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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賞|宋代韓琦書風與楷書信劄《信宿帖》

《北宋韓琦楷書信劄》卷是一件國寶級文物,也是北宋名臣韓琦現今傳世的唯一法書。該卷正在貴州省博物館“清平樂——《韓琦楷書信劄》及宋代文人風韻展”展出(至4月10日)。

韓琦書法端謹沉着、從容大氣,細觀其字出顔入柳,取法兩家,筋骨具在,是書者在技法上經過數十年的淬煉,達到相當造詣的書法呈現,再加之人品性情使然,使得字字有力,從容氣度自然流露。

本文經授權選摘自貴州省博物館學術系列叢書,劉恒著《黃花晚香:〈北宋韓琦楷書信劄〉卷研究》。

北宋中期另一位以顔真卿為宗的書法名家,即是《信宿帖》與《旬日帖》的書寫者——韓琦。他不僅師法顔體,且在當時的影響還很大。韓琦入仕後曾與範仲淹共同鎮守西夏,同出同入數年,之後二人又共同主持慶曆新政,在思想和行為上都深受範仲淹影響。參與慶曆新政的官員,如範仲淹、歐陽修、文彥博等人,皆以直言傥論倡于朝,都同共将顔真卿的視為道德典範,書法上也以人品論書品,大力推崇顔真卿。不難了解,素以剛正、耿直而著稱的韓琦自是偏愛質樸、寬博、厚重的顔書。

鑒賞|宋代韓琦書風與楷書信劄《信宿帖》

宋代佚名《八相圖》之韓琦像,故宮博物院收藏

韓琦曾在書法上下過苦功夫。在《書林記事》中有這樣的記載:“韓忠獻少年貧時,學書無紙,莊門前有大石,就其上學字,晚即滌去。遇烈日及小雨,張敝傘自蔽,率以為常。”足見少年時的韓琦對書法的癡迷與勤奮。韓琦喜愛顔書,他認為顔魯公人品剛正,故書法也類其人。韓琦就曾言:“餘暇則喜書劄,素愛顔魯公書,而加以遒健,自成一家,端重剛勁,類其為人。”此外,文獻中關于韓琦習顔書的記載不少。同時代的陳薦撰寫的《韓琦墓志銘》中雲:“(作者按:韓琦)始好顔文忠公書,至晚年,筆勢老勁,自名一家。”陶宗儀的《書史繪要》也有記:“韓琦,字稚圭,相州安陽人,舉進士,官至右仆射,封魏國公,谥忠獻,後贈魏郡王,工正書,師顔魯公而頗露芒角。”清人葉昌熾所撰的《語石》記:“文潞公與韓魏公皆學顔,而韓為優。”韓琦作為曆仁宗、哲宗、神宗三朝的輔弼大臣,可謂社稷重臣。其身份自然影響了一批文人士子對書法的喜好和取向,故而,北宋士人以習顔體為風尚,韓琦的影響不可小視。米芾在《書史》中就曾雲:“韓忠獻公琦好顔書,士俗皆學顔書。”

關于韓琦仰慕顔真卿而師法顔體,在書法史上還有一樁雅談。宋神宗熙甯四年(1069),韓琦出任大名府安撫使,見官邸牆上有唐韓滉的《村田歌舞圖》,其後還有顔魯公的跋尾。他一時興起,題詩于壁上。之後的宋神宗熙甯六年(1073)韓琦改判相州。文彥博接韓琦任,判大名府。文彥博(1006-1097),北宋名臣,曆仕仁、英、神、哲四朝,以善書著稱。文氏見官邸的牆上有韓琦的題詩,便知韓琦師法顔真卿,立即寫下《寄相州待中韓魏公》并序一詩寄給韓琦。詩文如下:

向在三城,退公多暇,日玩法書名畫以為娛樂,内韓晉公《村田歌舞圖》及顔魯公跋尾。雖得蒲中摹本,其實頗類真迹。今再來大名,屋壁間暏公之書,正與顔類,凱得公之數字跋尾,以光前迹,是所願也,非敢望也。兼成小詩藉以幹澤。

