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作者:拿來主義繼承人

“诶,你在春天回過家嗎?”

正湊在一起商議五一假期到底去哪兒玩的朋友,突然轉頭問了我這樣一句。

“好像......近些年,還真沒在春天的時候回過家了。”

“那,上次在家過春天,還記得是什麼樣子嗎?”

“那大概是好幾年前了吧。其實去年疫情,困在家裡直到三月,已經快要春天了。我家門口有棵幾十年的玉蘭,大概四月的時候會開花,粉盈盈地開一樹,可惜去年我走的時候,那玉蘭還沒開,是以也算不得是春吧。”

“要不然,我們今年春天,回趟家吧?”

還真有一年春天,我沒打招呼便回了趟家。

大四下學期,臨時去外地找導師教育訓練,提前兩天結束了事情,恰好出差的城市與家不遠,便決定回趟家,看看媽媽。

我拎着行李箱站在窗戶外面,像無數個年少時放學回家的下午,用鄰居都能聽得到的聲音喊:“媽——我回來啦!”

整個空氣仿佛凝固了兩秒鐘,随即才聽到屋裡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大門推開,我看到母親的臉,她猶疑地向外張望,在确認是我的那一刻,喜悅立刻鋪滿她的眼底與眉梢,“你怎麼突然回來,也不說一聲!”略帶着些責怪似的,可又分明樂得合不攏嘴。

站在玉蘭樹下的母親,那樣對我笑着,伸出手要拿過我的行李。她太開心,開心到沒有問我這次回來呆多久,隻是一心歡喜,仿佛我遠途歸來,再也不走了似的。春日黃昏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照得母親臉龐晶晶發亮,她額前的發絲随微風輕輕搖晃着,不知為何,我總回想起那個瞬間,想幫她把頭發捋到耳後去。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再後來上了班,便正式開始了一年回一次家的日子。對家的感覺,就像有一層冬日的濾鏡一般,每過一年,就疊上一層,時間久了,想起故鄉,便想起漫天的大雪,想起滿廚房的年貨,想起除夕清晨那碗熱騰騰的餃子。

故鄉是心底的寄托,是身後的心安之所。而春天,春天代表希望,希望似乎總在更遙遠的地方。于是,我們熟知婺源的油菜花幾月開的最好,熟知瘦西湖畔的垂柳什麼時候綻芽,清楚西藏林芝的桃花隻能等我一個月,明白再不抓緊時間,春天就過了,蘇州的三蝦面便隻能明年再約。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我大約知道家鄉有些什麼花,什麼草,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是什麼野菜正盛的時節,但那些滋味着實有些久了,久到我不敢笃定地确認這一切,當與朋友聊起天來的時候,隻會說:“我記得我小的時候,路邊仍是有阿婆會賣新鮮的蕨菜的,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我對許許多多的城市春天的樣子越來越了解,卻對故鄉的春天越發朦胧不清。

也正是大四那年回家,我第一次感覺到,母親是如何努力地,在過一種“不需要怎麼操心子女的生活”。

雖然家中擺設一切未變,但仍有種與過年時回家完全迥然的氛圍,外面草長莺飛一派盎然,但屋子裡還是略涼一些,也冷清一些,那一刻心下多少有些怅然。

想起一部叫《四個春天》的紀錄片,導演陸慶屹既是這部紀錄片的拍攝者,更是片子裡的主角——一對西南小城平凡夫妻的兒子。他拿着一台相機,一支不到兩千塊的三腳架,花了四年的時間,記錄下自己溫柔可愛的父母,也記錄了故鄉沸騰的煙火,與詩意的日常。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他拍下了故鄉田野間溫柔的風。那是他熟悉的綠色,一眼望不到頭,父親在田墾中為母親撐着傘,母親躬身務田,細雨氤氲出生活真實的泥土芬芳。

他拍下了雙親各自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樣子。母親在一間屋裡哼着歌踩着縫紉機,父親在另一間屋子裡手舞足蹈沉醉于音樂。一牆之隔,而又融洽和樂。

他還拍了許多次燕子。燕子每個春天都會來,在屋檐上做窩,父親開心地念叨,“今年燕子又來了哦”,母親也開心,“一梭又下來,一刺就飛到天上去,又昂到高頭邊去,哉喲,最好看哦”,但一邊又惦記着,“我喊你爸少高興一點,到時候這些燕子一走,心又灰幾天。”母親知道,父親傷心的,豈止是離巢的燕子呢。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一年一念,四個春天。在陸慶屹的鏡頭裡,他看到歲月縛住父母的雙腳,使他們步履蹒跚,他看到時間如何疏散掉世人的執念,年邁的父母面對子女的離開,将洶湧愛意按捺于心底,仿佛再也波瀾不驚。

陸慶屹接受采訪的時候,被問到為何要拍這樣一部紀錄片。他說:“我算是比較資深的北漂,基本上隻有春節才會回家……每次我去北京,離開家的時候,我也隻是通過電話、微信或者是我的想象去知曉得到他們的狀态。但實際上他們到底會是怎樣的狀态,我不知道,我想把這些場景紀錄下來。”

子女離開家的春天裡,父母原來在那樣生活着。看天井落雨,與老伴擇菜,空谷放歌,田埂搖擺,望燕子回巢,盼骨肉歸鄉。在無數平平淡淡的日子裡,挂一通電話,留一雙碗筷,種一點念想,等下個冬天。

“家裡的春天,跟哪兒的春天都不一樣。”身邊有個朋友,去年年底開始自由職業,回了老家,每日優哉遊哉,尤其最近日頭暖了,每每看她的朋友圈,都叫我一陣羨慕。

“好幾年沒吃上家裡做的荠菜包,今年可終于吃上了”,她還有點委屈,但随即便是幸福的感慨,“在家真好,我每天下午固定去圖書館寫稿,會經過一條特别長的櫻花路,那條路是我高中時每周末都要走一遍的,我最喜歡春天的時候走那條路了,風輕輕一吹,花瓣就落成雪。”

而時隔經年,她又走上這條落花紛繁的路,年少時的意氣與爽朗,像攜着花香的風一般,照拂在她身上。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故鄉的春天,與他鄉的春天最是不同的,就在那種熟悉的溫柔。像飛燕歸巢的呢喃,像半畝方塘被春水攪開,看院子裡的蕙蘭在角落裡散發着稀疏的香氣,看窗外的荊條抽了嫩芽,而坐在窗邊守着春風聽莺鳴的我們,在那方寸間的小院裡蹦跶過童年與少年,感覺世界的美好,早已走遍。

這是屬于春日的鄉愁罷。春日的鄉愁,是不會像凜冬時節那樣呼嘯着掠過人心的。它極少主動地驚擾遊子的心,而是存在于不經意間,要喝到開春的第一杯新茶,要吃到今年嫩生生的新筍,要聞到陽台上那些母親親手侍弄的花草香氣,那鄉愁才驟然籠罩住你,讓你舒服地輕歎:一切都沒變,故鄉的春天,果然是仍惦記着我的。

你是否仍記得,故鄉的春天?

想想去年春天離家距今,一年有餘了,我挂念的那棵玉蘭,今年怕是早已開過,花是不等人的。

但家一直在等我,等我過春天。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