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沙漠裡的孤獨

作者:醉人顔書坊
沙漠裡的孤獨

戴 玲

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過後,乘客們從飛機懸梯上緩緩走下來,建東公司幾個漂亮的女職工小跑着向前,将一束束鮮花往一中年男人懷裡塞,中年男人在鮮花叢中笑得更加燦爛了。

由于行列競争過于激烈,建東公司以為東升公司是來搶客戶的,緊張得很,直到接到顧客,才松了一口氣,從曹珊旁邊經過時還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曹珊不屑一顧地将目光轉向懸梯,心裡卻在想,誰與你争?此時懸梯上出現了一個方面大耳,身軀偉岸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水翰林,東升公司的新任總經理,曹珊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為前段時間曾在省公司見過面。

近年來,總公司也意識到在同行列競争中步子慢了下來,是以在全國進行幹部交換制,于是就把既懂業務又實幹的水翰林調到這個南方古城。曹珊揮舞着手中的鮮花大聲喊水總,你好!水翰林知道是公司來接機的人,幾步迎上去握住曹珊的手說辛苦了,辛苦了!讓你們久等了。曹珊則俏皮的說報告水總,我叫曹珊,我們心甘情願在這裡等一個帥哥老總。

曹珊的幾句話即打破了沉寂,又讓遠道而來的水翰林心中蕩起濃濃暖意。當水翰林将目光再次投向曹珊時,難免也從内心為之一動,眼前這幾個都可算作美女,而這曹珊則更有靈氣,更加嬌小玲珑。披肩的長發配上砍肩的T,一條合身牛仔褲,即時尚又不失妩媚。還有那彎彎的柳葉眉,一雙會說話的細眼睛,可愛的鼻子和那張性感十足的嘴都使水翰林着了迷,總之整個地透着一個秀。

雖然也見過不少世面,内心仍然許多感歎:江南出美女啊!而水翰林略帶西北口音的國語也使美女們既覺得新鮮又聽得悅耳,大家簇擁着這個西北漢子來到停車處,旁邊建東公司才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原來兩個公司接的人是同機到達。

車剛啟動曹珊便掏出手機給賴副聯系,說水總已經上車了。不一會兒,車子便來到了一幢高大的建築物前,水翰林一看“中國東升公司”幾個大字便知道,這就是公司的辦公大樓了。接到電話的賴副晉副和一些部門經理一起站在大門口等待着。車來了,直接進了大門,人們尾随在車後也進了大門。

賴勁松上前為水翰林打開了車門,水翰林跳下來和賴勁松緊緊地握着手說不好意思了,讓你們久等了。賴勁松說哪裡,哪裡,水總辛苦了。副總晉學鋒和部門經理也都上來和水翰林握手問候,賴勁松給水翰林介紹着在場的所有人,并半開玩笑地交待曹珊說,曹主任,你是單身水總也是單身,你要好好的照顧水總喲。

說得在場的人都嬉笑不止,曹珊也笑了,一樣地帶着玩笑對水翰林說,水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隻管說,别客氣,這裡就是你的家。曹珊很久以前就離了婚,一個人帶着兒子,最近又把兒子送到C城寄宿學校去了,是以大家都把她劃在了單身的行列。水翰林知道,雖然這裡不是自己的家,可工作上還需要他們的配合他們的幫助,是以說了許多感謝的話,而最讓人感動的還是曹珊,既溫柔又善解人意,讓水翰林這個外鄉客内心多了幾分溫暖。

當再次握住曹珊的手時,水翰林下意識地搖了兩下,曹珊又開起玩笑來說哎喲水總,悠着點,别把我的手扯脫了,曹珊誇張的語氣把全部人都逗笑了。然後一起到南天酒樓為水翰林接風洗塵,席間,曹珊使出了她的特殊本事,酒至半酣,就開始和水翰林對喝起來,一杯又一杯,開始水翰林還有點心虛,怕剛來就喝翻了不好看,後來喝着喝着就放開了,直喝得面紅耳赤心跳加速舌頭變大,水翰林端起杯子結結巴巴地說曹、曹主任,以後請多、多關照。曹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水翰林說要我關照先喝交杯酒,把手套在水翰林的手上,真的喝了一杯交杯酒,又引來一陣陣的哄笑。