晉公名畫魯公書,高出張吳與柳虞。幸得魏公揮寶墨,緣公楷法亦顔徒。

文彥博在詩中不僅說韓琦的字是師法顔體,而且将顔真卿與唐代的柳公權和虞世南做比較,認為顔字要高出柳、虞二人許多。此類比較在蘇洵處也有,他在《嘉祐集》的《顔書十四韻》一詩中雲:“虞柳豈不好,結束煩馽羁。筆法未離俗,庸手尚敢窺。”對于文彥博的贊譽,韓琦很是謙虛,專門和詩一首,即《次韻答文侍中寄示韓晉公村田歌舞圖顔魯公跋尾仍使題于後》:

韓畫顔書世絕珠,鈴齋時足奉歡虞。跋題應命誠羞澀,不是跳龍卧虎徒。

之後,文彥博又将所藏的《韓滉村田歌舞圖》摹本請韓琦題跋。摹本後原有文氏自書詩:

治世舒長日,田家事力蘇。幹戈久不識,箫鼓共為娛。濁酒行無算,酡顔倒更扶。将求太平象,此是太平圖。

韓魏公又将《次韻和文潞公題韓晉公村田歌舞圖》題于文氏此詩之後,詩雲:

升平胡可狀?歌舞入樵蘇。歲美人皆樂,朝和野共娛。心休無事擾,本固絕颠扶。我願明時治,長如此畫圖。

兩詩都是對太平治世下,甯靜田園生活的贊美。此詩作于熙甯七年(1074),韓琦已六十六歲。兩位謙謙君子的這段書畫互往的佳話傳頌至今,隻惜真迹皆已不存。

以上種種記載皆顯示,韓琦書法是以顔體為宗,且在當時也是名重一時,引領潮流的書家。遺憾的是,他的作品流傳并不多。或是因韓琦專注于政事,在書法創作無暇顧及的緣故。抑或因其功勳卓著,故後世每每提及,都盡言功德之事,書名反而不顯。在《北宋韓琦楷書信劄》卷後的題跋中,元人張聖卿雲:“魏公立朝謀國之大節,固不待綴辭也,今其遺墨雖不多見,寸金片玉誰不寶襲。”可見,在六七百年前,韓琦墨迹就已不多見。清人高士奇也于此卷的跋文中提到:“忠獻定策兩朝,典政最久,疑于翰墨之事,不複留意。”清代以富收藏古書畫著稱的孫承澤也曾雲:“餘于宋名臣墨迹每每見之,獨未見公手書。”可見,到了清代韓琦的字就更為罕見。

僅就文獻記載來看,可知韓琦的書法作品有十餘件,但半數已佚散。現今還能看到的,含翻刻碑刻在内也就七八件。墨本真迹僅有四件。其中兩件就是《北宋韓琦楷書信劄》卷中的《信宿帖》和《旬日帖》。另兩件是其他書畫作品中的題跋款和觀款。現分述如下:

在宋人嶽珂編撰《寶真齋法書贊》中記有韓琦的一件草書墨迹,名為《韓忠獻早夏衆春二詩》,書評如下:

右韓忠獻《早夏》二絕句,《衆春園》七言詩,凡三首真迹一卷。北塘衆春在中山,塘始于宣徽李公亮,園始于公,公之記文,嘗書于皇祐間,……嘉定甲申二月得于維楊,其筆法勁正,與公《北道》《京邑》二帖宛然相肖。楷墨又皆一種,益有以驗其真雲。

從文中來看,提及了此詩為草書,并評其書風筆法勁正。後人提及韓琦書法時,隻言正書,并不見提及行草書。朱熹還言,所見韓琦書法其字“未嘗一筆作行草勢”。由此記載可知,韓琦也作草書。

