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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邁向22世紀了,還有年輕人寫信

都邁向22世紀了,還有年輕人寫信

寫信,作為一種古老的通訊手段,正在智能時代凋零,被手機、電郵、社交網絡取代。一句"從前書信、車馬慢"的詩,擊中無數人的内心。很難想象,如今仍有年輕人用寫信的方式,與密友交流。

科技創造的通信便利淘汰了書信,讓它看起來笨拙。但其實,在當下即時通信成為本能的時代,書信意味着慎重、細緻。

2022了,我還有筆友

| 寄信人:石明達 來自西安,寫信5年

短暫邂逅,用書信延續友誼

薩克達是我在上海住民宿時認識的朋友,我們總共相處了不足24小時,但保持書信交流将近5年。

2017年11月29日,我抵達上海,這是我沿海城市旅行計劃的最後一站。我留宿在一家民宿,住的是和陌生旅客混住的通鋪,薩克達就住我旁邊鋪位,她從東北來,是一個至今沿用滿族姓氏的滿族女孩。我們聊起了旅行一路的見聞,覺得彼此很投緣。

第二天一早,我們交換了第一封信。每到一個城市,我都會買明信片,蓋上郵戳帶回家。在這次旅行中,我最喜歡的城市是紹興,于是,我挑了一張有紹興八字橋圖案的明信片,寫了寄語送給她。洗漱之後,我發現她把回信夾在了我的手帳本中,附帶一張簡筆畫。那天中午前她就離開了,但之後,我們一直保持信件往來。

最開始,我們兩周寄一封信,到現在,我們保持一個月到一個半月寄一封信。這個冬天我去秦嶺玩,把那天看到的峪口深處寒綠樹木的模樣寫在了信裡分享給她,告訴她我不小心踩到動物糞便的糗事,描述了天黑後我趕回城裡看到的熱鬧喧嚣。

薩克達寫得一手很好看的字型,她寄來的書信,書法本身就很美觀。和薩克達通信後,我在寫信時會不自覺模仿她的一些字型細節,挑選信紙與用筆,注意一頁字的協調美感。

相比寫信交流,短信、郵件、語音、視訊因為往來速度快,往往很難冷靜下來細緻地表達内心所想。寫信演變成一種生活的交流儀式,也讓我有時間和耐心,一點點地把我的想法準确、細緻地剖析記錄下來,表達給重要的人聽。

都邁向22世紀了,還有年輕人寫信

| 寄信人:Lili 來自張家界,寫信7年

和忘年交筆友的書信往來,止于新冠

再次收到英國的國際信件時,我發現執筆人不再是筆友Alison,而是她的丈夫。信中他告訴我Alison因為感染新冠已經離世,葬在村口的墓園裡。

她是一位來自英格蘭的中年婦人,和我書信往來7年。新冠疫情斬斷了許多跨洋連接配接,2021年夏天,張家界因為疫情封城,我和她的書信往來也被中斷了。解封後我給她寄出了一張明信片,告訴她,我們這邊的疫情結束了,我在疫情期間失業了,大概會重新找一份工作,若換城市居住,我會把新位址寄過去,希望她一切安好。

我一度覺得最可能讓我們斷聯的就是搬家,因為更換位址對寄信來講是緻命打擊。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有一天停止書信往來,會是這麼一個原因。

剛開始給她寫信時,我英語不是特别好,還要使用線上翻譯。也是以,我們之間交流的内容特别簡單,話題一直圍繞“牛肉粉”、“天氣”、“園藝”轉。

聊的最多的東西就是日常,除了在聖誕和春節互寄聖誕布丁與臭豆腐,我們的交流平淡得有點無聊。但即使是平淡的交流,堅持7年下來,也足以讓我了解大洋彼岸一個遙遠的靈魂。我知道她喜歡園藝,很多次來信,她會講述她得空的時候都在“gardening”,還給我寄過花的種子,隻不過,我害怕種這些植物會導緻物種入侵,破壞張家界的生态環境,就把種子煮熟之後丢了。

幾年前她去加拿大渥太華旅遊,在唐人街嘗了我在信裡強烈推薦給她的牛肉粉,寫信時她告訴了我這件事,還描繪了一番牛肉粉的滋味。但看她的形容,我覺得她吃的可能是蘭州拉面,和南方的牛肉粉不一樣。

我和Alison的通信結束了。一度我無法了解這件事,畢竟7年來,我上學、工作、搬了那麼多次家都沒有和她斷聯。

今年聖誕節我想我會再次想起她,因為每年我對聖誕節的期待,就是她寄給我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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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L 來自南京,寫信若幹年