公司為水翰林準備了一套三房間的住房,從買家具到室内布置,從床上用品到窗簾的顔色搭配,曹珊都費了不少心血。看到豪華舒适的住宅,水翰林從内心深處湧出許多感激和感慨來,自己的家都沒這樣漂亮哩。水翰林自幼生長在西北農村,少時父親就去世了,由母親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個家,并把三個兒女拉扯成人。

如今自己和妻子都忙于事業,母親隻好和弟弟住在一起。臨上飛機,母親拉着水翰林的手說,一人在外面要保重身體,好好工作,别讓媽為你擔心。弟弟也在一旁說,哥,你放心去,我會照顧好媽媽的。妻子佟玉書是大學老師,正帶領學生研究一個新課題沒來。

水翰林看到母親的滿頭銀發和佝偻的身軀,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這麼多年還沒真正孝敬過她老人家卻又要匆匆離去,水翰林内心沉重起來,兒行千裡母擔憂,再不告辭母親是不會走的,于是向母親和弟弟揮了揮手說回去吧,飛機要起飛了,拖着行李箱毅然的轉過身把眼淚藏了進去。其實水翰林自幼便有顆雄心,要靠自己的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事實證明水翰林做到了,從那個貧窮的山村走了出來,邁向大學之門,走上工作崗位,如今又肩負着東升公司的重托來到這南方古城。水翰林在心裡暗暗為自己鼓氣,要在這裡成就一番事業。

第二天水翰林便讓曹珊領着走訪了各網點。來到營業室,曹珊為員工們介紹着水總,大家都向水翰林點頭緻意,有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水翰林則主動上來握手,并大聲的問候着說同志們辛苦了,在工作中有啥困難沒有?大家隻是笑,沒說什麼。當水翰林的手和一職工握在一起時感到了對方有話要說,曹珊用眼睛盯住對方想制止,可是對方并沒理會。

而是直杵杵地說水總,有個問題想請教,為什麼公司效益越來越好,而我們的收入卻越來越差?為什麼……水翰林接過話說,同志們,大家要有信心,安心工作,請相信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通過了解,水翰林認為職工的精神面貌和整體素質都很不錯,但在競争意識上的懶散是情理中的。企業要上新台階必須建立新的競争意識,明晰考核制度,公平公開的激勵機制和新的服務理念,調動職工的主觀能動作用。而這一切都需要管理層出台政策,職工在政策的引導下完成各項工作。

也正在這個時候,總公司出台了新的薪酬制改革思路,說是花了四千萬美元請美國的一家機構設定的改革方案,崗位設定的優化系數可以和花旗銀行媲美。有能力的人便可在進階次的崗位上施展才華,享受管理人員的待遇而成為真正的白領。水翰林覺得這薪酬制改革就是一場及時雨,于是召開了第一次職工大會。

寬大的禮堂呈階梯式降落,一排排靠背椅子等比例上升,頂棚的各種裝飾燈有如漫天星鬥,乍一看以為進了家國家大劇院。主席台上是一排活動的桌椅,背景是紫紅色的絲絨幕簾,上面粘帖着淺黃色的紙寫成的東升公司職工大會幾個大字。

試音員早把麥克風調試到最佳音質,會場飄揚着宋祖英演唱的《今天是個好日子》。好久沒見面的職工們興奮得互相打着招呼,叽叽喳喳地談論着各種話題,整個會場喜氣洋洋,煞是熱鬧。水翰林等上司從幕後緩步登台,音樂戛然而止,台下幾百人議論着的話題像突然斷了電的音響拖着一節聲音停了下來,人們都把目光唰唰唰的投向這位新來的總經理。

副總經理晉學鋒主持會議,介紹着新任老總水翰林,大家在竊竊私語談論着新老總。晉副提高了嗓門說讓我們用熱情的掌聲歡迎水總講話,整個會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水翰林把麥克風朝面前移動了一下,發出呼哧的一聲,又在麥克風上敲了兩下,清了清嗓子說,女士們先生們,今天的大會既是一個見面會,也是一個吹風會,我叫水翰林,從千裡以外的地方來到貴地,不是來此地旅遊的,是為東升公司的發展而來的。我相信通過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一定會使東升公司的明天更加燦爛……全場掌聲雷動,經久不息。場内漸漸有了議論聲。

