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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浮躁之年(33)

作者:數數扁桃

三十三、祭奠

長篇小說:浮躁之年(33)

這個春節有些不正常,是個長長的雨季。從入冬以來一直持續的陰雨天氣,并沒有在春節的時候停下來。

初一,母親早早地給我準備好了煮熟的雞肉,魚肉,一塊厚厚的大大的豆腐以及一些香燭。由于哥哥在縣城裡過的年,是以哥哥要等到中午才能回家,他們去祭拜父親隻能等到下午了。

其實,除夕那天晚上,母親心裡多少還是希望哥哥能呆在家裡的,畢竟父親才去世了這麼久。然而,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哥哥也是托着嫂子舅舅的關系,才在縣城弄到了這麼一個肥差的,大年三十晚上還是得要去嫂子那邊的舅舅家一趟。

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的床,隻知道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廚房裡忙得叮叮當當的響了。待天蒙蒙亮,我下樓的時候,母親早已把那些祭奠用的物品準備好,整整齊齊地放置在籃子裡了。

我洗漱完,揉了揉有些松懈的雙眼,然後再将籃子綁在機車後面,用油布遮蓋好,就這樣冒着蒙蒙的細雨出發了。出發前,母親不斷叮囑我,“下雨天,一定要注意路上的安全。”我都一一應承着。

安葬父親的地方還是有些遠的,是與我們相鄰的太平村。由于那個村子裡的山多,是以附近老了人安葬的地方也就自然選擇在那一塊了。當然更多的是那個所謂的風水先生的原因,什麼龍穴,虎穴的,反正我不懂,那些都是哥哥去安排的。

由于蒙蒙細雨下了好多日了,而鄉村的道路大多還是原始的泥土路,一路上泥濘不堪。我騎着車沿着進村的泥濘小路小心地行駛着,深深的輪胎痕印把泥巴翻在兩旁,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小溝,黃黃的泥水充滿了小溝。機車在左搖右晃中,也難以幸免,到達山腳下那條上坡路時,我的褲腳已粘上了不少的黃泥。

盡管如此,一路上我還是看到不少與我同方向的人,他們騎着機車,車尾部綁着祭奠用的物品。看來,那些死去的人,終歸還是會有人在記起,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習俗大家都在自然地遵守着。

當我來到太平山腳下的時候,我才發現山腳下的屋檐邊已經停了不少的機車。我望了望上山的那條充滿黃泥的泥路,看來,想要騎着上山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我找到了一戶人家,想把機車停在他的家裡,我把機車推進一家院子裡,院子裡已經停放了幾輛機車了。我帶着雨衣小心翼翼地走進主人家,走到主人家門口時,一位老人家正從大廳裡出來,看到我,沒等我開口就說:“上去小心點,這些天下雨,黃泥路滑。”我上前去,給老者遞了根煙,然後道了聲謝謝,接着,我再從機車後座上取下那個裝滿着祭品的籃子,離開了那個小院,然後沿着那戶人家旁邊的小路朝山上走去。

走在路上的時候,我突然地懷疑起那家人是不是電視上經常出現的所謂狐怪啊什麼的。然而,我回頭再看,那房屋還在,莫名提起的心又落下來了。“是妖怪也會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孩兒吧!”我提着籃子一邊走着一邊獨自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起聊齋中那些稀奇古怪的鬼故事來。而此刻,望着左右兩旁密密麻麻的墳墓,望着空曠的山野,這樣的念頭卻又愈發地強烈起來了。

上山的路很難走,由于是黃泥路又加上下過雨,再加上除夕前已有不少的人上山來祭拜過,這條不是很寬的山路中間已被踩得坑坑窪窪,就連路旁兩旁在冬季頑強生存下來的野草也被踩得東倒西歪,有些野草上面還覆寫着一層鞋底蹭下來的黃泥。

我小心翼翼地爬着這條通向死人之地的小路,不是很遠的山路卻也花費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越往深處走,由于走過的行人少,泥濘的情況倒好了起來,可以走在旁邊濕漉漉的草地上來避開那些深深的黃泥了。山裡面也已經隐約地可以聽到鞭炮的聲音了。

我循着父親墳墓方向的路走着,不久前送父親上山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一陣喧鬧哭喊之後,就已經永遠的一個在人間一個在地下了,而在此之前,父親卻依舊還在唠叨着我的終生大事,他坐在大廳裡高桌上一邊喝着酒,一邊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我的樣子似乎就發生在昨天一般。想着,那時是那麼的厭倦那樣的唠叨,那樣的表情,可現在,卻是想看也看不到,想聽也聽不着了。想着,不免一股悲傷湧上心頭。

