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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床:一部隐秘的人類文化史

上床:一部隐秘的人類文化史

題圖:倫勃朗《床上的女人》

人有三分之一的生命是在床上度過的,也可以說,人類史有三分之一也是與床息息相關的。著名考古學者費根和杜蘭尼發現:床在人類史上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在他們合著的《床的人類史》中,兩位作者以小見大,不僅探讨了床鋪本身的曆史,也散發到睡眠話題、健康話題、家具産業話題、現代藝術和古代藝術、未來科技等,内容極其豐富。

上床:一部隐秘的人類文化史

《床的人類史》引言

文 | 納迪亞 · 杜蘭尼

來源 | 《床的人類史》

上床:一部隐秘的人類文化史

喜劇演員格勞喬·馬克斯曾開玩笑說:“任何不能在床上做的事,根本不值得去做。”也許他說的沒錯,因為幾乎人類做過的一切事,确實都曾發生在床上。對古埃及人而言,床是連接配接今生與來世的重要紐帶;在莎士比亞時代,床是歡愉的社交場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溫斯頓·丘吉爾曾在床上治理國政。

然而,在今天,這張“床”已經被人們推進了陰暗的角落。睡眠理療師告訴我們,床應該且隻能用來睡覺或者親熱。也許,正是由于如今床所具備的這種“私密”屬性,多數現代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往往都忽略了它的真實作用。令人驚訝的是,很少有人專門作文或著書來探索床的曆史,探讨床在我們人類的生活中扮演的不同角色。無論如何,我們人類一生中仍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它有各種令人回味的故事值得我們講述。我們的祖先在床上所做的事涵蓋了從受孕到死亡的一切。考慮到寫這樣一本書會出現的無限可能性,我們決定以“床”為線索,擴充出一系列主題,摘選發生在床上的動人故事,講述成一段全新的、橫向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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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生、死、食、治、謀、恐、夢——卧室這座劇場為藝術家提供了豐富的靈感。在中世紀的歐洲,有一種藝術主題曾反複出現:三位智者赤身卧躺在同一張床上,接受上天的祝福。

18 世紀,許多文雅的男性藝術家更喜歡将創作焦點轉向那些疲倦地躺在淩亂床單中的赤裸女性,她們或許正無助地面對狂暴的敵人或野獸的侵襲,就像亨利·富塞利的《夢魇》(1781 年)中的少女。1787 年,法國藝術家雅克-路易·大衛描繪了蘇格拉底臨終之際的場景,畫中那位 70 歲的哲學家肌肉飽滿、生氣勃勃 —他是法國大革命前夕堅定地反抗不公正權威的典型化身。再後來,還有關于無人空床的圖像,比如為我們所熟知的梵高的《在阿爾的藝術家卧室》(1888 年)中那張覆寫着猩紅色被子的木床,以及羅伯特·勞森伯格的《床》(1955 年)—他在自己的被子上塗上了指甲油、牙膏和顔料。更近一些的作品是裝置藝術家鹽田千春創作的以床為主題的複雜而近乎超凡脫俗的《在沉睡間》(2002 年)。作品中,身着白色睡衣的女人們在醫院的病床上沉睡着,女性疾病的象征、虛弱的表現和神話的理念在這裡被糅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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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高《在阿爾的藝術家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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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伯特·勞森伯格《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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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田千春《在沉睡間》

在與床有關的作品中,著名的或許是英國藝術家翠西·艾敏的《我的床》(1998年)。借助某個瞬間的靈感,艾敏将她自己與男伴分手後的床鋪真實地展示出來。這張淩亂的床上随意地扔着沾染經血的内衣、空酒瓶、煙頭和用過的安全套。《我的床》招緻了各種非議,不僅因為人們質疑它能否算作真正的“藝術品”,還因為在當今時代,“床”被視作極度私密的地方,不應該在文明社會中讨論,更不應該暴露出來。但這種觀點也是近才出現的。曆史學家卡羅爾·沙瑪斯曾戲谑地把近代早期形容為“床的時代”,那時的床一般都被陳列在主要的房間中,以便所有人都能看到,因為它可能是這家人值錢、值得炫耀的家當。但是,我們對床的癡迷,還可以追溯到更久遠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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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西·艾敏《我的床》

我們不知道人類祖先早使用的床是什麼樣的。他們生活在四處遊蕩着饑腸辘辘的捕食者的非洲腹地,起先睡在樹上。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學會躲進足以遮風擋雨的岩石下面或是可以當作開放式營地的洞穴裡,在明亮的火堆前縮緊身體,互相依偎而眠。可我們的祖先如何在夜裡保護自己免受野獸傷害呢?他們學會了用火。火不僅提供了溫暖和熟食,還保護了他們休息的場所,讓他們能在夜裡安心聚集,酣睡無憂。