水翰林雙手在空中壓了壓繼續說,女士們先生們,為進一步推動改革,也為實作合理有效的配置設定,我們将要進行新的薪酬制改革。新的薪酬制将為有能力的人提供一個展示才華的平台,具體的實施方案将很快就和大家見面。請相信,東升公司需要我們每一個員工,我們是建設者,同樣我們也是社會财富的創造者,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讓大家都過上幸福的生活……水翰林的講話再一次引爆了全場的掌聲。

全場沸騰了,東升公司的職工好久沒聽到這樣的聲音了,大家都覺得自己像爹娘遺棄的孩子,總以為自己是多餘的,這下好了,大家都聽到了水翰林的講話,好像都看到了希望,那種曾經有過的使命感又在開始複蘇。古城的人不欺生,極盡所能地為這位新老總捧場,女職工們則像追星族一樣談論着新老總的帥氣,打賭說誰敢上去親他一口?男職工們則點着頭說有水準,看來東升公司有救了。水翰林在感受古城人熱情的同時,也感到自己的魅力和形象無窮和高大,第一次有了種大上司的感覺,手在半空中揮舞得更自如了。

回到住所的水翰林心情還沒平靜下來,在自己表演最精彩的時候沒親人喝彩,水翰林感到遺憾和孤獨,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望使他撥通了妻子的電話。妻子還在教室,隻問了一句你有事嗎?翰林,我在輔導學生哩。妻子的語氣讓水翰林有些失望,自己已經遠隔千裡而妻子仍然波瀾不驚,沒表現出一點點熱情。

妻子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從小就被父母嬌寵慣了的她不怎麼會關心人,如今也成了教授的妻子隻看重自己的事業,而水翰林也把妻子當成掌中寶,妻子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想到當年自己在衆多追求者中力挫群雄以絕對優勢勝出,那種不可言狀的得意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時至今日,同是追求者的妻子的師兄仍然還是孑然一影,大有非師妹不娶的勢頭,這給水翰林增添了許多心裡壓力。是以,水翰林處處遷就妻子,總是事事都依着她,看她的臉色行事,包括做愛都是按妻子喜歡的方式進行,不讓開燈也不準說話,在黑暗中重複着一個永久不變的動作。

有一次水翰林想換一個姿勢,被妻子斥責為畜生,水翰林調侃着說要真是畜生就好了,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妻子大怒說你真要變畜生?那我就成全你。水翰林搖了搖頭說,玩笑都不能嗎?妻子用非常輕蔑的口吻說,我知道你骨子裡想什麼,低俗!水翰林無可奈何地看着妻子,難道和自己老婆在一起還要高雅嗎?每次和妻子的争執,無論是水翰林對與錯都是以自己的失敗告終。

可是此時水翰林非常激動,不吐不快,就想跟妻子多纏綿幾句,就算是她略帶諷刺的語調。于是不顧妻子就在學生身邊繼續說,老婆,我想你。水翰林聽到妻子快步移動的聲音,心裡有種惡作劇的快感。半分後妻子說,翰林,别鬧了,剛才有學生在旁邊哩,不怕人笑話?快休息了吧,我知道你辛苦了,快休息了啊。水翰林居然聽出妻子的聲音是柔柔的,像母親像姐姐就是不像愛妻,但水翰林仍然非常滿足,這一夜,他睡得非常踏實。

曹珊是前任總經理陳平提起來的,陳平在任時曹珊說話的分量抵得上一個副總,後來陳平出了經濟問題調離了東升公司,曹珊是以收斂了許多,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為此還病了一場,甚至有人預測曹珊失去靠山就再沒戲了,然而水翰林的到來無疑為曹珊注入了一劑興奮劑。曹珊使出了渾身解數,聲音更加糯糍,穿着更加考究,雖時尚而不放浪,像淑女而更加可人。

由于多年的辦公室工作使她辦事果斷利落,熱情而不失分寸,加上水翰林對她本來就有好感,很快便赢得了信任。這時,曹珊的那雙不大的細眼睛發揮了關鍵作用,不管在什麼場合,顧盼中總能和水翰林的目光相重合,水翰林的心難免為之一顫,越到後來就越覺得這目光帶着一種柔,一種懾人心魄的魔力,水翰林的心都快被揉碎了。