手寫信,聽見另一個人對生活的誠實了解

我和筆友通過寫信交流的契機,始于一段有些急切的線上聊天。2019年春天,我在網絡社群認識了他,并被他了解世界的方式吸引,發現他性格溫柔、真誠,便開始在網絡上的交流。

對即時通訊的依賴讓我的交流顯得急切,差點“勸退”了他。我很積極地向他分享各種話題,哲學、繪畫,或是天氣、食物。起初,他也展現出願意交朋友的狀态,不過每天頻繁的線上資訊讓他産生了疑問,他問過我:“我們是不是說了太多話了?”對慢熱的他來說,和一個素未謀面的網友每天說話并不合理。

高中時我讀完了《查令十字街84号》,那本小說裡,男女主人公的感情在書信交流中萌發。譯者在前言裡寫道:“我喜歡因不能立即傳達而必須沉靜耐心、句句尋思、字字落筆的過程。”對此我感同身受,我過去就曾寫信和朋友交流,覺得這是種有實感的表達。為了保持這段友誼,我決定慢下來,提議用寫信的方式聯絡,他同意了。

書信往來三年的時間裡,我産生了一種和他遠隔千裡但互相陪伴的感覺,讓我聯想到《查令十字街84号》中海蓮與弗蘭克的相處。隻不過我們還不成熟,交流的内容多是抽象的了解和感受,更像是兩個人的成長日志。

在過往3年的時間裡,通過書信交流,我得以知曉許多他對生活的真誠了解,并被他影響。去年年末我報名了北京一所大學的研究所學生考試,想來也和他在那所學校讀書有關,他在信中給了我很多勇氣。我想,我可能不會再和第二個人寫這麼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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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于小于 來自鞍山,寫信若幹年

通信近20年,城市裡的郵筒都封了好多個

将近20年的時間裡,城市中的郵筒已經封了好些個,有的信件投遞口被透明膠帶封住,有的被直接搬走,我和筆友依然在互寄書信。

我們是大學同學,上次見面是在2005年,之後便靠寫信交流。或許是因為現如今寫信寄信的人越來越少,我發現信件郵寄的速度也變慢了。這些都是外部世界的事情,并不阻礙我倆收到對方的信件後,坐在桌子前,花幾十分鐘或幾小時寫好一封書信。

瑣碎的情緒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出口,但在信裡可以。2021年的春夏之交,受疫情影響,我的情緒很低落。有一次我開着車,看到路邊的花開了又謝,季節依舊交替。想到由于疫情,每個人都被籠罩在無形桎梏下,我哪兒也去不了,就在車上大哭起來,回到家後便将自己的心情寫給他。

一次他給我的來信中寫了一件事:在一場和前同僚的飯局中,那位同僚很熱情,給了朋友一個擁抱,他内心很抗拒這種不必要的熱絡。這本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但私底下,他又真實地在乎這點。通過書信,他把這種不足為道但卻真實在意的情緒抒發了出來。這種傾訴和接納,是雙向的。

現在,我路過街邊有郵局的地方就會下意識看一眼是開是關。我非常感謝我的朋友,在飛速的社會節奏裡,留出給彼此喘口氣的空間。

在給學生上課前,我偶爾也會給他們念兩段我們的信件,告訴他們若能在庸常的生活中留存一點詩意,也算是一種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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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信,一種痕迹

| 寄信人:寒夜清風 來自重慶,寫信若幹年

朋友把我的明信片裝裱了起來

2021年12月,我因為喜歡一個藝人團體,經常上網追尋他們的消息,是以結識了很多同好,和其中一些人有了真實的友情。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想給他們每人寄一張明信片。

我一共寄了大約20張明信片,全國各地都有,最早的一批寄往了成都、北京、武漢、無錫、長沙、商丘等地,最後一張寄到了泰安。

同好中大都是高中生和在校大學生,大家小時候接觸最多的郵寄品是網購快遞,很多人還是第一次收到明信片。信件這種東西,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上一個年代的東西。一位湖北的網友,收到我的明信片後,特地裝裱起來挂在了牆上。

網際網路時代,我們可以不加思考地把每一句話說出來,但提筆寫明信片,寫的内容要被公開,我會斟酌表達。還記得給網友們寄明信片時,我跟他們說:“如果你們沒有收到,就當我想說的話走在郵路上,被全世界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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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淩晨3點 來自重慶,寫信若幹年

