚的表面下其實暗流湧動。一支小型考察隊正在渡河,隊員們似乎比纏繞山丘流淌的湍急河水還要興奮;早一步過河的先頭部隊也不見得更平靜,他們兩眼放光,指着蜿蜒在半野生植被中的石階,向剛到的隊員講述着什麼,那裡有幾塊鑿得異常平整的巨大石塊。考察隊登頂後無暇喘息,更沒有閑情逸緻去欣賞那三三兩兩大煞風景的現代建築。因為他們馬上就要抵達目的地了,那個地處厄瓜多偏遠山區科托帕希省西格喬斯(Sigchos)一隅、位于安第斯山西麓海拔1020米的角落。兩年來,那裡吸引了衆多聞名遐迩的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那是一個石闆鋪成的巨大廣場,周圍矗立的房屋遺迹古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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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末代印加皇帝

印加帝國100多萬平方千米的土地本來輪不到阿塔瓦爾帕來繼承。他生于15世紀初,是其父印加皇帝瓦伊納•卡帕克(Huayna Capac)征服北印加後與當地公主所生。1527年,瓦伊納•卡帕克患天花去世。阿塔瓦爾帕和受到南印加支援的繼兄瓦斯卡爾反目成仇,開始了兇殘的内戰。1532年初,阿塔瓦爾帕終于奪得了皇位。但這勝利猶如昙花一現:1532年11月16日,他被西班牙冒險家皮薩羅俘虜。數千噸金銀也沒能挽救他的性命,他隻得以受洗為代價換回一條全屍。他的遺體被制成木乃伊,被印加人妥善地藏了起來,開始了他的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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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2年11月16日,西班牙殖民者弗朗西斯科•皮薩羅在會見阿塔瓦爾帕時,綁架了他。

神聖皇帝的聖體

塔瑪拉·埃斯圖皮尼安-比特裡(Tamara Estupiñan Viteri)永遠不會忘記2010年6月26日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情景,當時這位厄瓜多曆史學家帶領着一隊研究印加帝國的專家。“我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會找到什麼。”她的嗓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但當我們發現這些方正的石塊時,眼前仿佛出現了城牆的輪廓……于是我們幾乎小跑着勘察完了這塊區域!和我一起來的考古學家塔瑪拉·布雷(Tamara Bray)吃驚得合不攏嘴。她對我說:‘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果真如此嗎?

塔瑪拉是法國安第斯研究所的研究員,她遵循精确的推理,帶領考察隊一路追尋到印加帝國深處的這片神秘土地。她花了整整10年時間梳理西班牙史家留下的浩瀚文書,在字裡行間細品微言大義,讓堙沒于故紙堆的線索浮出水面。她在傳說中尋找蛛絲馬迹,厘清真相,挖掘出早已失傳的珍貴史料……是以,這不是運氣使然,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找到了印加帝國末代皇帝阿塔瓦爾帕(Atahualpa)的蹤迹,這裡應該是他的安息之處,為迎接他的遺體而建。其遺體對那個覆滅于五個世紀前、帶走數萬條性命的文明來說絕對是無價瑰寶……

說起來,這一切都要追溯到那個凄慘的日子——1533年7月26日,西班牙冒險家弗朗西斯科·皮薩羅(Francisco Pizarro)下令處決阿塔瓦爾帕。那一天,西班牙殖民者不僅殺害了一個人,還瓦解了一個帝國,一個好不容易從五年的天花流行和内戰蹂躏中緩過勁來的帝國:北印加的阿塔瓦爾帕剛剛俘虜在南印加與他争奪皇位反目成仇的兄弟瓦斯卡爾,坐上了父皇病故後無主的皇位,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幸落入皮薩羅之手。盡管阿塔瓦爾帕耗盡金銀,支付了人類曆史上最昂貴的一筆贖金,但仍未逃脫被絞死的命運。落難君王在最後時刻同意受洗,躲過了火刑——對他來說,這一決定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左右都是死,那麼按照印加傳統,好歹留個全屍。西班牙冒險家以為事情一了百了,不防他卻迎來了第二次“生命”,沖破網羅,孕育出反抗的燎原之火,迅速燃燒到了帝國北部……