由于工作關系的原因,曹珊是唯一能自由出入水翰林辦公室的人,每天,送來報紙檔案,和水翰林交換着令人愉快的眼神,一段時間後,曹珊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竟在水翰林内心打上了烙印。曹珊來了,水翰林便會無端高興,有時還會和曹珊開兩句玩笑,曹珊則會不失時機的扭着小蠻腰撒嬌,不知不覺中辦公室裡便增加了許多愉快的因素。如果哪天曹珊有事沒來,水翰林便會無端的煩躁,若有所失。水翰林曾在内心問自己,難道是喜歡曹珊了?繼而又笑着搖搖頭,也許是離家久了的原因吧。

總經理辦公室寬敞氣派,足有百十個平方,橢圓型的辦公桌上擺放着液晶電腦筆墨紙張,靠右牆擺了個五門書櫥,放一些有關核算及管理的書籍,古銅色的烤漆地闆配上淺色皮沙發特别的高雅貴氣。

旁邊的花幾上還有幾盆當地最好的蘭花,幽蘭飄香,沁人心脾,再擰開裡間的房門,是個卧室,還有衛生間、熱水器、浴盆,一張寬大的雙人床,床上被褥色調柔和溫馨。水翰林驚訝得張開了嘴,這哪裡是辦公室,簡直就是一個總統套房,驚訝之餘不免又生感歎,這裡的人真會享受,自己在老家時因辦公地點離家太遠才在辦公室放張簡易折疊床午休,而他們的家近在咫尺居然在辦公室擺張雙人床,太奢侈了!水翰林陶醉起來,閉上眼睛往床上一倒,仿佛當年漢高祖劉邦一下子躺在阿房宮的龍床上,内心達到空前的滿足。

中午,水翰林在食堂吃罷飯準備享受一下辦公室裡的雙人床,剛脫了衣服躺在床上,就聽到外面響了起來,像老鼠卻又不十分真切。水翰林光着膀子翻身從床上起來,輕輕的将房門開了條縫往外看,原來是曹珊正弓着身子兩手杵在地上擦地闆,兩腳朝前移動時把個屁股高高的撅起,衣服翻起來露出了一圈白皙的皮肉。

水翰林猛然醒悟,原來辦公室這樣幹淨并不是海螺姑娘的存在,而是曹珊犧牲中午的休息時間來為自己打理的。在家時妻子工作太忙,沒時間做家務,這些事都是自己在做,眼前這位如花似玉,柔弱得就像風中楊柳的曹珊居然像個大腳丫頭為自己做着這些粗活,一種憐惜一種沖動慢慢襲上心來,心跳加速,再看到曹珊撅起的屁股,水翰林雄性的烈火飕地燃燒起來,顧不上曹珊願不願意,也顧不上自己保持的一慣形象,隻穿了條褲衩,赤着雙腳出來從身後将曹珊抱住,曹珊站起身來掙紮着說别、别這樣,影響你休息了?

水翰林并未松手,而是緊緊的箍住了曹珊,曹珊也明顯的感到水翰林呼吸的急促和緊貼在自己身上的男性器官的變化,水翰林的嘴巴在曹珊的耳朵上脖子上不斷的來回輕咬,曹珊本來也有些招架不住,卻加大了力量掙紮,沒想到手裡的濕毛巾一下子掉到了盆裡濺起一簇簇水花,灑在了地上,跳到了水翰林赤裸的雙腿上,水翰林被冷水一激剛一松手,曹珊逃走了。

逃走的曹珊後腦勺像長了眼睛,她看到了水翰林的尴尬、無奈和痛苦。就從這天開始水翰林失眠了,而再次見到曹珊時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怔怔的想說什麼又沒能出口。他哪裡知道這是久經風月的曹珊在控制着故事的進展,還要和他玩一段貓捉老鼠的遊戲,或者說曹珊更像一隻劇毒的“黑寡婦”慢慢的吐着絲結着網,隻等着有朝一日水翰林再次自投羅網。

薪酬改革措施實施方案下來了,成了高管們的盛宴,而普通職工成了這場宴會的清道夫,分食着高管們的殘湯剩水後還得為他們涮盤子。工作崗位分為進階崗和低級崗,人也有了等級之分了,打破了原來的配置設定制度,也打破了東升公司普通員工的夢想。

