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果欲學詩 功夫在詩外(代後記)
——“彜詩館”專訪普馳達嶺
彜詩館:作為詩的民族,彜人與詩歌的緣分是天生的,那麼您的詩路曆程與緣起在哪裡?
普馳達嶺:感謝母語,讓我從小活在詩的世界,穿行于彜族祭司畢摩走村串戶的祭祀誦經的詩體話語的熏陶中;感謝毛澤東,讓我從小有機會闖入漢字偏旁部首,與唐詩宋詞那平平仄仄的韻律一起漂泊與曆練。正是這種“混血”的文化因子,我的血管成為牧放彜根之詩的草場,我的頭顱生成詩歌栖息的天堂。西南民族大學的生活讓我從吉狄馬加、阿庫烏霧、阿蘇越爾、克惹 曉夫、馬小河等師哥身上學到了文學創作必須具有的重要元素與品質:淡泊立世,低調做人的品格,讓我受用一生。當我有幸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這座中國最高的學術殿堂,中國皇家學院的“森林法則”讓我學會了左手學術,右手詩歌的生存哲學與人生信仰,這種生活讓我的人生變得充盈和堅強。
彜詩館:您是如何處理工作、生活與您詩寫關系的?
普馳達嶺:個體的詩寫與生活法則就是戰勝自己敵人的過程。作為人,能直立行走,會獨立思考是叫人的前提。薩特早說過:“人即地獄”。但我看來,自我才是真正的地獄,自己才是自己真正的敵人。生活中的共性與個性經驗告訴我,戰勝且克服自己的敵人,其他的任何遭遇與抉擇都會變得簡單。
彜詩館:您詩寫的初衷是什麼?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有人高喊“詩歌死了”,這種悲觀态度您怎麼看?
普馳達嶺:任何事都有源與流。出發點為源,過程為流。人應該有信仰,應該在信仰中活着并老去。于我,除了為彜人而生的根骨,詩歌就是我不死的信仰。作為詩的民族,還有什麼比這種快樂的書寫還自由、坦蕩與有福的存在呢?有人喊叫“詩歌死了”,詩歌真的“死”了嗎?這種忽悠人類智慧的濫調從古至今彈了無數。有人也說“上帝死了”,上帝不也照樣燭照着人類信仰的天空嗎?很簡單:信仰就是活着的理由,對于沒有信仰的人來說,上帝從來就沒有出生過,更不存在死亡,詩歌的生命同樣如此。請記住目前世界上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首相邱吉爾的這句話:“我甯可失去整個印度,但不願失去一個莎士比亞。”

彜詩館:在詩寫中,什麼樣的題材最能引起您的興趣?比如:地域性、民族性,或時代性等。您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詩寫傾向?
普馳達嶺:土地,我腳下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就是老天賜予我的不老的詩寫題材:我的一切思考,包括我的所有喜怒哀樂都因這片土地和土地上活着的人們與事物的靈動而生發,腳下的土地讓我的詩寫有根。随手翻閱它,信手開合它,然後陷入長久的思考已成為我閱讀它不變的習慣。站立在這片土地上,寂寞的酒杯中會孵化出我的痛苦與思考,陽光普照的山脈會煅打出我詩寫的骨殖與靈性。我相信一個善于思考的作家,他文字的背後所曆經的創作疼痛與心路曆程,會使他的詩寫彰顯哲性的光芒。一個人美學或審美經驗越豐富,他的創作趣味就越堅定,他的創作就越發能超越自我,确立起自己的創作個性,讓文字在思考中站立起來。作為詩寫者,無論您以什麼視角(包括地域性、民族性,或時代性)切入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隻要您心中有愛,筆中有情,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長途跋涉的審美苦旅會讓您成為堅強而有力的個性化的詩寫者。我還是那句話:詩為心聲,文如其人。詩歌最重要的品質是有靈魂的根骨,詩意最重要的強度是有生命的體驗。一切先驗都在其中,與格式化的劃分與界定沒有任何關系。
彜詩館:在詩歌創作中,您對“民族的,也是世界的”這句話怎樣了解?
