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家具研習社 |
科考無門，也能靠戲劇聲名大噪；資财匮乏，亦能提煉出生活的藝術。李漁将畢生所得的龐雜經驗盡數記錄于《閑情偶寄》之中，今天，就讓我們一睹李漁關于家具的閑情。
李漁何人？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這些耳熟能詳的對對子基礎口訣，正來自他的著作《笠翁對韻》。而明清家具的愛好者對這個名字想必更不陌生，畢竟暖椅涼杌等經典古代創新家具，正是由他提出的設計。
其實，李漁并不是個專職家具設計的匠人，若是以一生成就為他定義，他可以稱得上是明清之交難得的文學家、戲劇理論家、美學家。
李漁故居 芥子園
縱觀他一生所為，也頗令人感慨：寒門出身的他肩負着家族飛黃騰達的期待，雖然自幼聰慧，但曆來科考便埋沒無數才子，李漁亦折戟鄉試。清兵叩關，改朝換代使得登上天子朝堂的夢想化作泡影。
此路不通，該行何處？李漁沒有選擇與科考死磕到底，而是轉向自己興趣之所在——戲劇。“惟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在這樣的藝術創作理念指導下，李漁牢牢抓住了觀衆的眼球。
清康熙 《芥子園畫傳》書影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盛名一時的《憐香伴》《鳳求凰》《風筝誤》等劇本均出自他手，除了寫本子，他還組建戲班演出，搞得轟轟烈烈，所到之處無不是好評如潮，掌聲雷動。想來若是在現代，能編能導能設計的他應該也能在演藝圈幹出一番大事業。
戲劇之外，他亦對生活有着無限的熱忱，園林設計、家具陳設、器物搭配......生活美學範疇之内，無不是他施展才華之地。他的代表作《閑情偶寄》，正是一部囊括戲曲、歌舞、服飾、修容、園林、建築、花卉、器玩、頤養、飲食等豐富内容的巨著。
《閑情偶寄》書影
今天，就讓我們借這本巨著，一讀李漁關于家具的閑情之所在，一探他的審美桃源。
在幾案篇中，李漁提到他曾見過《燕幾圖》，也就是北宋人黃伯思設計的一種成套家具，因用于設宴而得名，其一套七張，包括長桌兩張，中桌兩張，小桌三張，可根據宴會的規模與場地的需要組成不同的布局——“燕衍之餘，以之展經史、陳古玩，無施而不宜”。
李漁深感燕幾圖作者的智慧超凡，但他囊中羞澀，沒有辦法擁有這種家具，隻能到處尋找一個欣賞全貌的機會，但終究還是不能遂願。為何？
北宋 黃伯思《燕幾圖》
一來，這種家具十分繁瑣，如果成套擺開，需要很大的空間。而即便是高門望族，也很難會設定一個足夠寬敞的空間來擺放陳設燕幾，最多隻能在宴會上看到局部，故而，很少有人會制作這種家具。
是以，李漁闡明了自己的觀點：器具的制作應該“務舍高遠而求卑近”，使得家家戶戶都可以負擔且使用。
除此之外，李漁還提到了自己制備幾案時，三個必不可少的小物件。一為抽屜，抽屜是文人“容懶藏拙”之地。
明 黃花梨帶暗屜小長桌 故宮博物院藏
許多日常所需，比如紙張、刀錐、丹砂、鉛粉、糨糊這些，雖然可以喚僮仆取用，但總不如放在随手可及的抽屜中友善。一些不知道如何處理的雜物也同此理，反正，放在抽屜裡也不會影響房間的整體觀感。
李漁還認為，除了幾案，像一些“撫琴觀畫、供佛延賓之座”也應該設屜，因為“一事有一事之需，一物備一物之用”，不同場合下，人們往往也需要不同的零碎物件。
明 黃花梨木連三櫃櫥 故宮博物院藏
二是隔闆，李漁可以說是運用隔闆的行家，冬月裡圍爐烤火時，幾案書桌的面闆往往因為烤火而開裂，是以他往往會在桌面下另設一塊活闆，如果焦裂，就再換一塊，這一設定是出于他“珍惜器具之婆心”。
三是桌撒，也就是用于墊桌腳的小木片、小木塊。這種東西不需費心費錢便能獲得，但卻十分好用，桌案幾與地面略有不平時，就可以墊上桌撒，比起碎磚瓦，竹木片屑不僅更輕便，還可以随時調整，而且還可以把它油漆上色，使它和桌案恍若一體，保證美觀。
李漁對于椅杌也有着獨到的見解，因為當時揚州的木器、蘇州的竹器已經可以說是冠絕古今，李漁便在這一章中重點講解了自己的兩樣創新設計，也就是我們熟知的暖椅和涼杌。
明 黃花梨羅鍋枨長方凳 蘇州博物館藏
冬日苦寒，但又不能舍棄案頭的典籍筆墨，火爐與火盆不僅無法溫暖周身，還會導緻滿屋都是嗆鼻的塵灰，基于此，李漁在當時椅具的雛形上進行改造，設計出了暖椅。
暖椅比太師椅更寬，可以容納人的周身，但它的靠背比起睡翁椅又更挺直一點，便于兼具坐卧兩種使用方式，當然主要還是為了坐。暖椅腿部前後都設門，左右則是封死的木闆，臀下和足下還要用栅欄設計，便于暖氣溫暖人體。
臀下的空間正是暖椅設計的核心之處——以薄磚和銅制成的抽屜，可以用來儲納燃燒的炭火，這正是暖椅熱量的來源。炭火還要用細灰覆寫，這樣可以使熱度和緩，不至于燙傷使用者。
完成了核心設計後，李漁還為暖椅增加了許多奇妙的小設計，使其具有更多功能，譬如置放于椅前的扶手匣，可作幾案面闆使用，還可儲納筆硯書本，還可以直接挖去一塊，填上端硯粘牢，更可以便于研墨使用......