在工資總額不變的情況下拉大了收入差距,當東升公司的員工一覺醒來後,大家的成分都變了,最有意思的是土改時劃分階級成分,大家都不願把自己的成分定高,而此時東升公司的員工們則希望成分高一些,因為進階崗高收入嘛,在低級次的崗位工作既辛苦又沒面子,而且收入也大打折扣,關系戶們紛紛從低級崗撤下來安插到不同的進階崗位上。

取消了工齡、職稱和以前取得榮譽時獎勵的工資,一些員工在同一個崗位工作了幾十年,一下子自己熱愛的工作怎麼就成了最下賤最受人看不起的崗位了呢?大家都想不通,感覺遭到了歧視,一種難以言說的屈辱和不公平的怒火在每個員工心中燃燒起來,大有燎原之勢,沖突一觸即發。

下班時分,各網點的員工紛紛向公司辦公大樓聚集。水翰林剛從辦公室出來,就聽到嚷麻麻一片人聲鼎沸,心裡一個咯噔,麻煩事來了。再從陽台往下面一看,黑壓壓的已經分不出男女了,像為某人吊喪而來的,卻又沒有絲毫的肅穆感,人群在騷動,嘴裡在喊着什麼,拳頭在空中胡亂的揮舞。

此時晉學鋒駕車剛從外面進來,剛一下車就想用一種氣勢唬住大家,大聲吼起來,幹啥子幹啥子?圍在這裡幹啥子?急于尋找目标的人群一下子包圍了他。這晉學鋒平時就有些拿大,明知道大家為何而來,卻裝作不知就裡,一副拿腔作勢的樣子,被大家搶白了幾句才說有啥事好好說嘛,何必一大幫堵在這裡。哼!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就要你拿句話來說。

晉學鋒一看勢頭不對,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态度暧昧得像隻小綿羊,可大家心裡有氣,哪裡還有心情跟他你一句我一句的磨嘴皮子,連珠炮似的責問使晉薛鋒不知如何是好。晉學鋒想走,可他走到哪裡人群就跟到哪裡,人群随着他的腳步在球場上滾動着。有一部門經理上前護住晉學鋒說,幹啥子?再鬧我們要通知公安防暴隊了!憤怒的人們哪裡害怕這樣的威脅,一掌将他推開,暗中有人踹了他一腳,可憐的部門經理本來隻想表一表忠心卻被大家看成了夥同陷害員工的幫兇,跛着腳一瘸一拐的退了出來。晉學鋒不願把事态擴大,也不願公安介入,再說也還沒和水翰林他們通過氣,也不敢亂作主張。

于是故作姿态的斷喝了一聲:什麼防爆隊,胡扯!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然而拳頭還是雨點似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推搡中身子有些趔趄,晉學鋒急中生智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捂着下身往地上一滾,人們一下傻了眼,沒人弄他那個地方呀?!人群一下子退出了兩米遠,把他團團的圍在了中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地上滾來滾去,可惜了那身上好的西服,一會兒功夫便成了個泥母豬,人們的内心開始害怕起來,沒人說話了,可不能出事哦,一旦出人命問題就嚴重了。

正在這時,一名叫薛惠生的員工跳出來吼道:大家不要幹傻事,我們是來反應問題的,應該聽上司解釋,弄出事來大家都不好。這薛惠生在公司裡被稱為二杆子,捧紅踏黑是他的拿手戲,這下可派上了用場,隻見他和其他幾個人七手八腳的将晉學鋒擡上了車,晉學鋒的呻吟聲和汽車的轟鳴聲立刻消失在球場上。

圍成一圈的人群又重新散亂開來,有人扯着嗓子喊,水翰林,縮頭烏龜,有種的你下來。水翰林一聽來了氣,有什麼大不了的,看你們能把我怎樣?自己是堂堂一把手居然被你幾個鳥人吓成這樣,豈不讓人笑話?水翰林決定下樓。

