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饒人。孫貴喜老娘為孫貴喜又忙活了一個秋天後，等到孫貴喜收割完莊稼，她的身體徹底不行了，已經爬不起床，下不了地，出不了門了。孫貴喜叫來孫貴成給診斷了一下，孫貴成歎了一口氣說：“二媽的心率很微弱，氣息也很輕微了，看來得要準備後事了。”
孫貴喜兩眼淚汪汪地看着孫貴成，要求不管花多少錢都要看好老娘的病，孫貴成搖搖頭說：“自己無能為力了，就是走到延原城的大醫院也是枉然。我給開點藥，或許還能夠維持幾天，趕緊招呼家裡的人都守待在跟前，好見上最後一面。”孫貴喜急忙給兩個姐姐捎了話，全家人都圍在老娘身邊守氣，希望能和老娘多呆哪怕一分鐘的時間。
農曆十月初一，孫貴喜一大家子吃過早飯後，孫貴喜老娘突然格外精神，對兒媳婦田玉芬說：“娘餓了，想吃點你拌得疙瘩。”田玉芬連忙走下地，沒過一會，給老娘端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拌疙瘩，上面飄着一縷縷的雞蛋絲。孫貴喜把老娘扶着坐了起來，田玉芬拿着勺子給喂了幾勺後，孫貴喜老娘手擺了一下，低聲說：“不想吃了。”
孫貴喜老娘看到窯裡擠滿了子女兒孫，每個人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孫貴喜老娘喘着氣，斷斷續續地說：“貴喜……貴蘭……貴蓮……這輩子……娘沒有給你們……掙下金銀财寶，但是……那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要為了……那種東西……累壞了自己……娘六天後……就會和……你父親……住進氣派的……小樓裡面……”
孫貴喜老娘說完後，安祥地閉上了眼睛，窯裡立刻傳出來嘶聲裂肺的哭聲。“娘啊，你不能就這樣走了，咱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你走了，留下我們可怎麼過呀？”
田玉芬一邊傷心地哭着，一邊還在向老娘訴說着心裡話。“可憐的娘啊，誰在和我們姐妹倆拉知心話啊？誰在心疼我們姊妹幾個啊？我可憐的娘啊！”兩個女兒更是哭得凄涼悲痛。孫玲腆着大肚子，一下子爬在奶奶的懷裡，更是哭着昏迷了過去幾回。孫貴喜、孫河、趙二菊、孫海及幾個親戚也是嚎啕大哭。
孫家溝村立即陷入一片悲涼的哭聲之中，聽到哭聲的孫家老小立刻跑到孫貴喜家裡，看到一家人隻顧圍着老娘的遺體痛苦地哭喊。孫二爺一把拉起孫貴喜說道：“人已經走了，不能隻顧着哭了，家裡有沒有準備好的老衣？”孫貴喜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點點頭。
“拿出來趕緊給你媽穿老衣，其他的人也不要哭了，這幾天有你們哭的時間了。人死不能複生，看把孫玲哭成什麼了，肚子裡的孩子當緊。”孫二爺扯着大嗓門說道。
哭聲漸漸停了，孫貴喜和貴蘭、貴蓮給老娘擦洗了身子，穿好了老衣。孫貴喜捉來一隻公雞，在門檻上将雞頭扭下，把雞毛拔淨，在雞左右翅膀下各插一根筷子，把雞放在一個碗裡。然後找來一塊床闆放在地下，鋪上些幹草，把老娘的遺體放在上面，用五張麻紙糊在一起做了紙被蓋在頭上和身上。前面擺放着一個供桌，把那隻雞和一些供品獻在上面，點着一盞煤油燈，下面放着一個砂鍋、一沓子麻紙。
孫貴喜老娘的遺體安排停當後，孫貴喜胳膊上纏着黑紗，走到薛家莊村鷹陽先生郭啟明家中，鷹陽先生詢問了孫貴喜老娘的生辰八字後，掐着指頭算了一會說：“六天後是個好日子，前面在沒有日子，如果再往後推的話要在下個月了。”
孫貴喜哽咽地說：“老娘在咽氣時說，她六天後就會住上氣派的小洋樓，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就按照您說的吧。今天不僅在你這裡看日子，而且還是專程請你來了。”鷹陽先生說沒問題，動手拿剪刀鉸起了歲數紙。
下午的時候，孫貴喜家的院子前的槐樹上，挂起了一大串歲數紙，牛棚上卷放着孫貴喜老娘生前的鋪蓋和衣服。孫河胳膊上挽着黑紗，騎着自行車到親戚家報喪。每到飯點的時候便會傳出悲涼哀怨的哭聲。孫貴喜老娘去世的消息，傳到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耳朵裡，他們感慨地說：“人家老孫婆活了七十幾歲，做了一輩子的善事，從來沒有與誰争吵過，到頭來沒有遭受一點罪就走了，真是好回首啊！”