一個世紀的帝國

15世紀初

1

帕查庫特克(Pachacuti Inca)建立帝國。

1532年年初

3

瓦斯卡爾被北印加軍隊俘虜。

1527年

2

将帝國帶入鼎盛的皇帝瓦伊納•卡帕克去世。他的兒子瓦斯卡爾(南印加)和阿塔瓦爾帕(北印加)開始内戰。

1532年11月16日

4

阿塔瓦爾帕被皮薩羅俘虜。

1533年7月26日

6

阿塔瓦爾帕被判處死刑。印加帝國也随着他的死亡而正式滅亡。

1533年年初

5

瓦斯卡爾被處決。

1533年年末

7

皮薩羅安排了一個傀儡登上皇位。北印加爆發血腥反抗。

1535年

9

北部反抗力量首領被處決,反抗被鎮壓。

1534年

8

反抗者和殖民者浴血奮戰。

1536年

10

南部揭竿而起。

1572年

11

最後的抵抗以失敗告終。

帝國的遙遠疆域

這場起義于1535年被血腥鎮壓。本世紀伊始,塔瑪拉·埃斯圖皮尼安-比特裡對這段曆史進行了梳理,從中發現兩個疑點。首先,反抗力量的上司人魯米尼亞烏伊(Rumiñahui)将軍雖是阿塔瓦爾帕的重臣,可并非出身貴族。要知道,當時擁有皇室血統且頭頂擊潰瓦斯卡爾的榮耀的大有人在,為什麼軍事行動由他領銜呢?其次,為什麼北印加的反抗力量選擇西格喬斯這個偏遠之地作為大學營,而非首都基多呢?曆史學家思前想後,豁然開朗:“肯定是某種向心力、某個無上的權力象征将所有反抗力量凝聚到它周圍……這隻可能是阿塔瓦爾帕自己,他的木乃伊!”

阿塔瓦爾帕死後,所有史料都津津樂道于他的金銀财寶去向如何……可是對印加人而言,真正的無價之寶是他的遺體。“君主的遺體擁有強大的力量,是其統系的象征,還能傳達神谕。是以會制成木乃伊供奉起來。”塔瑪拉解釋道,“在古蓋丘亞語中,木乃伊被稱為‘馬爾基(malqui)’,它們列席重大儀式,有自己的仆人和土地……人們還會制作一些叫作‘烏瓦克(huauque)’的小頭像,利用君主的頭發和指甲表現其生前或死後的模樣。這兩種聖物都由皇室保管。”可是魯米尼亞烏伊将軍怎麼會擁有阿塔瓦爾帕的“馬爾基”呢?

從官方記錄上看,阿塔瓦爾帕的故事在卡哈麥卡(Cajamarca)的一個守靈小屋裡宣告結束……不過塔瑪拉在翻查幾乎被遺忘的16世紀資料時,找到了一條線索。行刑當日,皇帝的近臣庫西·尤潘格(Cuxi Yupangue)也在現場,他是去送贖金的。他很可能領回了屍體,然後投奔魯米尼亞烏伊。“阿塔瓦爾帕死後被迅速制成馬爾基。”塔瑪拉推測道,“到了魯米尼亞烏伊手中後,立刻被運往基多,直至1534年6月貝納爾卡薩(Benalcazar)将軍抵達那裡。”阿塔瓦爾帕全家被捕對反抗力量來說不啻重大打擊,可是皇帝的馬爾基卻逃脫了西班牙人的掌握,這畢竟是皇室的中心和源頭,它的安全勝過一切。于是,阿塔瓦爾帕的舅父決

定把它運往治下的西格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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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瑪拉 • 埃斯圖皮尼安 -比特裡在伊辛其(Isinchi)教堂裡看到一個受信衆膜拜的神子耶稣,從中發現了一條重量級線索:供奉它的聖殿位于阿塔瓦爾帕曾經的領地,而且塑像雙手的姿勢和印加帝國時代依君主樣貌制成的小人像完全吻合。