普馳達嶺:人類對事物的認知,往往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正是這些不确定因素的存在,才使人類的一些思考慢慢靠近真理。“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之是以流行起來,是因“民族”它帶有個性的文化呈現與表達,成為人類共同的審美需求。如果把這種文化認同放置于詩寫中,我相信所呈現的文本也是世界性的。詩歌不僅是個體生命隐秘的符号和心聲,同時也是一個民族的心靈圖景或靈魂幻象。我想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互相依存才能滋生充滿個性與生命力的詩寫土壤,造就“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寫不完的人類史詩。
彜詩館:您經常愛看書嗎?您書櫃裡主要著作有哪些?
普馳達嶺:看書如我穿衣、吃飯,是我生活中平凡而重要的細節。讀書對人的影響展現在心靈和智力方面,一個人對讀書的态度決定了他的文明程度和可能達到的智慧。換句話說,讀書與思考對一個作家作品所能達到的高度和影響可能不是直接的,但它肯定是決定性的。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有時間讀書,有時間思考與感悟,那麼他所呈現的文字核心會充滿靈性,他的語言一定是耐讀和豐滿的。喜歡讀書與會讀書應該是有質的差別的,讀書應該有所選擇,選對了适合自己的書來讀那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喜歡在低層次的文本中重複,我喜歡讀具有思想、智慧且有生命體驗的感悟,有讓人拍案、讓人心跳的閃光的語言。譬如智利著名詩人聶魯達這樣的語言我喜歡:“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曆曆可見”。我的藏書最多的不是文學,而是我所從事學術研究最需要的彜學方面的文獻與史籍,其次才是世界民族文化,哲學方面的。包羅萬象的彜文經書史籍就如一部人類發展與進步的百科全書,它始終燭照着我學術視野與文化認知高度。而世界民族曆史與文化方面的書籍讓我看到了一個多元文化的世界對人類文明的重要與貢獻,而哲學的書籍讓我在生活中學會洞悉、明辨事物的本質與人生坐标。
彜詩館:對您的寫作有影響的詩集主要有哪些?您讀過的文學書中,您認為最值得一讀的是哪十本?有什麼理由?
普馳達嶺:除了唐詩宋詞等古代韻律詩詞,我鐘情的詩寫文本有:巴勃魯·聶魯達的《西班牙在我心中》和《情詩·哀詩·贊詩》;泰戈爾的《吉檀迦利》、《新月集》和《飛鳥集》;沃爾特·惠特曼的《草葉集》;羅桑仁青·倉央嘉措的《倉央嘉措情歌》;彜族英雄史詩《支格阿龍》和愛情長詩《媽媽的女兒》等。它們給予我生活的力量與人性的認知參照,讓我躺在詩歌的酒杯裡詩意地快樂,學會感恩并幸福着。
我所盤坐過的文學書籍中,值得一讀的文本是:第一本:莊周的《南華經》。它帶給我的智慧和喜悅超過了古往今來的一切讀物。第二本:梭羅的《瓦爾登湖》。這是一本寂靜的書,它恢複了人性對自然道德的尊崇,讓您見識寶石的光輝;第三本:沈從文的《邊城》。中國邊城唱出的最天真的歌謠:鄉野、人性、生命的自然本真,都在這溫婉純淨的曲子中唱盡了。第四本:比爾·波特的《空谷幽蘭》。它格緻優雅,高潔,如遇古人;第五本: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巴拉莫》。世界文學史上最奇妙的一顆鑽石。馬爾克斯對它倒背如流,并曾說,自己看到第一頁時便渾身戰栗,生怕在看完前死去;第六本:陶潛的《歸田園居》。世上最美好的詩篇,來自于這個喜歡喝酒的鄉下人。以緻于魏晉之後最傑出的詩人都願意把他當做自己的師承:天不生陶潛,萬古如長夜;第七本:法布爾的《昆蟲記》。一本法國人寫下的關于昆蟲們的觀察日記,它的文字溫暖,滿含了作者對生命的熱愛和尊崇;第八本:清少納言的《枕草子》。一千年前,日本才女清少納言的流水筆記中,您會看見塵世裡的尋常物事,在她的筆尖開出了花;第九本: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一座天空上的城池:它的精緻之美、輕逸之美、虛構之美,無不讓人屏息;第十本:阿簡的《山水葉子》。一個隐逸畫家的草木文字,它以一天的光陰展覽了四季的山川、光線、花朵、雲影、月光、風聲、流水、鳥鳴,仿佛明亮的絲綢在月夜緩緩鋪開絕密的自然之美。
彜詩館:關于國内詩壇湧現的優秀詩歌和詩人,對此您有什麼感想或啟示?