來到父親墳邊的時候,我卻突然呆住了。望着剛剛雕刻的墓碑,看着上面父親的名字,我哽咽的什麼話也說出來。那一刻我突然才明白了以前許多事情的意義了。小時候,父親帶着我來祭拜我的爺爺,外婆的時候,看着父親憂傷的表情我總是覺得沒有什麼。爺爺,外婆的樣子我是沒有見過,除了那張白色泛黃的老照片之外,而他們的那幾座墳卻是差不多都在一塊兒(好像是期間父親和伯父給他們牽過一次墳),而那些墳堆裡住的是些什麼人,我一個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們的樣子,不知道他們的性格,他們也完全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的人,似乎彼此都是一無所知。而每次,父親總會在這個墳堆擺放一會,那個墳堆再擺放一會,倒上三杯酒,再自言自語地說上幾句話。

說實在的,每次在那個時候看着父親那麼的認真,甚至可以說是悲哀的樣子時,我心裡沒有太多的傷心難過。因為我覺得一切都隻不過是做做樣子,一切都沒有什麼多大的意義。那些雞肉魚肉的貢品,擺放的次數再多也不還終歸是要歸我們吃掉,那些擺起的香酒,照樣不是會被父親小心翼翼地倒回酒瓶,然後再自己喝掉。一切顯得毫無意義,一切顯得多此一舉。

然而,此刻當我把雞肉魚肉豆腐擺好之後,心裡卻感慨萬千,一下子好像有些明白了父親當年的心情。父親的墳新立不久,那堆突起的小山丘還是原始黃泥的顔色,隻有零稀的幾根枯草趴在上面,然而經過這個冬季長期的寒冷以及雨水卻也顯得有些萎靡不振了,卻也不知是否在來年可以看到它們茁壯的成長。

按照母親的囑咐,祭奠完畢,我擡起頭,朝四周望了望,父親的新墳在墳堆中間倒也顯得與衆不同。

我望着天空,将雨衣的帽子摘下,任那細小的雨絲冷冷地打在我的臉上。接着,我用手捧起了新墳上的一塊黃土,一股濃烈的悲傷不免湧上了心頭,我暗暗地抽泣着。此時,我真的甯願相信有前世今生,也許捧着的這坯黃土夾雜着上輩子身體塵埃裡化成的微塵。

我望着天空,長時間的沉默不語,不知不覺,臉上已落滿了淚,夾雜着雨水。

我從跪立中站了起來,望着遠處的山脈。天,灰蒙蒙的,遠處,好一片蒼茫。

按照母親的囑咐,我将祭品在旁邊的兩座墳前也擺放了一陣子,然後再在前後左右的墳前各插了三柱香,然後跪下作了三個揖。盡管我知道這香燭在這種天氣之下肯定不可能燒盡,希望他們都能品嘗到陽間的我們的一點心意吧,接着又放了一挂不是很長的鞭炮,放完之後,準備走人。

收拾東西的時候,學着以前看到過的情景,想要将擺在父親墳前的三杯酒倒回酒瓶裡,可是轉念一想之後,我還是将酒水倒入了父親的墳前,瞬間酒參雜在雨水中滲入土裡。突然,一狠下心将母親準備好的一瓶酒全都倒了,心想這次就讓你喝個醉吧。

下了山,又來到了那位老人家的院子裡,老人正坐在大廳裡靠着椅子,抽着隻有他們那個年代才會有人喜歡抽的水煙。

我笑笑地對他點頭表示謝意,他亦咧着嘴對我笑,一口稀疏的牙齒展露無遺。

“一個多雨的正月。”我放下雨衣的風帽,瞥了一眼煩人的淅淅瀝瀝的雨水,搖搖頭道。

“呵呵,幾年總會有那麼一兩次的,天老爺的脾氣誰能猜得到呢。”,說話時依舊是那樣的笑容,依舊是那樣淡淡的語氣,表情依舊是那麼的慈祥,那麼的和藹,讓人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親近。說着,他把煙鬥盒拿出來在旁邊的椅角敲了敲,換好煙絲,重新點燃,塔巴,塔巴的繼續抽了幾口。

“是啊,幾年總會有那麼一兩次的。”我應和着,一邊将籃子綁好在機車後座,發動了引擎,借着機車的聲勢對他大聲地說道:“謝謝,新年快樂啊!”

“呃,呃,新年快樂!”老人張開嘴大笑地回答着。

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為何,那句“新年快樂”總是無緣無故回蕩在我的腦海中。

是的,以前我從未跟他說過,而就連剛才我竟然也沒有跟他說過。

“新年快樂!”我騎在機車上不知怎麼自言自語說道,我亦不知道這句話是跟誰說,也許是跟他說,也許是跟自己說,總之不會有人聽見,隻剩下消失在雨聲中的曾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