被遺忘的珍貴遺囑

真相大白。但為什麼單單選中了西格喬斯,具體又隐藏在哪裡呢?“西格喬斯地區面積5000多平方千米,在史料匮乏的情況下,很難找到線索。可難歸難,并非沒有可能!”塔瑪拉表示。她在研究中積累了一個擁有三萬多詞條的資料庫,其中的一顆明珠無疑是阿塔瓦爾帕的長子“el auqui(皇子)”的遺囑。這八頁手稿淹沒在數千頁浩如煙海的公證文書裡,對普通人來說與天書無異。“我是少數能夠辨識16世紀西班牙語的人。當我發現‘阿塔瓦爾帕之子弗朗西斯科·托帕陶奇(Francisco Topatauchi)’這行顫抖的簽名時,我仿佛穿越到了曆史中……”塔瑪拉充滿感情地回憶道,“他在手稿中提到他父親在庫土裡比(Cuturibi)有一塊領地,十分神秘……占地100多公頃,領地裡唯一财産就是一群山羊!然而這塊領地是皇室最晚賣掉的,直到8世紀末還屬于印加上層貴族所有。”庫土裡比位于西格喬斯地區,毗鄰普希利村(Pujili),這一點塔瑪拉在2011年6月發現當地一所18世紀小教堂附近的印加古城牆時就已經證明了。阿塔瓦爾帕的長子不是唯一定居于此的,許多印加帝國的顯貴也在這裡建造府邸。“這裡一定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才會吸引重要人物絡繹不絕地到來……”神子耶稣在這裡信徒衆多,這也引起了塔瑪拉的注意。人們從秘魯的四野八鄉趕來祈禱,進貢禮物,或者觀摩以印加傳統風俗裝扮的小耶稣。塔瑪拉留意到小娃娃的半個身體藏在櫥櫃裡,一隻手放在腦袋下面,另一隻手放在大腿上,這姿勢說不出的古怪,她随即想起在古文獻中看到過,象征印加皇帝的“烏瓦克”就是這個姿勢。“我們知道阿塔瓦爾帕讓人給自己做了一個‘烏瓦克’……于是我做出一個令人興奮的假設:這個小基督可能就是阿塔瓦爾帕‘烏瓦克’的變形。”她很清楚,這個兼收并蓄的假設把基督徒信仰的上帝之子和信奉異教的印加皇帝合二為一,透露出“異端”的味道。

所有線索都指向兩處不知名的印加遺址

塔瑪拉 • 埃斯圖皮尼安-比特裡一系列發現裡的關鍵是馬爾基和馬凱兩處遺址,它們相距不足5千米,可能分别是阿塔瓦爾帕木乃伊的存放地和仆人居所。厄瓜多已關注此發現,并于2012年8月開展了第一次搜尋行動。美國考古學家戴維 • 布朗(David Brown)負責指揮在馬爾基的考察,現在已經出土了一些前哥倫布時代的陶瓷器皿,以及一個古代建造的平台。在馬凱找到幾條醒目的河道和一個鋪石闆的大廣場,周圍環繞着厚厚的石頭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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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 • 布朗的考察隊在勘察馬爾基的山丘,以确定遺址和埋藏的陶瓷器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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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凱,開口為梯形的地下水渠代表這是一幢印加皇家建築,因為水是儀式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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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篩濾,科學家收集了細小的陶瓷、木炭、黑曜石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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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凱的有些建築儲存完好,塔瑪拉 • 埃斯圖皮尼安- 比特裡甚至能夠說出它們的功能。比如,她認為這個“普庫魯”是用來存放阿塔瓦爾帕的木乃伊屍身的。

一切都迎刃而解

塔瑪拉通過以上發現,對阿塔瓦爾帕的馬爾基被送到該地區的原因有了更深的認識,她想進一步探求,了解它的命運。神通廣大的資料庫再次立下奇功,提供了幾條可靠的線索,比如一份1597年向西格喬斯地區征稅的檔案,需繳稅的地點恰好靠近一處名叫“馬爾基”的地方!檔案甚至明确指出,90名居住此地的“卡瑪約(camayos)”必須向他們的部落傳遞織布……要知道,卡瑪約正是馬爾基(木乃伊)的貼身仆從。塔瑪拉為了找到這處消失了幾百年的所在,篩查所有地圖,于2004年7月将這片土地翻了個底朝天……終于發現,距阿塔瓦爾帕領地僅40千米左右,有一座同名農莊,周圍的城牆非常古老。不過另一個塔瑪拉——考古學家塔瑪拉·布雷對此仍有疑慮……

“是以我決定對印加人崇拜祖先的習俗進行深入研究。”塔瑪拉·埃斯圖皮尼安-比特裡回憶道,“我很幸運地申請到一筆哈佛大學提供的資助。後來我發現馬爾基(木乃伊)的最後居所叫‘馬凱(machay)’,我曾在這地方的地名錄裡看到過這個詞。随後就在馬爾基附近,我發現了一條河和一所農莊,都叫‘馬凱’!對上号了!那兒肯定和我們要找的東西有關。”于是塔瑪拉又重新召集考察隊,依據一個名叫“烏馬金卡”的印第安人的指點,于2010年6月26日沿着一條破敗的小路,前往一座雲霧籠罩的山丘……“我們沒料到會發現如此激動人心的廢墟。”她指着周圍的遺迹感歎道。考古學家們十分肯定,這裡的一切都帶有印加皇室的烙印。此地的現任主人這才恍然大悟,他還一直以為這是他104年前遷居這裡的高祖父留下的!

