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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炻第十五世傳人:渴望在都市中有個柴窯的容身之地

大象新聞記者 邱延波

編者按:

行走河南,讀懂中國。

在河南,在鄭州,有不少非物質文化遺産(簡稱非遺)。這些優秀的傳統文化,不但構成了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内涵,也承載着中華民族的文化淵源和内在文化基因。非遺,誕生于農耕文明。随着城鎮化的突飛猛進,部分非遺正在失去傳承的空間。在不可逆的城鎮化過程中,這些非遺的現狀如何?它們如何應對、适應這個過程?在城鎮化的必然潮流中,這些非遺人也自然将成為都市人。如何讓非遺在都市中生存、發展,非遺人如何與都市完美融合,紮根下來,煥發新的生命?

為此,大象新聞聯合鄭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産保護中心,梳理鄭州非遺人,推出系列報道“都市非遺人”,揭秘都市非遺人的現狀,困境,所面臨的機遇,以及好的實踐案例,着眼于今後的傳承弘揚,為非遺發聲,為文化續脈。

中國是一個陶瓷的國度,然而,很多人卻不知道,陶與瓷之間,還有一種炻[shí]。炻器是介于陶與瓷之間的一種産物,是陶的升華,瓷的前身,亦陶亦瓷,非陶非瓷。丹炻,讓泥土披上一層金屬的外衣,不上釉卻勝似上釉。鄭州唯一一個還在燒制丹炻的柴窯,就靜靜地矗立在賈魯河畔。據說,丹炻始于唐、興于宋,紮根在黃河岸邊的鄭州市惠濟區固城村。在都市化的今天,固城村隻剩下唯一一個柴窯。

丹炻第十五世傳人:渴望在都市中有個柴窯的容身之地

不做第一,隻做唯一

2022年2月20日,賈魯河畔,趙承祥的柴窯再次點火。這是自2021年7月20日大水之後,第一次點火。2021年7月20日,大水将趙承祥的柴窯沖塌了,他花了兩個月才将窯修好。沒想到9月份一場大雨,窯又塌了。趙承祥本想放棄老窯,重新在附近再箍一個新窯。鄭州市非遺保護中心辦公室主任趙利濤說:“老趙啊,你要是重建立個窯,三年内可是燒不出東西啊。這窯得養,養三年才能出貨。老窯雖然塌了,但内膽還是好的,重新修修還能用。”趙承祥聽從了趙利濤的建議,重新對老窯進行了修複。

2月27日,開窯。“不理想,被水淹過了,這窯估計還得燒兩回才能完全恢複。”看着燒制出來的丹炻,趙承祥覺得沒有以前的作品色澤瑩潤。随後,趙承祥又将43件作品放入窯内,開始燒第二窯。

趙承祥燒的柴窯,對地理和氣候有特殊的要求。這種窯面南背北,半地下式。

趙家柴窯燒制的作品叫丹炻。“我爺爺說過,丹炻就是用丹爐燒制而成的玉化之物。”趙承祥說。

燒制丹炻在不同階段,還要用到各種果木和中草藥,“在特定的局限場景内,果木與中草藥按一定比例搭配,經燃燒産生藥理效應與理化性能的曜變産物。”出窯的丹炻自然透瑩、堅實凝重,具有金屬光澤,而且如鐵之質、似玉之潤,有烏金墨玉之感,用手撫摸光滑舒适,瑩潤細膩。

不知道丹炻的人,可能連炻字都不會讀,知道的人,都把丹炻當寶貝。因丹炻按傳統技藝燒制,成本極高,再加上目前僅有趙承祥一個人一個窯燒制,他的丹炻一件難求。趙承祥的丹炻從來不愁銷路,每次還沒燒呢,就有人過來預定了。

“我這個東西,别人沒有。我給自己定的規矩:不做第一,隻做唯一。”趙承祥說。

丹炻第十五世傳人:渴望在都市中有個柴窯的容身之地

跟随“窯王”爺爺學技藝,51歲成為掌門人

趙承祥說,趙家祖上是窯主,世代燒窯。根據趙氏家族的世代口傳身授,結合趙氏族譜記載,明朝洪武年間,趙氏先祖在固城村定居。固城村位于鄭州市北郊,南鄰賈魯河,東依東風渠,北距黃河五公裡,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擁有優質的上乘陶土和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趙家丹炻自成一絕。介于陶與瓷之間的炻器,經過趙家世代傳承,數百年演變發展,固城村形成了特有的丹炻文化。

“我爺爺人稱‘東裡窯王’,東到開封陳留,西到荥陽,北到太行山,南到新鄭,所有燒窯的都敬他三分,沒有人敢不服。”趙承祥說,他從小跟随祖輩玩泥巴長大。小時候調皮想跑出去玩,爺爺不允許,拿繩子綁在他腰上,拴在窯前,左邊一本書,右邊一碗肉。餓了可吃肉,無聊可看書,不看書就看爺爺燒窯。

耳濡目染,言傳身教,趙承祥不知不覺接受了趙家世傳的技藝。17歲能獨立操作,26歲成為一個合格的匠人,33歲成為掌作,51歲成為掌門人。

“掌門人不是容易當的,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遛。大家都得拿出自己的作品,接受檢驗。我做了13件牛角鼎,挑出來兩件最漂亮的。一拿出來,大家眼都亮了。三分之一秒的震撼,乃藝術的高度也。”趙承祥說,一件作品,如果能在三分之一秒内震撼到觀察者,這件作品就成功了。