在宋人董史撰的《皇宋書錄》中記有韓琦的書法石刻,全文如下:

魏國公忠獻韓琦字稚圭。《書史》雲:“韓忠獻公好顔書,士俗皆學顔書。”世有石刻《畫鹘行》大字一卷,又有《晝錦堂詩》,附以蔡君谟書記,刻石行世。豫章觀風堂亦刻《揚州芍藥詩》一卷。

上文中提到了米芾《書史》對韓琦書法的評價。作者董史對韓琦書風并無評述,隻記錄了韓琦有《畫鹘行》大字、《晝錦堂詩》及《芍藥詩》詩三件石刻。

南宋時期的理學家朱熹曾見過韓琦與歐陽修的一封信劄,朱子在其後題有跋語,雲:

張敬夫嘗言,平生所見王荊公書,皆如大忙中寫,不知公安得有如許忙事,此雖戲言,然實切中其病。今觀此卷,因省平日得見韓公書迹,雖與親戚卑幼,亦皆端嚴謹重,略與此同,未嘗一筆作行草勢,蓋其胸中安靜詳密,從容和豫,故無頃刻忙時,亦無纖介忙意,與荊公之躁擾急迫正相反也,書劄細事,而于人德性其相關,有如此者。熹于是竊有警焉。因識其語于左方。慶元丁巳庚辰,朱熹。

此條書評後世轉載較多。朱熹将韓琦的書法與王安石的書法作對比,認為韓琦的字端嚴謹重。見字如人,故知韓琦也是“胸中安靜詳密,從容和豫”之人,而王安石的字“皆如大忙中焉”。

在明人朱存理的《鐵網珊瑚》中收錄有《睢陽五老圖》,并記述其後有範仲淹、歐陽修、韓琦等名人的題詩。其中韓琦詩雲:

治道剛明老始閑,禮儀曾着一朝冠。勸農省歲知民瘼。退寇安邦建夏桓。法駕六龍親善禦,吟遊五老薄時寒,清明邁古今人慕,稷契餘風後學看。韓琦綴前韻。

後有小注“以上真迹俱亡”。可知此題詩早在明代時就已不存于世。

上述幾件韓琦的字迹現都不可見,僅記于文獻之中。行文中對韓琦的書風也無評價,僅轉錄米芾在《書史》中的“韓忠獻公好顔書,士俗皆學顔書”一語。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一窺韓琦的書法活動情況。

在河南省的安陽縣,宋時的相州安陽,也就是韓琦的故鄉,有《韓恺墓志銘》《觀魚軒石刻詩》《狎鷗亭詩刻石》《重修嵇公廟碑》等數塊韓琦撰并丹書的碑刻。雖多為翻刻,但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能展現韓琦的書法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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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7:宋韓琦楷書《韓恺墓志銘》拓片(局部)

《韓恺墓志銘》(圖5-7)現藏于安陽的韓魏公祠内,由韓琦撰文并丹書。楷書書寫,共十八行,每行十八字,書于宋嘉祐七年(1062)十一月廿九日。韓恺為韓琦侄子,字和仲,因父病而感疾遂不可治,時年廿歲,葬相州安相縣新安村祖茔。在清人黃本骥所編的《古志石華》中對此碑有記,雲:“魏公此志書法絕類顔魯公,其人品亦是與之相配。”細品碑刻中的字,筆畫飽滿有力,字形寬綽古雅,頗似顔魯公筆法。其中一些字,如“撰”“并”“應”等用筆間架似在《顔勤禮碑》與《顔氏家廟碑》之間,足見韓琦學習顔字的功力。

安陽還有韓琦所書的《觀魚軒石刻詩》《狎鷗亭詩刻石》《重修嵇公廟碑》三塊碑刻。此三塊碑為後世翻刻,但字形寬博方正,不失廟堂之氣,顔書的意蘊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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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8:宋韓琦楷書《觀魚軒詩石刻》拓片