曹珊看到情緒激動的人群,也聽到了叫罵聲,于是擔心起來,小跑着來找水翰林,剛到陽台曹珊就看到水翰林。曹珊喊道,水總,你去哪裡?水翰林頭都不回的說我下去看看。曹珊沖上來從後面攔腰将水翰林抱住說水總,你不能去,下面還有賴副哩。水翰林想掙脫曹珊,無奈曹珊的手扣得太死,水翰林用手抓住樓梯的扶手還想往下走,被曹珊往後一拖,由于用力過猛,曹珊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水翰林也因為強烈的慣性坐到了曹珊的雙腿上。

水翰林發火了,說你攔住我幹什麼?曹珊說水總你這叫沖動,晉副是本地人都摁不住,你去了隻會添亂。你看人們的情緒那麼激動,誰聽你的?你沒聽說過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嗎?水翰林冷靜下來,撥通了省公司的電話,來自省公司的聲音是你水翰林必須把這事摁下去,不然就下課。看到暴怒的人群和來自上面的壓力,水翰林陷入了無限的恐懼和慌亂中。

此時最冷靜的就是賴勁松了,從一開始他就一直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前靜觀事态的發展和想着自己的心事。快五十了,多年的媳婦快成婆了,眼看就要磨正半路卻殺出水翰林這個程咬金,賴勁松心裡有些氣不順,氣不順的他看到眼前發生的事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晉學鋒的精彩表演,曹珊的精于世故,水翰林的尴尬處境,員工們的憤怒情緒以及薛惠生性格的多面性,賴勁松都洞如觀火。由于站立的時間太長和注意力太過于集中,賴勁松發現自己的腳有些麻,聲音也有些沙啞,喉結處在冒煙,賴勁松回到辦公桌前牛飲了兩大杯水,内心卻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這個事管還是不管?管,弄不好就是惹火燒身,不管,事情鬧大了也許自己烏紗都難保。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當他再次來到窗前,所有的人都變成了一團團的黑影,隐約聽到撞門聲,咒罵聲和吵鬧聲還在不絕于耳。看來人們的情緒仍然非常激憤,還沒有緩和的迹象,居然有人提出罷工!賴勁松一下子慌亂得不行,為防止事态進一步擴大是該出去的時候了。賴勁松剛下來就被人群包圍了,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聲讨薪酬制改革對大家的不公。賴勁松操着沙啞的聲音說,同志們,大家對新的薪酬制有想法,這是很正常的,如果我是一線員工,也會加入到你們中間的。

有人被感動了,心想賴副還是了解我們的。如果大家有意見,可以集中反映,不必要來那麼多人,可以選代表來嘛。賴勁松的聲音還沒有停下來就引發一陣陣喧嘩,大家似乎都對曆次政治運動有着豐富的經驗,知道選代表的結局是什麼,不是代表們被招安了就是代表們落入虎口。

有聲音說我們沒有代表,我們都隻代表自己。賴勁松一邊在心裡盤算着怎樣才能打動大家,一邊擡頭看看天空,再看看人們的臉,随着暗淡下來的天色,人們的臉也顯得越來越陰沉了,所有人的嘴上都結了一層殼,那是長時間不停的講話沒喝水的原因,人們說話的聲音也不似先前洪亮了,看來是餓了渴了。通過各種判斷賴勁松似乎已經找到解決問題的突破口,聲音也更加耐心更加溫柔了。賴勁松說同志們,我的肚子餓了,你們不餓嗎?快回家吧,我媳婦正等我回家吃飯哩,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幹熬咋受得了?

這樣吧,大家先回去吃飯再找個合适的時間來解決問題好不好?這樣耗下去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也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聽我一句話,快回家吧。這些話還真的擊中了人們内心的軟處,加之大家都上了一整天的班已經很累了,又是幾個小時的瘋狂宣洩,此時真的是累餓交加。

沒有了聲音,沒有了先前的狂躁,有人提議吃了飯再說,大家的思想開始動搖。暗下來的天色和着人們的黑色西服,像一尊尊雕塑,整個操場靜如亘古,隻有賴勁松沙啞的勸說聲在空中回蕩。漸漸的有人挪動腳步,一尊尊開始搖晃起來,一團團黑影消失在更大的黑幕中。空曠的操場上隻剩下賴勁松一人了,看到消失的人群,賴勁松心中生出一絲快意,喉結上下動了動說,水翰林,你就等着慢慢享受吧!

