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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個消失的神秘古國,世界應該聽聽中國的聲音

由中國考古學家編寫的《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一書,近日由鳳凰出版社出版。該書将新中國最引人注目的一次樓蘭考古與發掘,翔實地呈現于世人眼前。這是告别外國探險家在樓蘭劫掠或挖寶式發掘後,中國考古工作者開展的新中國首次樓蘭考古,目的是探尋消失的樓蘭古國之謎、再現絲路曆史風雲。

1980年,中國考古隊員在樓蘭

3月21日,北京大學人文社科研究院、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新疆師範大學黃文弼中心在北京聯合舉辦新書出版專家座談會,學者們暢談樓蘭考古與絲路研究。樓蘭考古所獲文物和文獻材料,填補了樓蘭考古工作的諸多空白,更讓中國學者在樓蘭研究上有了發言權。

01

新中國首次樓蘭考古發掘

1980年4月14日,第一個進入羅布泊的女考古學家穆舜英一行,在羅布泊鐵闆河三角洲的一座墓地,發現了“樓蘭美女”——一具出土前已沉睡沙海3800年、依然儲存完好的女屍。

同行的中央電視台記者屠國璧後來寫道:“慢慢揭開毛織的面紗,取景框裡清清楚楚地出現了一位女人面部的特寫:略長形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和完整的雙眉,高高的鼻梁,眼窩深陷,顴骨較高,下颌尖尖,嘴唇微啟,露出完好的牙齒。……剛剛揭開面紗時,皮膚黝黑、發亮,用手輕輕一按,還略有彈性。”

随着央視與日本NHK合作拍攝的大型紀錄片《絲綢之路》播出,發現樓蘭古屍的消息迅速傳遍世界。

穆舜英正是1980年樓蘭考察隊從敦煌進入樓蘭的東路隊的隊長。此時,從新疆馬蘭基地進入樓蘭的西路隊,正在樓蘭古城進行考古發掘,隊長便是《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的編寫者侯燦。兩天後(4月16日),東路隊到達樓蘭古城,兩隊會合,東路隊考古隊員加入發掘行列,央視繼續拍攝。4月22日,所有人或乘直升機、或徒步、或騎駱駝離開樓蘭古城。

1980年4月,侯燦(左)和考察隊員在樓蘭古城遺址考古工作中

新中國首次樓蘭考古,正是源于中日合拍紀錄片《絲綢之路》。

改革開放後中日首次合作拍攝的這部紀錄片,由于從敦煌到樓蘭段荒漠廣布,與世隔絕,是以由中方獨自拍攝。1979年6月,央視邀請新疆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協作考察樓蘭古城。新中國成立以來,還沒有一位考古學者有機會進入樓蘭,研究人員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

02

千年古國,重見天日

樓蘭,最早見于司馬遷的《史記》,地處塔裡木盆地最東端,與敦煌鄰接,是西域的一個重要王國。然而,這個絲路重鎮在公元5世紀後突然消失無蹤,繁榮的樓蘭綠洲成了一片荒漠。

樓蘭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已經是1500多年後的20世紀。

1980年樓蘭古城考古發掘品——木簡

1900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一行在羅布泊考察時,維吾爾族向導艾爾迪克偶然發現一座古城。次年,斯文·赫定來到古城挖掘,收獲了大量文物。在他帶回歐洲的文物中,包括150多件漢文簡、紙文書。研究發現,至少17件漢文書中有“樓蘭”二字,出現在從樓蘭寄出或在樓蘭接收的信函中。這座古城,正是《史記》曾記載、後來消失了的樓蘭古城。

樓蘭的發現,震驚了世界。

被斯文·赫定吸引來到樓蘭、離開後帶走大量文物的,是英國探險考古學家斯坦因。1906年,斯坦因來到樓蘭古城,收獲滿滿。1914年,他重返樓蘭,再次獲得大量珍貴文物。

被斯坦因吸引來到樓蘭的,是日本大谷探險隊的橘瑞超。1909年,這位沒有受過任何考古訓練的年輕僧人來到樓蘭古城,獲得不少文物,包括著名的“李柏文書”——前涼王朝駐紮在樓蘭的西域長史李柏寫給焉耆王的一封重要信稿。

外國人來到樓蘭之後,把所獲文物帶出國門,據此進行研究。文物流失令人傷心,研究落于人後更令人扼腕。

1927~1935年,中國和瑞典聯合組成西北科學考查團,開展多學科綜合考察。中外考古學家先後進入樓蘭境内,中方學者黃文弼在土垠遺址掘得極具價值的漢代木簡,瑞方學者貝格曼在小河遺址發現了儲存完好的木乃伊。黃文弼是第一個在羅布泊地區發掘的中國考古學家,但受河水阻擋沒能進入樓蘭古城。