《觀魚軒石刻詩》(圖5-8)碑刻文11行,每行8字,已不完整,現在能辨認的僅有20餘字。《狎鷗亭詩刻石》(圖5-9)碑刻文8行,每行7字,儲存完好可以辨識,全文如下:

亭壓東池複壞基,園林須喜主人歸。憩棠猶茂應存愛,植柳堪驚僅過圍。魚泳藻間谙物性,月沈波底發禅機。群鷗隻在輕舟畔,知我無心自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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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9:宋韓琦楷書《狎鷗亭詩石刻》拓片

此詩在《安陽集》中有載,僅有一字之差。此件石刻在《安陽縣志·金石錄》對有記載,并稱其書勢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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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重修北嶽廟記碑》(圖5-10)

《大宋重修北嶽廟記碑》(圖5-10)是韓琦撰文并書丹的另一傳世碑刻,在碑刻史上頗有地位。宋仁宗慶曆八年(1048),韓琦以資政殿大學士、進階光 大夫、行給事中的身份充定州路都部署兼安撫使兼知定州(今河北定州)。當時,定州的北嶽廟毀于戰火,韓琦到任後命重修,并撰文刻碑紀念。此碑立于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正月十九日,現存河北曲陽縣北嶽廟中。

此碑在宋以後的諸多文獻中都有記載,可謂名碑,如明人趙崡的《石墨镌華》、清人錢大昕的《潛研堂金石文跋尾》、清人武億的《授堂金石文字續跋》、清王昶的《金石萃編》、清人丁紹基的《求是齋碑跋》都有專門記述。此碑也有不少拓本傳世,故而明清以後的多本書畫著錄中也有對拓本的記載,其中晚明孫鑛所著《書畫跋跋》雲:“北嶽廟在曲陽,中有一白石梁,相傳雲是舜時從嶽飛至者,因祀于此,其說迂誔不可信,然古樹遒疏,有二塑鬼,奇甚,皆千年外物,碑刻亦稱是。”《大宋重修北嶽廟記碑》碑額(圖5-11)為“大宋重修北嶽廟之記”九個篆書大字分三行排列,字型勻稱端重,為錢贻範所書。錢贻範生卒不詳。從文獻中可知,韓琦在知定州時,錢氏任通判,為韓琦副手。刻工碑文上有記,為“常山郭慶谏”,惜其事不詳。此碑現多有殘缺,傳世拓本亦不完整(圖5-12),幸而有韓琦的《安陽集》和《全宋文》收錄有全文,名《定州重修北嶽廟記》,可補原碑及拓本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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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1:大宋重修北嶽廟記碑碑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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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2:大宋重修北嶽廟碑拓片

全碑文約千字,端嚴謹重,行筆提按輕重有别,筆畫的粗細對比強烈,字型茂逸厚碩,間架結構結寬扁而不松散,書風樸厚,深得顔魯公真昧。明人王世貞雲:“魏公此書,全法顔平原。”清人孫承澤評價:“此碑仿魯公書,宛如《畫像贊》。毅然有不可犯之色。”但細觀其筆畫,有些過于肥厚,略感力道不足,或是由于後世多次翻刻,使得有些失去原碑意味的緣故。

除《信宿帖》和《旬日帖》外,現還有兩件傳世名書畫中可見韓琦墨迹。一為現藏于美國波士頓博物館的《閻立本帝王圖》。此圖在清人吳榮光的《庚子消夏錄》中有記載雲:“圖在李吉安梅公家,圖中僅十三帝……肖貌皆如生,後題跋大半滅沒,惟韓魏公、蔡忠惠數人尚可辨,是周益公家物。”。從文中可知,韓琦在此圖上有題跋,且墨迹尚可辨認。現對照圖檔,卷後确實有韓魏公題跋,但其餘字迹漶漫不清,唯“韓琦”二字清晰可辨。(圖5-13)二為現藏于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平安帖》。此帖為傳世名帖,在清代吳其貞的《書畫記》中有記載,名為《唐人廓填平安捧誦帖》,其記雲:

填在冷金箋上,精彩如新,填法宛如寫成,如此之妙不下于《萬歲通天帖》,而氣色則勝矣,為唐人廓填第一卷,前有徽宗題其标簽,上有兩宋小玺,卷後有諸葛穎、柳 、釋智果,又後有歐陽文忠、蔡忠惠、韓魏公等十有六人題同閱。明有項墨林、張則之題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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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3:《唐閻立本帝王圖》韓琦觀款

從台北故宮博物院官方網站上釋出的高清圖檔上看,卷後确有“安陽韓琦”四字觀款,清晰可見。(圖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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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4:《唐人雙勾晉王羲之行草書平安帖》韓琦觀款

這兩卷書畫作品上的兩“韓琦”二字皆為楷書,墨色清晰,字形相似,運筆圓厚。其結體有《告身帖》的嚴謹,又具《顔氏家廟碑》的樸拙意趣。将“琦”字與《信宿帖》中的同一字對比,無論筆意、還是字形皆十分相似,應出自同一人之手。但細觀《平安帖》後的“安陽”二字,卻有過于剛硬方正之感。正合了《書畫跋跋》中的評價,即“魏公書全師《多寶塔碑》,但用力未深,隻得其形似,是以方嚴多,秀媚少,然聞當時效之者頗衆,則以其勳故。”此語可謂精辟。

貴州省博物館藏的《北宋韓琦楷書信劄》卷中的二帖,即《信宿帖》與《旬日帖》均為韓琦所書。《旬日帖》不能确定準确的時間,《信宿帖》可确定為嘉佑八年(1063)之秋冬,或在治平元年(1064)之春書寫,時韓琦四十四歲左右,正值中年。若以少年學書論,此時韓琦的書風應較為成熟,但仍處于上升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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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5:宋韓琦楷書《信宿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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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帖》局部

《信宿帖》(圖5-15)縱42厘米,橫37厘米,十五行,一百五十餘字,楷書書寫。字字雄勁端重,豐腴俊逸,有廟堂之氣,正似顔魯公筆法。正如泰不華在卷後跋中所雲:“誠之廣文出先世魏公所書二帖見示,端僅遒勁,得顔魯公法為多。垂紳正芴,端居廊廟之氣,藹然見于紙墨間。”細觀其字,很得《顔氏家廟碑》神韻,筆畫的粗細、鈍銳對比明顯。如豎、點、撇、捺等縱向筆畫較粗,圓潤飽滿。而橫向筆畫則較輕,略為細勁,如此便形成了明顯的橫輕豎重的差别。左右筆畫也是如此,右邊筆畫較左邊筆畫更粗壯、圓潤。而且橫畫端平,左右豎筆略呈向内的弧形,使得字型結構圓緊渾厚,如“而”“消”“讀”“自”“謂”等字。(圖5-16、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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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6:顔勤禮碑(左)與信宿帖(右)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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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7:顔勤禮碑(左)與信宿帖(右)對比

但細細品味,其字在端整磅礴的顔體楷書的氣息之下又兼糅有柳公權楷書的風格,尤其是轉筆挑鈎處,頗顯柳字的特點,如“測”“為”“末”“再”等字的豎鈎皆為柳公權《神策軍碑》中的寫法。且橫劃多有方筆,如“百”“幹”“不”“前”幾字,也是極具柳書的特點。(圖5-18、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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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8:神策軍碑(左)與信宿帖(右)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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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19:神策軍碑(左)與信宿帖(右)對比

《信宿帖》從整體風格上來看,多力豐筋,既得顔字的寬博内斂、大氣磅礴,又多一層柳書的挺拔峻朗,故而顯得格外地莊重嚴謹,屬典型的顔筋柳骨,堪稱佳作。在卷後跋文中蔡景行雲:“銀鈎鐵畫,出入于唐賢顔柳之間,其端重剛勁,類乎為人。”明人王世貞也在《古今法書苑》中評價過韓琦的字:“魏公此書,全法顔平原,而時時露柳骨。”