普馳達嶺:在中國這樣一個龐大的、腐朽的、僵化的教育體制的毀滅之下,我對詩歌的命運既不擔憂,也不絕望。詩人不是靠培養才出來的,理由很簡單:任何時代都有野獸橫行,也總有天才降生。詩歌不會提前放棄任何一個天才,是金子它總要發光。就如任何人都有權朝拜缪斯,但缪斯本人并不是民主派,隻有真正登堂入室才可以窺見她的真容。如果讀者或評論家别具慧眼,就能在擁擠的人群中認出那些不遠萬裡而來,已衣衫褴褛的詩歌王子。對于詩歌藝術的探尋,許多人以狂飙突進的方式呐喊着奔跑,有的以自殺或卧軌行為“蓄謀”着給他們(她們)的墓碑刻上中國詩歌藝術終結者的“頂戴”,似乎這樣才能以先鋒的姿态走在時代前沿證明自己是中國第一,想不知這樣的“功利商品”批發,沉靜後的下場是被歲月的塵埃遮蔽和埋葬。中國的詩歌或中國詩歌的世界需要很多天才,但往往庸人也想不朽,就像拜倫發現自己的時候,其時代裡有80多人自以為已經是當世第一詩人。
彜詩館:彜族現當代詩人蜂擁而出,您認為這種現象是好還是壞?
普馳達嶺:寫詩的人多,總比沒有好。據不完全統計,中國目前網上就有300萬人在寫詩,在這個打油詩混世的時代,詩人的數量與品質剛好成反比。這是中國詩歌環境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對于彜族現當代詩歌創作環境而言,同樣面臨着這樣的詩歌環境。在這樣一個魚目混雜的詩歌河流中,什麼樣的魚,什麼樣的蝦都有可能破網而出,躍離池塘,充當高速公路上的詩歌殺手或詩壇新銳。我能希望詩人們更勇敢、更孤僻、更冒險、更我行我素麼?很一廂情願的事情,是好還是壞,我想彜族詩人們心中都各有一紙評價标準,最重要的是您評價的标準與水準刻在什麼位置與高度上,這是很難回答而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彜詩館:您認為當代彜族詩歌的優點與不足有哪些?
普馳達嶺:彜族作家詩人作為中國56個民族作家群體重要組成因子,不可或缺。遠古、厚重、輝煌是彜族這個栖息在大西南版圖的古老部族所固有的文化特質。這些厚重的文化特質一直得以在彜族詩人或作家的創作中得到展現和實證,在作家詩人作品中得以彰顯,這是個很好的創作審美活動,民族文化與詩歌傳統得以保持和衍承,彜族根性文化得以傳播。但如果一個民族作家永遠固守在傳統文化和祖宗留下的民間文學的素材中轉圈,缺少彜族文學的原創作品,找不到民族文化元素與現代文學創作的契合點,那很難有很大的提高。對于彜族作家作品,關注傳統與關注當下彜族群眾的生存的題材同等重要,關注地域文化與心懷天下民生與人性創作同樣不可或缺。
彜詩館:您認為現當代彜族詩歌是彜族文學最優秀的代表或象征嗎?