信件是筆友活過的痕迹

陪伴我從童年到長大的筆友去世多年後,我終于決定再次寄信。2018年,我整理房間的時候偶然翻出和她往來的信件裡,夾着一張小時候她送給我的全家福照片,我決定給她媽媽寄去留作紀念。收信位址是寺廟,筆友媽媽出家的地方。

那些她和我懵懂中寄來送往的書信裡,留下她生活過的痕迹。

2003年我和她通過一個學生網絡論壇認識,當時我們都是國小生。最開始,我們周末在家用座機打電話聊天,後來開始寫信。我們想起來就寫,周末的時候把一周寫的信囤起來,一起寄出。往來的信件裡,常常被我們塞進一些别的資料,比如照片、在學校的小紙條、撕下來的中考倒計時月曆等,我們特别喜歡那些記錄生活的東西。也是以,書信往來多年中,我們儲存了很多對方生活的痕迹。直到現在,我都能回憶起小時候,從學校那個深紅色的木頭信箱中摸到一疊信件的喜悅感。

和她最後一次書信往來時,她大一我高三,她從大學寄來明信片,囑咐我聯考加油。那時我們已經不頻繁交換信件了,大家有各自的專業和生活,主要通過朋友圈、微網誌動态了解彼此。2015年,她在大學畢業的那年因癌症去世,我和她的很多同學一樣,從朋友圈得知了她患病的消息。

多年過去,想到那時由一封信帶來的喜悅仍舊能滋養我。至于現在的孩子,生活中有太多東西可以滿足期待,不再是一封小小的信件可以帶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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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睿子小姐 來自蘭州,寫信2年

信,見證愛情

我有一段愛情,因寫信開始,又在一封沒有回信的信件後結束。2019年年末,我在博物館偶遇了一個心動男孩。那時我在做志願講解員,他詢問我能否帶他逛展。我們聊得投緣,得知他正在長途騎行,要在這個城市短暫休整幾天,我們約定在他到達下一個目的地時給我寄明信片,同時我也會寄一封信給他。

收到明信片的那天是聖誕節。我仔細翻閱收發室的信件,當找到那張他寄給我的明信片時,十分喜悅。那是一張用他旅行中拍攝的照片定制的明信片。我滿滿當當地在燙金信紙上寫了一大頁話,用星空轉印貼裝飾信紙,封在棕黃色牛皮紙信封裡寄給了他。

我們維持着穩定的書信交流,半年後确定了關系成為戀人。他和我在不同的城市讀書,經濟尚未獨立,見一次面十分難得。2021年5月底,我寄出了一封寫滿自己對關系猶疑的信,那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封信。他收到後一直沒有回複,微信中也隻字未提,我詢問他,他說沒有想好怎麼回。暑假我去了他的城市,他告訴我,信中提及的沖突、失落、軟弱與退縮,他不知道怎麼解決才是好的選擇。就這樣,我們分開了。書信交流也在7月燥熱的蟬鳴聲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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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能量

| 寄信人:悠幽藍天 來自甯波,寫信若幹年

書信解開我的困惑

2020年8月的一晚,我在杭州的酒店給學姐寫信。那時我正等待着第二天浙江省事業機關考試,而這可能是我當年上岸的最後一次機會。

對着窗外陌生的城市,我哭了起來。那年,我大學畢業,考研失敗,疫情反複,母親又摔傷在家需要人照顧。我分身不暇,無法用心備考。從6月到8月,我連續考了10多場,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我想起一位和我遭遇相似的大學學姐,她畢業那年,也經曆了考研失敗、考編失敗,第二年上岸。我想或許可以寫一封信給她,她或許更能了解我當時的心情。

我從晚上八點寫到了十點半,邊寫邊流淚。寫完後,我感覺松快了許多,發微信告訴學姐:“寫完了,謝謝你,明天寄出。”——寫信前,我曾與學姐聯絡确認收件位址。封信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新生”這個詞,這半年來所受的委屈在寫信的過程中都抒發掉了,這些心事終于找到了傾聽的人。

過往,我不時會用寫信的方式傾訴。很多時候我不願意說出來的事情,卻可以寫出來,這對我來說是一件解壓的事。

幾天後,我收到了學姐的回信。大概是我在信裡比微信中更能陳述心迹,學姐在回信裡寫:“原來我以為這是一封輕松簡單的書信,沒想到這麼沉重,才知道你微信說‘寫完了,謝謝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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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我是小O 來自廣州,寫信10餘年

