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賢博物館文物保護與修複中心于2021年承接了一幅伊朗油畫作品《法羅克·加法裡肖像》的修複工作。此幅作品是伊朗著名繪畫團體咖啡館畫派（coffee house painting school）的藝術家為伊朗著名的新浪潮導演法羅克·加法裡所做，由其女瑪利亞姆·加法裡收藏。本期通過對奉賢博物館文物保護與修複中心副主任李陽的專訪，了解該幅作品修複背後的故事。
問
花這麼大的代價，去修複這樣一件油畫，你們的初衷是什麼？
李陽：初衷是不想讓我們的客戶失望。這件作品上的内容是委托方父親的肖像，是陪伴她長大、充滿對父親回憶的心愛之物，對她意義重大。雖然它并不是名家名作，但我們既然接受委托，就應該全力以赴，把作品修複好，不辜負顧客對我們的信任。
當然一開始我們也并沒有料到修複難度如此之大。在作品首次進入到修複中心後，我們做了詳細的檢查分析，認識到這件作品的材料、技法、病害現象等有極強的特殊性，屬于罕見的“疑難雜症”綜合病例，修複它具有相當大的不确定性和風險。是以，必須按照館藏油畫修複的國際标準規範作業，邀請具有國際項目經驗的修複專家主持工作，才有可能安全、妥善地完成修複。
作品一角起甲狀況
在整個修複過程中對您觸動最大的有哪些事情？
李陽：修複師的職業素養和敬業精神。這件作品是一幅繪于廣告布上的油畫，它材質複雜，病害嚴重，面臨瀕危損毀。尤其是脊狀起甲、顔料層疊加等病害，很多是教科書上看不到，文獻上查不到，即便有多年從業經驗也很難遇到的問題，是國内油畫修複本身就需要攻克的技術難點。這件作品從2021年8月份接觸，到2022年2月修複完成，耗時7個月，200多天，前後涉及到9位職業油畫修複專家、修複師和實習生的共同努力。特别是主任修複師王方和孫紅燕二位老師，他們從外地趕來并常駐奉賢博物館中心将近4個月，不分晝夜周末無休地全身心投入在這件作品的研究和修複上，千方百計絞盡腦汁地解決掉一個又一個難題。
技術難點并不是唯一的挑戰。修複中心成立時間不長，很多儀器裝置工具還沒有配備齊全，也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軟化畫布支撐體需要加熱台，我們沒有也買不起，修複師們就自己想辦法造。我們在淘寶上買了一塊帶溫控器的工業電熱毯鋪在桌子上，又去機械工廠裁了一塊鋁闆鋪在上面，利用鋁闆的散熱性能實作簡易的下加溫。但是這樣做的精度必然不夠好，需要持續監測和調整鋁闆。用什麼測呢？修複師們圍坐在桌前把手臂貼在鋁闆上用自己的皮膚感受溫度，同時還要觀察作品的反應。可是修複師們太專心投入工作，時間長了竟然忘記把手臂拿開，等結束時才發現手臂上已經低溫燙傷起泡了，這時候才感覺到疼痛。像這樣的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自己動手解決困難的例子不勝枚舉。
在有限的條件下，面對大量未知和挑戰，他們展現出了高超的科學素養和技術能力，結合紮實的理論和實踐經驗，才完成了這樣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相信，支撐他們的是對油畫修複事業的熱愛和熱情，是對使命必達的擔當與責任心，隻為了給作品更好保護，賦予它戰勝時間的能力。這同樣是最激勵我堅持這項事業的信念與信心。
損壞作品的背面
一個油畫修複團隊的構成應由哪幾部分人員組成，是如何分工的？
李陽：單純的從技術角度看，現代科學的油畫修複工作有檔案記錄、攝影繪圖、檢測分析、修複處理、裝框裝裱等多項工作，完善的講還應該有史論研究的任務，每項工作的知識背景和技能要求不盡相同。如果把修複當作一項服務看待，就還需要包括商務營運、客戶服務、品質管理、項目管理、風險管理等工作，才能保證溝通專業可信，作品安全無恙，修複如期完成，品質始終如一。
這次展覽之是以能呈現，背後就結合了來自博物館、文史專家、策展團隊、修複團隊、營運團隊以及衆多技術夥伴的共同的努力，才能夠如此完整、深入地梳理和呈現現代科學修複的過程，以及所獲成果對藝術、對文化的意義。
修複後的作品局部
對于油畫修複事業的未來有哪些期待？
李陽：陶瓷、青銅器、絲織品等中國傳統藝術，大陸對油畫的儲存和修複重視程度不夠，研究不深，油畫修複與行業整體發展嚴重脫節，成為限制行業永續發展的一塊短闆。作為油畫修複從業者，我首先希望社會各界能夠提高對油畫的重視程度，把油畫提升到文物的概念來看待，讓油畫的保護和修複能夠得到更多社會力量的關注和支援。
其次，我希望油畫修複行業能夠吸引、吸納更多人才，尤其是跨界人才，紮實做好中國油畫修複有關的學科搭建和基礎研究工作，重視研究和讨論修複工作的科學性，這是我們一切工作的基礎和開端，也是修複事業可以健康發展的理念支撐。
第三，現代修複是一門科學，修複項目是一項工程，修複師應該是工程師而不是匠人，工程師要有匠心但不是匠人。在此基礎上，我希望中國文物保護與修複人才培養方面能夠加強對科學素養的培養，對思辨精神的注入，對流程管理的重視，為新時代中國文物保護事業發展做出貢獻。這方面，國際上現代油畫修複是相對比較成熟的系統，而大陸油畫修複行業也沒有太多曆史包袱，應當考慮作為一個試驗田，探索中國特色的現代科學修複。
最後，作為一名創業者，我會努力帶領團隊把油畫修複服務的品質做好，在修複服務的正規化、科學化、标準化、透明化、便捷化方面做出突破，為行業健康發展積累一點經驗，為中國文物保護和永續傳承做出一點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