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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林黛玉寫《桃花行》,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作者:談藝錄

林黛玉賈寶玉互為知音,這是《紅樓夢》中人盡皆知的人物設定。他們前世有緣,今世是姑表親,從小一起長大,兩人又互相愛戀,互相成了彼此的精神依托。

讀到第七十回,回目标題是“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雲偶填柳絮詞。”讀上半回,讓我們重新提起這個設定——

《紅樓夢》:林黛玉寫《桃花行》,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寶玉在趕他的寫字功課)

在這一回,黛玉寫了一首《桃花行》,跟《葬花吟》、《秋窗風雨夕》一樣,這首《桃花行》也是“歌行體”古體詩,也簡稱“歌行”,“行”,是樂曲的意思,它不同于律詩,它在音節、格律方面都相對自由,這符合林黛玉不受限制的個性,是以,林黛玉比較擅長寫“歌行體”詩。可能曹雪芹作這個設定還有一層意思:“行”并不簡單是一種詩體,這個字還包涵了林黛玉是一個将要“遠行”、歸去的人。

《桃花行》是讨論的内容,是以我們全文照錄: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内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内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東風有意揭簾栊,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鮮豔何相類,花之顔色人之淚,若将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幹,淚幹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栊空月痕!

我們要特别注意一個細節,就是寶玉在看完全詩之後的表現:“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紅樓夢》:林黛玉寫《桃花行》,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落淚的寶玉)

寶玉為什麼會突然落淚?當然是他深深地讀懂了這首詩,并且在心底裡清楚,這首詩是黛玉的作品,在此之前,并沒有人告訴寶玉這首詩的作者是黛玉,但寶玉讀完全詩,立即認定,這就是黛玉的聲氣,就算寶琴謊稱是自己的作品,寶玉也堅決不認可,因為他深深認定:“……我知道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才,是斷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

《紅樓夢》:林黛玉寫《桃花行》,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周汝昌先生認為“《桃花行》之前半精彩,入後稍傷松散,不殆風雨夕矣。”(《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說它後半截有點松散,認為它不如《秋窗風雨夕》一樣“一氣貫之”,但我卻認為這是情節必須的設定,《桃花行》前半段借桃花起興,當然物象連貫,到了後半段,必然“由花到色”,“由色到淚”,“由淚到人”,再到人的“憔悴”,直到“春盡人亡(因為‘寂寞簾栊空月痕’)”衆多的意象疊次不斷出現,但神氣相連,關系緊密。因為意象太多,自然會顯得“散”,但實際上,它“形散而神不散”,也正是這個原因,寶玉讀完,才會立刻“滾下淚來”,因為他讀懂了,他太了解黛玉了。

前文說了,黛玉的困境在于她已經到了及笄之年,談婚論嫁是迫在眉睫的事,但“寶情婦奶”堅決不能是個“病秧子”(榮府這樣的貴族是不可能做這樣的選擇的),黛玉愛寶玉,寶玉也愛黛玉,但愛情并不等于婚姻,他們注定無法從愛情跨越到婚姻。

《紅樓夢》:林黛玉寫《桃花行》,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傷感的黛玉)

說白了,要達成“木石前盟”,黛玉的病必須要痊愈,而黛玉的病要痊愈,必須是“木石前盟”最終達成(她是來“還淚”的)。這是個兩難的“悖論”。黛玉的悲傷,是這件事無時無刻不橫亘在她的心頭,無法排解,難以釋懷!

寶玉從詩中讀出了黛玉的悲傷,也體會到他的悲傷,當黛玉在詩中谶語一般說到人的憔悴與死亡時,寶玉感同身受,詩中意象的疊加,在寶玉的心頭映出将要“遠行、逝去”的黛玉形象,而黛玉是寶玉最為珍愛的東西,他不忍心,也不願意黛玉“遠行、逝去”,于是當衆人還在感歎《桃花行》詩歌詞藻的精美、哄行重建“桃花社”時,寶玉已經想到了文字背後的内容,深深體味出黛玉的悲傷,我們當然相信他們兩個私下可能讨論過黛玉的病,也為未來做過相應的打算,但當這些未來可能成為悲傷結局的東西在詩歌中以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寶玉還是忍不住“滾下淚來”,因為,這種悲傷是他想象過的,是他在心底裡盤整過無數次的、難以排解的悲傷。

《紅樓夢》:林黛玉寫《桃花行》,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

(寶玉與黛玉的日常)

當然,黛玉和寶玉始終互為知音。當寶玉得知賈政行将歸來,而歸來必将查問自己的毛筆字課時,他慌張起來,立志收心寫字,衆姐妹也幫他湊起“任務”,黛玉如何做的呢,她不但停了起詩社的活動,還直接是仿照寶玉的字迹寫了一卷“鐘玉蠅頭小楷”。她不催着寶玉趕功課,但卻貼心地替寶玉排憂解難。

(【跟着布丁讀《紅樓》】之144,圖檔源自網絡,版權歸原版權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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