信件是戀人關系間的有益補充

依靠寫信傳遞資訊的習慣,已經在我和戀人之間延續了十多年。信件承載了我們在數字通訊時說不出口的話,能讓人更“大膽”。

2019年末,我們曾鬧了一次不小的沖突。當時我已經有了穩定的工作,而她在異地備考升學,我倆對地域選擇、與家人的溝通方面出現了很多不一緻。彼時我們已經異地很久,通過微信、電話溝通時,因為着急,我忽略了告訴她我内心的真正感受。其實我想說,“你這樣做我感到難過”、“之前我對你說了重話我真的很抱歉”,但情急之下,這些話都被情緒淹沒,沒有說出口。

我決定正式寫一封信,通篇都在确定地告訴她“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很愛你”。後來我們見面時,她也回應我,我對她是同樣重要的。

雖然如今寫信的人不多,我們寫信卻不是為了附庸風雅,而是這麼多年來,書信成了我們關系的有益補充。她會在信裡告訴我路過的街巷、今天的餐食、腳下的樹蔭。課程需要,她的團隊出外業會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我收到過從數十個不同城市、鄉鎮發來的她的筆迹,也因她的信件收集到故宮、頤和園等地的印章。

現在我的出租屋裡存放着一箱她的信件,我搬了許多次家,這是我唯一不能落下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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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陳星 來自北京,寫信若幹年

寫信,我們和學生走向彼此的開始

我在2013年大學畢業後選擇去雲南支教,來到了保山市碧寨鄉的一所國小,負責教國小四年級的數學、美術和音樂課。在發現難以和孩子們口頭溝通後,我決定在第二學期放一個“錦囊袋”在班裡,和他們寫字交流。

與崗前教育訓練習得的規則不同,我的教學在第一個學期遭遇了滑鐵盧。在課上講習題時,我很難得到他們的回報。不論是課堂上叫起一個學生回答問題,還是下課後找他們了解情況,得到的有時是一張張無辜的面孔,有時是“你耳朵聾了”的“無理”回應,顯然我的教學并沒有很大成效。

我的成長過程中,有很多問題與沖突無法和父母當面交流,我就給他們寫信,再收到父母正式的回信,這種交流是有效的。我指着錦囊袋和孩子們說,如果有什麼疑問,或者需要老師幫忙的事情都可以寫下來放進去,老師每天都會看,并且給你們回複。

小紙條越來越多,内容從“老師,你可不可以放給《二泉映月》”的請求,到“為什麼爸爸媽媽更喜歡妹妹”的困惑。自那時起,我們的交流才真正開始了。錦囊袋裡的内容很豐富,繪畫、手工、信件,聖誕節的時候我還收到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雖然沒有聖誕老人的禮物,但因為有你我們過得很快樂。”

到了要離開的日子,我給他們每個人都寫了一封信,裡面寫了我最後一次給他們的唠叨,比如“好好學習數學”、“不要輕易放棄”。本以為這就是最後的告别,沒想到我也收到了他們的回信,這種交流大概是給兩年時間畫上的完美句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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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信人:暴暴藍 來自榆林,寫信11年

給孩子寫信,愛的教育

在我女兒12歲生日宴時,我曾認真寫了一段緻辭。那是2011年12月,我在宴會上念給她聽,女兒感動得哭了,一直哭到我把緻辭說完。這讓我很意外,因為她平時是個大咧咧的孩子,很少對父母表達真實的心情。回家後,我就把這段緻辭重新抄寫在了信紙上,裝進漂亮的信封送給女兒,能看出來她挺感動的。

因為這個契機,我有了一個靈感。都說青春期的孩子不好交流,我想,不如把平時想對她說的話寫成信送給她。一些重要的叮囑、或者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我都寫信來表達,能得到回應就更好了。

有一次我發現她買回來20多本網絡小說,為此批評了她。晚上她給我寫了一封信,内容大概是:她知道錯了,不應該浪費爸爸媽媽的錢,表示以後再也不買了,讓我不要再說她看的小說的壞話。她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這是我以前教導她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還把她攢的500元附在信封裡一起給我。我拿着信感動得哭了,決定用同樣正式的方式給女兒回信。

通過我和女兒之間的書信來往,我感受到了女兒内心很多平時未表達出來的想法。讓我欣慰的是,信中我對女兒叮囑她都聽進去,并且記在心上了,她通過寫信告訴了我。和女兒的書信成了一種習慣,現在,我總是在家備上漂亮的信紙和配套的信封,打算把這并不現代化的方式延續下去。

都邁向22世紀了,還有年輕人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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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劃 | 宋春光

編輯 | 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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