第三天是下寒的日子，太陽剛落下山頭，孫家老小在孫貴喜院子的正東面搭起一座靈堂，門上挂着白色的小花和一些柏樹枝，張貼着一副挽聯：“良操美德千秋在，高節亮風萬古存。”橫批為“駕鶴西去。”孫貴喜、孫河及幾個至親擡着孫貴喜老娘的遺體從窯裡走出來，放進靈堂的棺材裡面，靈堂前跪滿了一院子孝子。孫二爺給每個孝子破了孝布，在孫貴喜老娘的靈堂前給每個孝子戴上了孝布，緊接着女人們跪在靈堂裡大聲哭了起來。到了夜晚，親近的孝子們就坐在靈堂前輪流守靈。
鷹陽先生第四天就來到了孫貴喜家裡，孝子們都不敢慢待，因為他們心裡知道，鷹陽先生的高興與否，直接關系到他們今後生活的幸福與否。總管孫貴才把鷹陽先生安排到自己家裡，并且專門派了一個靠得上的後生米宏軍伺候着。鷹陽先生休息好後，孫貴喜請鷹陽先生到老墳地看打墳的地點，為了顯示徐家對鷹陽先生的重視程度，孫貴才也陪同着。到了老墳地，鷹陽先生來到孫貴喜父親的墳的右邊，拿出羅盤，看了一會四周的群山，方才拿定了打墳的地點。回到家裡後，鷹陽先生專心做起了祭飯和幡子，當然免不了好酒好菜招待着。晚上，孫貴喜請了四個土工，第二天拿着燒酒打起墳墓來。
出殡前一天是個大忙的日子，這天上午迎幡子、領豬、領羊，殺豬宰羊，下午請娘家、娘家下話，晚上的時候迎祭飯、請三代、撒路燈、轉燈山等，一直忙到了大半夜，孝子們跪了一天，婆姨女子們還哭了一天。
夜已經深了，孝子們仍然沒有睡意，都圍坐在靈堂前守靈，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他們陪老娘在家呆的最後一個晚上。
出殡這天一大早，孫貴喜家的面鍋上已經開始壓着饸饹，土工們和娘家人先吃，然後親戚朋友們才端起了飯碗。吃過飯後，到了起靈的時候，人們都面向東南方回避，隻聽見鷹陽先生嘴裡念念有詞，擀面杖敲打着手中的公雞，公雞不住啼叫，三聲炮響後，孫河前面舉着引墳杆，孫大平和孫二平給幫着忙，後面八個壯漢擡起棺材，徐遠抱着奶奶的照片，其它孝子們手拿着花圈、紙火，拄着喪棍，走出了孫貴喜家的院子，婆姨女子們扯開嗓子肝腸寸斷地哭喊。鹼畔上燃燒起孫貴喜老娘生前的鋪蓋和衣物，有些孝子跪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前把自己的孝布纏在頭上。
一路上，八個壯漢累的汗流浃背，累了就由孝子們幫着擡一會兒，總算爬上了墳地。下葬時，棺材的大頭朝裡，小頭朝外，棺材的下面墊着煤塊，蓋上放桑弓柳箭，東南西北放着桃木橛，墓室裡有墓磚、墓燈、五谷、祭飯罐、墓祭桌等。墓室内一切準備就緒後，用一塊大石塊把墓口蓋住，孫河把引墳杆插在墳口，鷹陽先生下令孝子們開始鏟土，待到墳口平了以後，鷹陽先生手搖銅鈴，含糊地念着聽不懂的話開始招魂。按照鷹陽先生的訓示，孝子們又開始堆土，直到孫貴喜父親的墳旁邊多出一個新的同樣大小的墳堆。孝子們跪在墳前，燃着紙火和花圈，磕了頭便跑下山來。
上墳的人走到孫貴喜的院子裡時，看到鹼畔上擺放着一個炕桌，上面扣着六個瓷碗。每個上墳的人都會揭起一個瓷碗，看裡面的東西是什麼？揭完後又會随意擺放一下。年輕後生門跑得快，先回到了院子裡，孫大平揭開碗裡面是硬币，旁邊的人都說大平定會掙大錢；常二娃揭開是肥肉，人們說他将來有肉吃；孫海也跑下來揭開了一個碗，裡面是一根柴火，這說明将來是有柴燒，還是有才呢？旁邊的人說孫海将來是個人才，孫海心中很高興。其實這都是些善意的謊言而已，他們心裡面都清楚不可以當真，但是老祖宗流傳下來這麼一個說法，那還是繼續流傳下去吧。
等到上墳的人陸續從山上下來，太陽已經挂在正中間，可以開飯了。孫貴喜下令竈房出飯，新朋好友們和孝子們每十個人一桌入席，孫貴喜婆姨漢拿着酒杯逐一給倒了酒。房老師坐在院子的角落裡記着祭禮，這時人們的祭禮都是一些小米，孫貴喜埋葬老娘又欠下了一些債來。第二天孝子們又來到墳上燒紙，田玉芬和兩個姐姐趴在老娘的墳前扯着沙啞的嗓子哭了起來。每過七天，孫貴喜、孫河、孫海都會來到墳前燒紙，一路上插着麻紙做的小白旗子，直到七七四九天後，孫貴喜一家才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逐漸走了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