普馳達嶺:任何時代的文學存在形式都有它存在的時代背景、條件與緣由。彜族是一個有着悠久詩歌傳統的民族,彜族古代文學,特别是詩歌藝術與詩歌理論所取得的成就不低于漢族文學理論成就。遠在南北朝時期,今天的貴州赫章縣,女詩人阿買妮就創作了完整體系的《彜語詩律論》。這是一部足以令漢族詩人也難望其項背的傑作。在書中,她明确提出了“詩骨”、“濃墨描事象,重彩繪心譜”;“要把人寫活”、“學識是主骨”。等等在至今也具有非常指導意義的詩學主張。所幸的是作為詩的民族,彜族的詩歌流脈與詩性因子如涓涓細流在這個古老民族的後子身上得以代代相承。古代彜族文學藝術所取得的成就同樣代表當時的較高水準。而對現當代彜族文學藝術這樣的命題,就像一塊石頭不可能坐滿天空一樣,最優秀的現當代彜族文學藝術作品包括詩歌成就,永遠不可能成為彜族文學史的經典或象征的,隻能說它逐漸向完美靠近。
彜詩館:作為彜族詩人,您的母語與文字離您有多遠?您為自己的文化包括語言文字生存的危機而擔憂嗎?
普馳達嶺:說到彜人與母語,我是有福的。我可以說一口流利的彜語,可以看懂與甲骨文一樣久遠的彜族傳統文字和規範新彜文,用它來敲開古老的彜族文字所承載的西南民族源流與華夏文明的曆史密碼。我也可以用多種流利的彜語方言打敗我潦草的中國漢語國語。在經濟全球化已成發展趨勢,洪水猛獸一樣的潮流正吞噬着邊緣部族文明的二十一世紀,文化瀕危、語言瀕危,甚至彜族文字瀕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除了上帝,是人都會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原理告訴我們,任何一個民族或文化都不可能長生不老。我們能做或盡量能做的就是在強勢文化包圍之下,為民族文化保持與儲存找尋突圍的出口。
彜詩館:您對彜族母語詩歌和母語詩人了解多少?
普馳達嶺:“爽朗的母語發顫的輔音,她們四肢舒展眼含淚花,一切快樂和憂傷,将撕開火一樣的胸膛”(《火塘從雪的皺紋中起身》節摘)。在我心中,與生俱來的就是母語,母語充滿光輝。作為彜人,來到世上首先見到的不一定是父母而是希望的火光。因為彜人的一生要做的最重要生死禮儀隻有兩件:在火光中誕生,然後在火把中歸祖。但完成這兩件人生重要的禮儀,不離不棄的隻有我的母語。偉大的母語是産生不朽詩篇的重要良方,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朋友,彜族母語詩人阿庫烏霧和他的《招魂》就是母語感召向天降神的天籁,包括在漢語詩歌中也難于找到可與之相匹的敵人。為了母語,我至今忠貞地活着!
彜詩館:您對彜族現當代詩歌寫作了解有多少?您對彜族現當代詩歌創作怎麼看?如果可以推薦優秀詩人,您會推薦哪十位彜族現當代詩人詩作?
普馳達嶺:對于彜族現當代詩歌寫作全面了解它的除了我,可能有第一個,但不會有第三個。可以說對彜族現當代詩歌創作的譜系我了如指掌。站在高處,我能夠清清楚楚看清每座彜族現當代詩歌山脈的坐姿與走向。彜族當代優秀的詩人詩作不少,但平庸的詩寫者也不在少數。在我看來喜歡寫詩的人與好詩人、好作品的差別不僅是視野問題,高度問題和文化審美問題,更重要的還是知識能力問題,不是誰都可以寫出《陽光山脈》的,因為在詩的背後,品質和修養是詩歌創作的基礎力量,能否寫,靠靈性,能否長期寫、寫就大作,靠的是能力品質和知識修養,了解彜族文化不一定有駕馭文化知識能力。這樣的例子尤其在彜族現當代詩歌創作中已然是一種互相感染的通病。佛教裡說法門萬千,每個人都有他的門檻。對此,伏爾泰有一句話說得好:“各種文學都好,隻有乏味的那種除外。”至于乏味的那些,恕我不能舉例,因為會得罪成十上百的彜族“著名”詩人,還有部分自稱“著名”的詩歌評論家們。
彜詩館:您與詩人交流的方式主要如何進行?您是否有自己獨立的詩歌圈子?您經常參加有關詩歌活動嗎?