成功震撼到族人的趙承祥,從爺爺手中接過掌門劍,正式成為掌門人,趙家丹炻第十五世傳人。用趙承祥自己的話說就是“靠世襲的祖制和族衆的擁戴”。

“隻有這個大孫子才能維持北地窯、固城窯最後殘存的榮光。”趙承祥的爺爺當時這樣說。

趙家北地窯最紅火的時候,帶動整個固城村都燒窯。随着時代的變化,現代化技術的運用,老式傳統的燒窯方式逐漸被人們放棄。到1978年時,隻剩趙承祥家一個窯還在堅持用傳統的柴燒方式燒制,其他人都另謀生路了。

丹炻第十五世傳人:渴望在都市中有個柴窯的容身之地

放棄最賺錢的行業,重拾祖宗技藝

“人是要生存的,家族要傳承,首先要活下去。”為了生存,趙承祥幹過包工頭。在這一行,他幹得風生水起,資産數百萬,手裡管着300多人。但是,趙承祥始終忘不了爺爺的臨終遺言。爺爺臨終前,把他叫到身邊,語重心長地說:“文化是靈魂,技藝是生存之本。隻要這兩項存在,我們這個家就會興旺。”

“不能讓老祖先的東西在我手裡斷了。”趙承祥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賺錢的包工頭工作,重新開始燒窯。

趙家丹炻對泥對窯的要求都很高。先說泥,把從黃河裡采來的原泥曬幹,然後把泥料磨粉過篩,倒入練泥池内加水攪拌,去除漂浮物與底部沉沙,取中間澄泥。然後,再把澄泥提純添加微量元素,在封閉的容器内焖制發酵,形成熟泥。對熟泥捶打揉搓,使其産生韌性,然後在轉盤上把泥團提拉成各種形狀的器皿,對器皿整體磨壓,做抛光處理,在陰涼處自然脫水晾幹。最後才把合格作品入窯,按工藝流程燒制。

趙承祥說,他的丹炻與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不塗不繪,不渲不染,不雕不琢,經無釉細磨抛光,然後用柴窯燒制,燒制時用的有果木和中草藥。同時配合熏、熥、烘、燎、燒、烤、焖、蒸八種技法控溫窯變。

“土遇見水成泥,泥遇見火成炻。”趙承祥說,丹炻,就是泥與火的藝術。

然而,事情沒那麼容易。趙承祥雖然做出了巨大犧牲,回歸傳統,重拾家族技藝,但上天并未一開始就眷顧他。耗費了巨大心血,投入了全身心的精力,前四窯都沒有成功,損失巨大。“第五窯成功了,第六窯又失敗了,直到第七窯,才穩定下來。”趙承祥說,不管怎麼說,老祖宗的東西沒有丢,沒有在他手裡失傳。

趙承祥的丹炻技藝,2016年被評為鄭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産,2021年被評為河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産。

目前,趙承祥已經教了幾個徒弟了,而他的兒子也在幾年前辭掉了汽修工作,專門跟他學祖傳的這門手藝。但是,趙承祥還有一種隐隐的擔憂。固城村幾年前就拆遷了,趙承祥的柴窯當時也跟着沒了。現在的柴窯,是趙承祥在原來自家的菜地裡建的。但是,随着城市化的程序加快,誰也不敢保證以後會發生什麼。趙承祥有一個徒弟在黃河北岸租了200畝地,他曾去考察過,那裡根本不适合建窯。趙承祥說,建窯對地理位置有特殊的要求,條件很苛刻。如果柴窯沒了容身之所,這項省級非遺技藝又該如何傳承?

“承載人們生活的土,滋養人們生命的水,與照耀人類公德心的火,構成了丹炻的優良品質。是以,丹炻是有生命的。它是作者的情感寄托,是能量的通道,資訊的載體,是心血與靈性的貫通,是靈魂與記憶的融合。”趙承祥深情地說,希望在都市化的程序中,能有一小塊安靜的地方,容得下一個小小的柴窯,能讓老祖宗的技藝傳下去。

丹炻第十五世傳人:渴望在都市中有個柴窯的容身之地

專家點評

鄭州輕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薛峰副教授:

老趙目前所面臨的窘迫,恰恰是都市區内傳統手工藝類非遺項目的一個縮影。非物質文化遺産是中國古代千年物質文明最為直接的展現,但是伴随着都市化建設的快速推進,很多手工藝項目逐漸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這其中固然有傳統手工藝自有的問題,如各種噪聲、粉塵、污染所帶來的高昂管理成本,當然也有都市城鎮化擴容所牽扯的生存空間沖突。如果都市人在水泥森林中依然能夠找尋到一些活态化的非物質文化遺産,能夠通過心手相傳感受中華文明千年的魅力,那麼這座城市就會有着持續的感召力。趙老師的丹炻柴窯現在靜靜地矗立在賈魯河畔,隐匿于一座小小的山坡之下。經常會有家長帶着孩子探奇般的前來拜訪,讓孩子們去親身體驗中華文明最為璀璨的陶瓷文化,其中的文化教育意義不言自明。盡管伴随着賈魯河綜合治理工程的推進,這樣一座鄭州建成區僅有的柴窯有可能會易址,但是依然真誠的建議窯址所在區級政府,能夠慎重考慮為這樣一個省級非遺項目提供一個合适的環境,為鄭州打造一個極佳的活态化非遺保護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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