在大型猛獸夜夜捕食的原始世界中,火給予了他們光明和安慰。我們可以想象,一支狩獵隊圍坐在燃燒的火堆邊,火焰在黑暗中舞動。有時候,野獸的眼睛會在幽暗中閃爍,它們伺機而動,追尋着獵物,或是撿食人類丢棄在遠離火堆處的殘羹剩飯。當夜幕降臨,人類的生活範圍就僅限于火堆旁和作為庇護所的岩石下了。

已知古老的“床”是從南非的一個洞穴中發掘出來的。7.7 萬年前,一批現代人(morden humans)在洞穴的地面上挖出了這些床。碰巧,在古日耳曼語詞根中,“床(bed)”的意思正是“從土地中挖掘出的休息之地”。這個定義簡直再貼切不過了,不僅因為它形象地描述出早的床是被挖出來的,還因為它點明了床的性質 —一個一直用來休息的地方,盡管它的實際用途要廣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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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國拉布雷的史前住宅,其中左右兩側都有被圍起來的疑似“床”的石質設施

在溫暖舒适的現代房屋裡,我們早已忘記人類的祖先在自然環境中是多麼脆弱,但對于人們睡覺的方式和場所而言,感到溫暖、得到保護總是至關重要的。在 0 攝氏度以下的氣候中,比如冰河時代晚期或是200年前加拿大的北極圈内地帶,人們會在氣溫驟降、白晝縮短的日子裡把自己裹進厚厚的皮毛,在床上縮成一團。4000 多年前的冬天,在加拿大巴芬島的冰屋裡睡覺的人們必須在半睡半醒的狀态下熬過幾個月的漫長極夜。他們擠在一起,蜷縮在又厚又暖和的麝牛皮下面,食物和燃料就放在他們伸手可得的地方。

直到今天,世界上仍然有數以百萬計的人睡覺時裹着毯子和毛皮,或幹脆和衣睡在土地、水泥地或是木地闆上。但随着五千年前人類文明的興起,床的高度,尤其是精英階層的床的高度逐漸上升。在古埃及,幹燥的氣候使當時的床榻得以留存。在大約公元前14世紀中葉的圖坦卡蒙時代,床的基本設計(就像我們知道的那樣)己經比較完善了,盡管放置枕頭的那一端稍高一些,并且還配有防止熟睡者從床上滑落的護闆。這種睡覺平台的式樣似乎比較單一,但随着我們深入挖掘,會發現更多的款式:箱床、吊床、低矮的水床和高出地面16英尺的床。盡管如此,在過去的五千年裡,床那矩形的基本設計卻幾乎沒什麼變化,就連床墊也都差不多。鮮草、幹草還有麥稭稈,幾個世紀以來一直被塞進麻袋或布袋裡當作床墊的基本材料。比較富裕的人睡着多層床墊,避免臭蟲叮咬,也能減輕填料刮擦引起的瘙癢感。助眠技術的偉大發展是21世紀的産物,說到底無非是為了對抗失眠症而衍生出的騙局和拙劣的醫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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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坦卡蒙法老陵墓前廳裡的殡葬床,攝于1922年

有大量的研究圍繞睡眠及其發展史展開,特别是一種被稱為“分段式睡眠”的方法,似乎早在電燈把夜晚變成白天之前就已被廣泛應用。比方說,人們先睡大約4個小時,然後醒過來,花點兒時間親熱,分析一下剛才做的夢、祈禱、做家務、見朋友,或者幹些不正經的勾當,之後再躺回床上接着睡上4個小時。在17世紀的倫敦,淩晨3點的街頭還回蕩着商販的叫賣聲,這說明當時一定會有心甘情願光顧的客人。想想看,或許正是我們現代人想要否認這種“自然”的睡眠節奏,才導緻我們如今要依賴價值數十億美元的安眠藥才能安然入睡。那麼,我們能不能簡單地通過了解過往的生活來解決眼前的失眠問題呢?

除了睡覺以外,在床上還有很多事情可做。即使是在不同的文化習俗中,床也總是進行性活動的平台,但和什麼人睡、什麼時候睡、怎麼睡,就因社會環境的差異而有所不同。盡管英國王子們可能會感到畏縮,但王室成員的房事往往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埃及法老和中國皇帝的性活動都有官員專門進行記錄。皇宮之外的性活動更加自由一些,但是對任何離經叛道的行為都戴着有色眼鏡的教會,自然會對其加以譴責。

我們往往也會忽略在鮮有文字記載的時代談話是多麼重要,因為那時每件事都是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代代流傳的。黑暗的冬夜是長輩和薩滿巫師講述故事、吟誦聖歌、祈求超自然奧秘的時間。他們講的故事可能耳熟能詳,一遍遍地被人們複述,但也解釋了宇宙的誕生、人類的起源,還有人與玄妙未知和自然界的強大力量之間的聯系。我們花在床上的時間是一種黏着劑,把人類緊緊粘在一起,讓我們懂得愛,懂得學習。一個人睡覺和消磨時間的地方,就是他生活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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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馬耳他哈爾·薩夫列尼地宮發現的“沉睡的婦人”石雕