1964年10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地區成功爆炸,樓蘭成為軍事禁區。

是以,1979年,能夠借助央視拍攝紀錄片的機會進入樓蘭考古,對考古工作者來說無疑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為確定考察成功,新疆社科院考古所人員在1979年先後從空中和地面對樓蘭古城進行了兩次先遣考察。地面考察時,在孔雀河北岸發現古墓溝墓群。王炳華等人在這裡發掘了42座古墓,其中6座“太陽墓”最引人注目。

兩條進入樓蘭古城的道路已經清晰:一條從敦煌出發,沿着古代絲綢之路,進入羅布泊,到達樓蘭古城;一條從馬蘭基地前往孔雀河北岸,越過幹涸河道抵達。

1980年,《絲綢之路》正式開拍,樓蘭考古揭開新的一頁。考察隊員兵分兩路,東路隊穆舜英為隊長、央視攝像同行,4月1日從敦煌出發,向樓蘭挺進;西路隊侯燦為隊長,3月27日從馬蘭基地沿上一年考察路線進入樓蘭古城。

新中國的首次樓蘭古城考古就此拉開序幕。

03

樓蘭考古新發現

侯燦帶隊進行的樓蘭古城考古發掘,是繼斯文·赫定、斯坦因之後唯一有組織的樓蘭古城考古發掘。

1980年,樓蘭古城中的“三間房”遺址

樓蘭古城今屬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若羌縣,與若羌縣城直線距離220公裡。樓蘭古城被千年風沙侵襲,如今城中隻剩殘缺的佛塔、城牆、宅院和“三間房”遺迹。考古隊員重新測定樓蘭古城的位置在東經89°55′22″、北緯40°29′55″,四面城牆約長330米,總面積10.82萬平方米,基本呈正方形。這些新的測量,糾正了斯文·赫定、斯坦因測量的誤差。

“這是一場規模空前的沙漠考古,填補了大陸考古工作者以往沒能進入樓蘭古城發掘的空白,并且糾正了既往學者的一些認識。”出版《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的鳳凰出版社社長倪培翔說。

翻閱這部考古報告,可見内容之豐富:除了重測城址範圍、城牆建築,還發現了由城西北流向東南的古水道;考察了城中佛塔、房屋遺址,測量了城内大小院落;發掘清理了城郊的平台墓地和孤台墓地;收集到1004件文物……

“可以說是幸運之神降臨在侯燦先生身上。”北京大學曆史學系教授榮新江說,樓蘭考古殊為不易,短短20天做了這麼好的調查和發掘,獲得大量有價值的文物,比如發現的戒指,與絲路貿易有關;發掘的一批銅器、漆器,顯示中原文化向西傳播;發現的一枚貴霜錢,同樣是中外交流的見證;大量簡、紙文書有多方面的價值。樓蘭的文字寫在木簡和紙上,簡、紙在同一時空并存,為研究中國書寫材料從簡向紙過渡的曆史提供了文物資料。

1980年樓蘭古城考古發掘品——長樂明光錦

“侯燦先生清理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翻過的樓蘭古城裡的垃圾堆,依然發現了許多漢文文書殘紙。”參加了1979年冬樓蘭考察的中科院地理與資源研究所研究員王守春說。

斯文·赫定1901年在古城“三間房”東間挖到了一些簡、紙文書。斯坦因1906年和1914年兩次在此挖掘,同樣挖獲不少簡、紙文書。他們各自誇口。斯文·赫定說:“房間内的東西,甚至小到一粒谷粒,都被我們無一遺漏地清理出來,一直清理到下面的堅硬的原始地面。”斯坦因說:“許多寫有文字的紙片和木片被我們完全徹底地發掘出來。”但是,中國考古隊員在他們掃蕩了三遍後,依然清理出了一件紙文書,以及絲絹、棉布等文物。

事實上,斯文·赫定和斯坦因在這裡挖寶式的發掘,破壞了古城的部分遺存,并為後來的考古工作增加了困難。

《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在關于古城東北區的發掘部分中寫道:“我們這次調查是在他(斯坦因)挖掘擾亂的基礎上進行的,這就增加了我們工作的困難。同樣,斯文·赫定在1901年的挖掘,也給遺址的調查帶來了嚴重的破壞,加之斯文·赫定沒有考古學的素養,他對遺址的考察和描述,往往又是含混不清或模糊不明的,甚至方位上也有錯誤的地方。”