涼杌的設計也不遜色，酷暑難忍，李漁認為人少接近一物，就少受一物的暑氣，故而他沒有設計靠背等，而是以普通杌子為基礎，便于透風。
杌面中空，四圍和底都用油灰鑲嵌，另覆寫一片方瓦，往内貯存涼水，便可以使杌與人體接觸的部分冰涼散熱，如果熱了，把是裡面的水換成新的涼水便可。
涼杌設計簡單，故而李漁也并未繪圖紙說明，不過胡德生先生在山西考察時曾發現過一個名為冷暖椅的别緻家具，其設計與涼杌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在李漁的眼中，床帳是所有家具中甚至所有物品中最重要的。因為人生百年，一半的時光幾乎都在床榻上度過，可以說是相伴半生之佳侶。即便缺乏巧匠和資金，也竭盡所能地改善修飾自己的床帳。
在他看來，為這位佳侶打扮的方法無非四條：“一曰床令生花，二曰帳使有骨，三曰帳宜加鎖，四曰床要着裙。”
五代 顧闳中《韓熙載夜宴圖》（宋摹本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床令生花，即在床帳中設托闆，以置放鮮花。如何放托闆，也是一門頗費工夫的學問，畢竟一不能幹擾床榻的正常使用，二還要營造美感和意境，實非易事。
李漁選擇在床後暗釘兩根小木柱，又在外面懸挂帳子，下邊固定上三角架子，然後再用彩色绫羅堆出花卉樣，将其掩蓋起來，便可以置放花卉。那麼，床帳中便如同有了一片山野盛景，既可依時節賞百花姿色，又可深嗅滿懷清香。
帳使有骨。一般來說，床帳往往被挂在床内部，也有放在外部的，為了使帳子能借床榻之型有“有犄角抵牾之勢”，但這樣容易使蚊子藏匿在犄角旮旯之處，無法起到避蚊的作用。
元 錢選 《宮緯習伎圖》
故而，李漁認為還是應該遵循舊制，如果要使帳子也有穩定的形狀，那麼可以用竹竿為床做一四柱和方頂。其實，這一設計就是自制版架子床，李漁提到可以找做轎子的工匠制作，其實是在為不能負擔架子床的人家提供便宜之法。
帳宜加鎖，顧名思義，就是在帳子上加上紐扣好将其封鎖起來，這一設計是從和蚊子的鬥智鬥勇中得來。如果需要暫時離開床帳，便可以用封鎖帳子的辦法，防止蚊子偷摸潛入。
床要着裙則是李漁對于家具軟裝的奇思妙想。人們往往在床上使用绫羅綢緞制成的精美帳子，但長時間的使用難免會弄髒布料。李漁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是在四根床柱下挖孔，再插橫竹條，然後以其為骨架，套上床裙，這樣便可以輕松更換。
明 仇英《列女傳·卷十六·羅懋明母》
對于櫥櫃的設計，李漁認為不需要什麼額外的奇巧，“以多容善納為貴”。他特别強調要重視櫃子的利用空間，負責，即便是用料很多的大木櫃，也可能儲納不了多少東西。
如果按照家具制作的慣例設定大小相同的幾層空間，難免會導緻部分空間的浪費，于是李漁引入了活闆。要充分利用空間，功夫就在此。
即在每層空間兩旁，另釘兩條細木，用于架闆。闆不要太寬，或者是它進深的一半，或者是其三分之一，使用時則架上活闆，不用的時候就撤下來。
黃花梨四件櫃（局部） 研習社藏品
其實活闆就等于是基于實際使用情況對空間進行的再次調整，具有更強的機動性和可操作性，自然更為實用。
除了活闆，前面強調過的抽屜也是櫥櫃必不可少的設定。在衆多櫥櫃中，藥櫃的抽屜是最多的，生藥鋪中甚至有“百眼櫥”這一說法，李漁認為這一設計應當推廣至大家富室、學士文人，這樣才便于整理歸納，尋物取用，為著書立說等正事兒留出更多的時間精力。
清 紅木藥櫃（一對） 研習社藏品
正如李漁在《閑情偶寄·器玩部》的開頭所引用之語——“一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物雖被分為精粗兩種，但在不同人眼中、不同條件下，很可能地位倒置。故而精粗之分，在于人眼與人心。
即便富貴之門，亦有不懂行暴殄天物之作；即便白屋寒門，碎瓦片連綴而成的窗戶也有冰裂紋之絕色。有人認為，變俗為雅隻有一些有天賦有條件的人可以籌謀做到，其實即便是孩童也能做出許多奇妙佳作，隻要竭思窮慮願意鑽研，人人都是生活的大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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