普馳達嶺:不用心,不真誠是與人交流的最大障礙。如果用騙人的交流把戲忽悠詩人,即便您手裡拿着骨頭或肉包子,我想連一條狗都不會理您。我最怕那些自我定義,自立山頭的勾當,是以也就不存在往哪個圈裡混。詩歌活動其實本來是很好的事情,但近10多年來,國内五花八門的詩歌活動不是走“心”,而是走“腎”。走“腎”運動成了國内五花八門的詩歌活動的代名詞,它已淪落為一個下流的青樓了,我從來沒有打算過要光顧它。
彜詩館:詩歌有流派或圈子,您覺得民間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有什麼區分?您怎樣看待“彜族現代詩群”這個圈子的?
普馳達嶺: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民間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之分。世上隻有好的寫作和壞的寫作,沒有什麼民間寫作,或知識分子寫作,它從來就不存在。對官方而言,都是民間,對老百姓而言,都是知識分子。這樣人為的蓋棺區分,詩歌沒有什麼出路可言。因為我們最終看到的不會是藝術,而是黑暗的、醜惡的、複雜的人性。我希望這樣的視角少一點好,少分楚河漢界,就少一些任性與愚蠢。這樣,中國詩寫者的天空才會更開闊和光明。您問的關于“彜族現代詩群”,其實我的答案在面裡了,雖然這答案不是唯一的。
彜詩館:可以談下彜族女詩人的話題嗎?
普馳達嶺:有什麼不可以的,話說女人是母老虎,但可以肯定,寫詩的彜族女詩人絕對不可能成為吃普馳達嶺的母老虎。蒲松齡說女人都是白狐,是世上最有魅力的妖精。我想,如果彜族現當代詩歌創作群體中沒有這幫妖精,天空中隻出太陽不出月亮也沒啥意思。就如唐朝少了李白,整個唐朝的天空就黯然失色一樣。相對男人群體,彜族寫詩的白狐是少得可憐了點,但她們中的一些人是給我的閱讀帶來過驚喜的。如像早期的巴莫曲布嫫、祿琴,80後的魯娟、吉克·布、雲南的師立新等。她們在中國詩壇的地位如何,我不知道,也不關心,詩壇是什麼?名利場?神秘的地獄?陰謀家的集散地?那裡不适合真正的彜族女性寫作者。
彜詩館:任何詩歌寫作其實沒有對比的價值與意義,但假如讓您來評價雲南、貴州、廣西、四川三省區的彜族現代詩歌目前的發展情況,您會作一個怎樣的排序?
普馳達嶺:彜族古今出詩歌才子,不出蠢材。若不分年代作一比較,古代貴州最強大、雲南和四川次之。而相對現當代彜族詩人群體中的詩寫力(品質),從客觀上說除了廣西,應如“三國”演繹天下。
彜詩館:彜族當代流行音樂在中國樂壇有非常令人矚目的成就,如果拿彜族現代詩歌與彜族音樂作比較,您會認為那個更優秀?
普馳達嶺:關于音樂,我隻是喜歡并沒有發言權。但既然問到,我就說兩句吧。在我看來,在快餐式的中國音樂環境面前,彜族音樂并沒有出現我們所期望的指數,它好不到哪裡去。中國彜族做音樂的那幫人我都了解,很多人還在為生計奔命,哪有時間去看書學習,提升自己的音樂素養?但也有例外,如果彜族音樂人都能把自己的文化裝在心中,放在酒裡唱,像吉克曲布那樣,隐身在舞台後面沉下來去培養新的苗子,像瓦其依合那樣打造出更多的《南方故事》,像馬玉龍的《聲音碎片》等都可圈可點。那麼可以說彜族音樂會有希望。可惜啊,彜族音樂隊伍中浮萍式的人物太多,動不動就挂以高帽,什麼歌王、什麼酒歌王子、什麼抒情王子,俗不可耐啊!還沒有進入音樂宮殿,就想先搶個太子帽戴着稱王,我看音樂史還沒有這樣的先例。如果成吉思汗的那把老彎刀還在,他的帝國裡不會放任那些混世的“王子”彎弓射“雕”。彜族詩歌與音樂有很多相通或相似的地方,要想比個高下,很難。關于彜族音樂,我還是等待着像蒙古族三寶式的高端音樂才子來“拯救”吧。
彜詩館:請簡要談談“彜族人網”在目前中國境内民族性網站的地位,以及它在彜族地區傳播各種資訊所起的作用?