韓琦曆仕三朝,出将入相,以嚴謹正直著稱于世,聲名頗高。故後世在評價他的書法時,也常常将其書品與人品相聯系,所謂“書品即人品”。前述朱熹在觀韓琦書法時,就将韓琦的字與王安石的作對比,認為“荊公之躁擾急迫正相反也”。最後總結“書劄細事,而于人德性其相關有如此者。”中國自古就有“書為心畫”的說法。确實,一個人的性情、狀态、修養能通過筆尖紙面傳遞出來。觀韓琦為人處世,确實沉穩周詳,正如歐陽修在《晝錦堂記》中所雲:“至于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再觀《信宿帖》,字迹端謹工整,有着從容不迫,處變不驚之氣。王世貞在評其書法時說:“鋒距四出,令人不可正視,公之受遺二世。以身系輕重,此亦可窺一斑矣。”清人孫承澤在《庚子消夏錄》中亦提及,觀韓魏公的字“毅然有不可犯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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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後元清兩朝十一人的跋語也多是以韓魏公的人品性情和處事态度來論其書法。如泰不華言:“噫!魯公為唐之忠臣,魏公為宋之聖相,故其書法之妙,亦相仿佛若是也。前輩魏公每登朝堂視進止如有尺寸,載觀斯帖,于是乎驗證矣。”又如李齊言:“流亡撫字宰相之所當用心也,魏國公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如泰山之安,因是一語而可以類推矣,徒以翰墨論也。”泰不華和李齊皆為元代盡節之臣,自然格外看重人品在書法中的展現。祝蕃為儒學名家,更是将儒家的一套評價标準貫徹于書法賞析之中,其跋文雲:“魏公相業煌煌在簡冊間,固不待翰墨而後傳二帖,筆意渾厚,雖粉墨漫漶,猶奕奕有生氣。”陳梁跋語如朱熹的評論一般,不僅相字如人,且将韓琦與王安石二人的書法作對比,有着明顯的揚韓抑王之意:“雲韓夫子執政三朝,相業端正,青苗相公豈可同朝而立,語雲相字如相人,此二劄筆筆正峰,有一些邪氣否?其藏鋒锷于不見可以想其慎重持國。”清代的高士奇在跋文中論其韓琦書法時,也是典型的“人品即書品”論:“今所流傳筆劄,字畫端謹,結構精密,若燕居無事,從容而出之者。雖書法專家蔑以過焉。因想見古大臣居心凝重,事無論钜細,罔有慢易欲速,率意以為之者。柳誠懸心正筆正之說,殆不虛矣。”

确實,如前人所言一般,韓琦書法端謹沉着、從容大氣,有着廟堂之氣,如其為人處世一般讓人敬重。但細觀其字出顔入柳,取法兩家,筋骨具在,絕非純粹的以書傳人,而是書者在技法上經過數十年的淬煉,達到相當造詣的書法呈現,再加之人品性情使然,使得字字有力,行間的從容氣度自然流露。

北宋中期,在一批以儒家道德倫理為處事準則的讀書人倡導之下,書法領域将書品與人品聯系起來,掀起了一股推崇顔真卿書法的風潮,韓琦亦在其中。他以師法顔真卿的親身實踐,帶動了一時學顔字之風氣。曆代文獻提及韓琦書法,無不雲其字如顔體。就現今所存世書法來看,也确如文獻記載一般,深得顔魯公三昧,磅礴大氣、端謹嚴正。尤其是作為墨迹紙本傳世的《信宿帖》,鐵鈎銀畫,筋骨具存,堪為宋代楷書的佳作。

鑒賞|宋代韓琦書風與楷書信劄《信宿帖》

《黃花晚香:〈北宋韓琦楷書信劄〉卷研究》 劉恒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21.10

(本文作者系貴州省博物館副研究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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