在人類的絕大部分曆史中,我們所謂的隐私是不存在的。很多人會與别人同床共枕,因為這樣可以為彼此提供安全保障。孩子、父母甚至整個家庭或血緣群體,都會彼此倚靠着睡在一起。有關床的社會規範十分靈活,并且不斷演變,今夜同床而眠的夥伴有可能在明晚就換成了另一個人。19世紀,在歐洲和美國,無論是在陸上旅行還是在海上旅行的途中與陌生人同床共枕仍屢見不鮮,而直到今天,這種情況在某些國家仍非常普遍。旅店為旅客提供單獨的床位,或是按住宿者的人頭收費。這種安排床位的方式不大容易讓人安然入睡。16世紀的英國詩人安德魯·巴克利就曾對此抱怨說:“有些人翻來覆去,有些人喋喋不休,還有些人喝得醉醺醺的,帶着滿身酒氣爬上床鋪。”卧室作為一種獨立的房間,曾是王室和貴族的身份象征,但即使在那時,卧室也經常發揮公共舞台的作用。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床上治理國政。最近二百年,我們這些老百姓才用牆把卧室隔出來,讓它變成完全私密的空間。然而,這種隐私也将由能使人與網絡無縫連接配接的、未來主義的“互聯床”打破。直到工業革命時代,甚至還要再晚些,床都是兼具實用意義與象征意義的場所,可以說,它是我們生活舞台的支柱。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舞台啊!人的一生往往都始于床,又終于床。王室成員的出生和死亡總是伴随着很高的風險,特别是在繼承權存疑的情況下,是以這些人的預期壽命往往都不長,甚至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暴斃。古代中國和印度的皇帝都在戒備森嚴的狀态下入睡,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和埃及法老也是如此。這些地位顯赫的人物的生死,都要有目擊者在場為其見證。英國王室成員分娩時,内政大臣必須在場,直到1948年查爾斯王子出生這個規定才被廢止。1688年,多達42位各界名流聚集在聖詹姆斯宮,見證詹姆斯二世的兒子誕生。劍橋的一位曆史學家将這個事件稱為曆史上第一場圍繞王室成員降生的“媒體馬戲團”表演。

臨終之床也往往有着重大的象征意義,比如葬禮上使用的長榻。人們在哈薩克斯坦的貝雷爾發掘出一座公元前200年的蒙古式墓葬,墓室中一張高高的、精緻的木床上安放着兩具塞西亞貴族的屍體。在墓室之外,11匹陪葬的戰馬躺卧在用桦樹皮做的“床”上,馬鞍和馬具完好無損。這種墓葬的意象,與古代遊牧民族的信仰密切相關:他們崇拜天穹之上那些騎着戰馬的神明,它們象征着仰賴于強壯善跑的馬匹以生存與上司的世界。在來世,如果這些貴族沒有了他們的戰馬,就意味着失去了所有的權力。直到維多利亞時代,親友環繞在臨終之床周圍的告别依然是一種隆重的儀式,盡管現在的人已經不贊成在卧室中進行社交活動了。

男女分手時的分居往往是激烈、狂熱的,尤其對現代城市的中産階級而言更是如此。對他們來說,自己的卧室成了私人的避難所,這種觀念已經席卷了西方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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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侬與小野洋子在床上

幾個世紀以來,床的基本制作技術也首次發生了變化,床開始變得更精緻、更複雜。1826年,人們開始使用金屬螺旋彈簧取代傳統的皮帶或繩索。工業革命帶來的以機器紡織的棉質床上用品填補了維多利亞時代那些制作精良的衣櫃裡的大部分空間。在那個環境普遍潮濕、充斥着對随之而來的結核病的恐懼的時代,人們需要小心翼翼地讓這些被褥保持幹爽。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主婦曾抱怨說,仆人們從來沒有把床整理好:他們的第一個想法永遠是把整張床罩上,搞得“又悶又不透氣,讓人難受”。現代實驗表明,當時的仆人至少要花半個小時才能把一張床整理好。直到20世紀70年代,床上用品領域才發生了迄今為止最偉大的革命:羽絨被問世了,這使人們不再需要無休止地換洗毛毯、上下層床單以及其他床上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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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特契納宮的亞曆山德拉·費奧多羅芙娜皇後睡房

今天,頂尖水準的床是一面反映我們日益提高的工藝技術以及習慣多任務處理的後工業社會的鏡子。它配備了USB端口和其他裝置,以便床上的人時刻與外部世界保持聯系。與此同時,不斷增長的城市人口和居高不下的房價正導緻數以百萬計的人居住在托管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狹小的單室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和擁擠不堪的高層建築中。床,要麼被折疊到牆上,要麼就重新出現在家中的公共空間裡。

現在,這本書揭開了蓋在床上的被子一人類科技中最基本的部分。它揭示了作為最容易被忽視的人類造物之一,床的那段讓人感到陌生的、時而滑稽的,卻總是非常引人入勝的曆史。從淘氣的床伴在中世紀房屋的大廳裡的嬉戲到國家元首的睡眠習慣,我們調查了發生在那塊小小的探索之地上的複雜變化,以及人們在那裡做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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