塔瑪拉·埃斯圖皮尼安-比特裡為眼前所見一一作了解釋。“馬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考古發現,找不到先例,我們沒有任何經驗可供參考。”她解釋道,“這裡至少有三條截面為梯形的地下水渠,流向兩個由小瀑布沖擊形成的水池:對印加人來說,水是構成儀式必不可少的元素。那裡有一條石闆路通向一個梯形廣場,後者由一條鋪石闆的小巷圍繞,東西向排列着一些建築,與太陽運作的軌迹相呼應。在靠近梯形廣場底部長邊的地方,應該是一些供仆人居住的房子,旁邊是‘普庫魯(pucullu)’,晚上或下雨天用來安置木乃伊。在廣場頂端短邊處,擺放着‘烏術努(ushunu)’,就是用來迎接陽光的階梯祭壇……”一切都得到了圓滿解釋!

印加木乃伊:被故意摧毀的珍寶

印加帝國得到正式承認的共有十三代皇帝,他們的木乃伊(馬爾基)被細心加工、去除水分,以便儲存。奉命照料它們的仆從每天為它們洗澡、更換布衣,以防腐爛。這個别出心裁的方法效果顯著,1609年這些皇帝的後代加爾西拉索· 德拉維加(Garcilaso de la Vega)證明:“這些屍體儲存完整,連一根頭發都沒有少。他們的穿着和生前相同,隻在頭上戴了辮狀頭巾(llautu)作為裝飾和皇族标志。他們坐着的樣子和印第安人一樣,雙手交叉在胸前,右手放在左手之上,視線低垂,仿佛注視着地面……我想起我曾經碰觸過瓦伊納·卡帕克(阿塔瓦爾帕之父)的一根手指,它結實得簡直像木頭。”沒人知道這些木乃伊現在流落何方,它們全都不翼而飛……以木乃伊為對象的崇拜儀式被禁後,它們或被焚毀或被運往秘魯利馬——當地的潮濕氣候對木乃伊儲存很不利——并在1640年後徹底失去了蹤影。隻有阿塔瓦爾帕的木乃伊是一個例外……至今仍被重重謎團所籠罩。

好戲還在後頭

當然,“我的假設也不一定全都正确,”塔瑪拉清醒地承認,她随即又調皮地補充,“但是這一切都合乎情理,有理有據!是以現在該考古學家出馬了,由他們來證明我到底是對是錯!”無論如何,她已經占了将近10年的先機,是以她語調從容。厄瓜多當局十分欣賞她的成果,已經啟動程式,将遺址歸入保護類别。該國的曆史學院也對她做了表彰。

可是好戲還在後頭。用塔瑪拉的話來形容,這“隻是冰山一角而已”。2012年夏天,巴黎第一大學考古學家卡特琳娜·拉哈(Catherine Lara)帶領一支團隊仔細考察了附近五個山谷中的三個。她說:“這一地區應該是當時戰略通道中的重要一環,印加帝國必然傾盡全力掌控它。在馬凱保留着非常重要的遺迹,當地文化的痕迹在周圍也屢見不鮮:我們必須弄明白它們之間的關系。”看來還需要幾年的工作,才能揭開這個神秘帝國曆史的面紗一角……可是塔瑪拉·埃斯圖皮尼安-比特裡隻關注此地的主人:阿塔瓦爾帕。“在這裡可以找到很多東西……也許甚至能夠找到他的‘馬爾基’?這裡是它旅途的終點嗎?現階段,我們還什麼都無法斷言。”她長歎一口氣。目前,她已經開始在基多尋找阿塔瓦爾帕家族其他成員的墓穴,希望将來能借助他們的DNA來作比對。在霧霭沉沉的山谷裡,考察工作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