來此踏查發掘過的外國人中,日本大谷探險隊的橘瑞超獲得了一些文物,包括著名的“李柏文書”。但即使如此重要的文書,橘瑞超連文書出土地點等也沒有記錄,導緻後來的研究出現混亂。

1980年樓蘭古城考古發掘品——彩漆圓蓋

斯文·赫定在挖掘時,用獎賞的方式激勵所雇勞工挖獲文物。他在《我的探險生涯》中寫道:“那幢房子(“三間房”)的形狀如同馬廄似的,有三個向外的馬槽。毛拉(斯文·赫定所雇挖掘人)在靠右(即東間)的那個馬槽式的房間中找到一片寫有中國字的紙片,是以得了獎賞。”

三人中,斯坦因是著名考古學家,但是他的挖掘同樣馬虎潦草。在城郊的孤台墓地,中國考古隊員在他挖掘過的一座幸存墓葬中,發現了珍貴的彩繪漆器和4枚五铢錢,以及衆多絲毛棉織品。

1980年樓蘭古城考古發掘品——棕地彩漆杯

在另一座出土了大量錦繡的墓葬中,斯坦因及其雇工僅挖了其中一段,拿走了不少絲織物,完整的墓葬形制卻沒有搞清楚。等到中國考古隊員把墓穴揭開,将墓室兩端出土的織物和斯坦因發表的資料對比,發現不少織錦不僅品種一樣、圖案色彩相同,甚至可以拼接。

04

中國學者有了發言權

“侯燦是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之後,第一批從事樓蘭考古的新疆考古工作者。他所主持的樓蘭古城考古發掘工作,獲得了非常豐富的文物和文獻材料,填補了大陸考古工作的某些空白,使得大陸學者在樓蘭研究上有了發言權,并為國際學術界所矚目。”榮新江說。

1980年田野考古結束後,侯燦開始執筆撰寫他所主持的樓蘭考古報告。1987年3月,《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完成,但是一直未能出版,2016年侯燦去世也沒能見到該報告出版。

“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遲至今日才出版,但這依然是繼斯文·赫定、斯坦因之後最新的樓蘭古城考古報告,為樓蘭考古發出了中國聲音。”中國人民大學曆史學院教授孟憲實說,樓蘭是國際關注的焦點,斯文·赫定、斯坦因一言九鼎的時代過去了,樓蘭考古研究該聽聽中國的聲音了。

1980年,侯燦在樓蘭古城遺址考古現場

王守春認為,新出版的報告在測量,細石器、古水道的發現,墓葬考古發掘等方面超越了斯坦因關于樓蘭的考古報告,所獲文物豐富了人們對樓蘭史前以及漢晉時期的曆史認識。

1930年代兩入羅布泊的黃文弼,是第一位深入羅布荒漠的中國考古學者,他的《羅布淖爾考古記》是關于羅布泊的首個有國際影響力的考古報告。孟憲實評價道,《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的出版,是中國學者沿着黃文弼的羅布泊之路,進入樓蘭遺址核心區考古的一個新的裡程碑。

“1979~1980年第一代新疆考古工作者揭開了新中國樓蘭考古新的一頁,為建構‘樓蘭學’奠定了重要的學術基礎。”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李文瑛說,繼王炳華先生的《古墓溝》考古報告2014年出版之後,《樓蘭考古調查與發掘報告》是新疆文物考古的又一重要成果。它們的出版,為1979~1980年樓蘭田野考古劃上了圓滿句号。

值得期待的是,近年來,樓蘭地區有了一些新的考古發掘和考古發現。随着發掘資料整理工作的推進,樓蘭地區考古必将取得新的成果。

金色夕陽下,樓蘭高大的佛塔和“三間房”蒼茫肅立。一座廢棄的荒漠古城,給世人留下無盡的思索。曾經的絲路重鎮,為何成了一片廢墟?曾經煙波浩渺的羅布泊,為何成了幹涸的荒灘鹽漠?人類生存、發展與自然環境應該如何相處?

“對于今天的學術界,特别是關注生态環境對人類影響問題的考古、地理、環境、曆史、氣候等多個學科的學者,樓蘭都是一個極富吸引力的所在。它引發國内外諸多學者多年來努力鑽研,成為一個國際上持續不斷的熱門話題。”榮新江說。

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朱玉麒說,這部考古報告的出版,必将進一步推進樓蘭研究。樓蘭始終受到國内外學界關注,樓蘭之謎依然有待繼續破解,揭示樓蘭文明需要各界共同努力。“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21世紀的今天,我們應該賦予這首詩以新的意義,使樓蘭研究迎來新的發展。

(記者劉詩平,本文圖檔由新疆師範大學黃文弼中心提供)

來源:環球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