普馳達嶺:中國56個民族,55個真正的少數民族中,有不少民族網站。彜族人網的品質與地位,在目前除了“藏族人網”,還沒有那個少數民族網站可與之相媲。至于彜族人網的國内外影響力大家有目共睹,它已成為彜人心中的“人民日報”。應該給彜族人網站長黃平山這彜族毛頭小夥子頒“彜族文化宣傳貢獻獎”!
彜詩館:您對目前多如牛毛的各種詩歌獎怎麼看?價值在哪裡?
普馳達嶺:詩人應該有尊嚴,詩歌應該有獎勵,否則詩人們就沒有盼頭。一個諾貝爾很容易讓人絕望。沒有諾貝爾,自古詩人照樣寫詩并活着。但我的希望是:在這個詩歌獎項比詩人還要多的年代,黑幕少點,審美高度提升點,獎金多點。一、二千元的獎項,還不夠給幾個邊遠山區的孩子買幾件過冬衣服,給詩歌扇耳光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彜詩館:您希望評論家對您的詩作,以及對整體的彜族現代詩歌提供怎樣的解讀,或者希望評論家為詩人們做什麼?
普馳達嶺:批評并不意味着總是打擊。往往相反,它常常應該擔負的角色是激勵,而我們知道,才華是激勵出來的。但激勵是為了讓人看到夢想,而不是為了讓一個人去發瘋。但在目前彜族的個别詩歌評論者存在媚俗的吹捧,無頭無腦的浮誇、戴高帽等現象,這是很不好的,是不良的勢頭!我想遠離了客觀性批評,把人贊美得與上帝一樣完美,毀掉的不僅僅是詩人本身,還有彜族詩歌和詩歌評論的前途。真正的彜族詩人其實不需要一夜間莫名其妙地把他(她)捧成詩歌大師或泰鬥的評論模式的,他們(她們)需要的隻是用客觀的批評能力去釋讀詩人文本中文字靈舞的生命與審美理念,呈現不足。我也不希望看到作為詩評人,連文本的寫詩指向都讀不透,連漢字表達都不通不順就去評論詩人詩作。我想一個真正的詩人或評論家,他應該遵循修辭的道德,不要像一塊世俗的狗皮膏藥,到處去貼标簽,更不要把自己當成一頭巡視領地的雄獅,不加選擇就滿地辨別自己的氣味。
彜詩館:如果讓您再選擇一次,您是願意生活在城市,還是在農村?
普馳達嶺:生是山裡人,死為山中鬼。生在大山,山就是我的起點,也是我厚實的依靠。
彜詩館: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彜族文化的核心是什麼?彜族精神的核心是什麼?
普馳達嶺:在我看來,彜族核心的文化域很多,但簡言之,我認為彜族文化的核心是:以父子連名譜系為中心的祖先崇拜,以畢摩教祭祀儀式為服務形式,以語言、文字與曆法為紐帶的彜人活态文化保持、呈現與發展。而這種核心文化的價值體系下,彜族精神的核心就是民族認同前提下的“自立、包容、笃信、自強”的生存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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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馳達嶺,漢名普忠良。1970年11月生于祿勸縣雲龍鄉火期洛尼山腳下一個名叫普張康的彜族寨子。1993年畢業于西南民族大學民族文學系,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副教授,國内外著名語言學學術刊物《民族國文》雜志副編審、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年鑒》副編審、彜族人網總編,系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中國社會語言學學會會員、中國民族語言學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雙語教學研究會會員。主要從事社會語言學(文化語言學)、藏緬語言、彜族古文字及其曆史和文化等方面的研究。
來源:閱讀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