賴勁松返身上樓來到水翰林辦公室,此時水翰林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地踱着步,從内心講他非常佩服賴勁松的冷靜和說服能力,也非常欣賞晉學鋒的機智和應變能力,也深感曹珊對自己的關心,而所有這一切都來不及表達,便迅速組織中層以上幹部召開了緊急會議。

賴勁松剛才被員工們糾纏得夠嗆,加上不斷的說話,是以顯得口幹舌燥疲憊不堪,軟癱癱地靠在椅子上喝水,會上沒怎麼發言。讓大家吃驚的是晉學鋒又換了一身金毛亮闆的衣服回來了,還增加了一個與會者,就是薛惠生。

包括薛惠生在内的所有人都肯定,這些員工還會卷土重來,要遏制事态進一步蔓延,必須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安撫大部分沒什麼主張的,拉攏一部分立場不穩定的,打壓那幾個帶頭鬧事的。整個場面異乎尋常的肅靜,看樣子真的是山雨欲來。晉學鋒今天感覺有些丢醜,一直處于亢奮狀态,把面前的桌子敲得咚咚直響,不斷晃動着身軀把個偏分搖成了一頭亂發,一绺頭發遢了下來遮住了眼,隻見他将頭往側面一甩,可是那绺頭發在眼前晃一下還是頑固的把那隻眼遮住了,整個面孔嚴重扭曲,聲音也變得尖銳刺耳,仿佛東方不敗正和教主們商議要處置一個異教徒。

晉學鋒聲嘶力竭的對與會者說,對組織者必須嚴懲不貸,并布置與會者密切監視各網點的一線員工。在這個會上,薛惠生被委以重任,成了監督一線員工言行的小隊長。曹珊說這些人都是慣出來的,不滿就來鬧,簡直無法無天了,又不是我們定的,總公司定的叫他們搬石頭打天去吧。會上,曹珊和晉學鋒的觀點高度一緻,誰鬧就砸誰的飯碗,看看他們的碗是鐵的還是泥的。

會議氣氛非常壓抑,晉學鋒氣急敗壞的發洩和曹珊的幾句話并沒有帶動大家踴躍發言,中層幹部們不敢表态,畢竟這個薪酬改革對自己有多大好處心中沒有底,如果有好處和老總們站在一起那是當然的,如果沒好處又何必得罪職工呢?

賴勁松閉目養神,當然最想發言的恐怕就是薛惠生了,幾次欲言又止,顯然還有些膽怯不敢造次,大家都在等水翰林拿主意。水翰林喝了口水潤了下嗓子故意把聲音低沉下來,一句一頓很有分量。水翰林說,同志們,大家都已經發了言,我在此長話短說,請大家作好筆記。除了賴勁松和晉學鋒外,所有人都一個動作的伏在桌上準備把水總的重要訓示記下來。

水翰林接着說,對新的薪酬制我也有些困惑,但是,這是改革的必然結果,要走資本發展的道路,就是要讓你們這些企業高管首先完成資本積累,這是符合小平同志精神的,誰也搬不動。他們鬧他們不滿情有可原,但沒用。水翰林微閉着眼睛搖了下頭,突然聲音提高了八度說,在此我要奉勸在坐的收起你們的憐憫心,我知道你們都是鄉裡鄉親的,也曾同甘苦共患難,現在不同了,你們是企業的脊梁,企業的财富,企業發展靠的就是你們。

水翰林又喝了口水,目光炯炯的掃視着大家。抑揚頓挫的聲音使與會者熱血沸騰,内心“突突”亂跳,怎麼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重要?一種自豪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水翰林接着說,他們是什麼?他們隻是從事簡單操作的勞動者,他們的工作和利潤增長沒太大關系,如果他們和在坐的拿一樣的工資就是大鍋飯,改革就是要打破大鍋飯。

語氣明顯的有些輕蔑,但他卻不斷的加重了語氣說,同志們,我們在坐的都有責任維護企業的利益,誰膽敢站出來鬧就是阻礙改革,破壞發展,那麼我們就要砸誰的飯碗。聽到這裡大家都深深的慢慢的呼出一口氣,這種呼氣方式是在特殊環境才會有的,一是揚眉吐氣心花怒放而故作深沉,一是怕呼快了打破這神聖的肅靜。此時水翰林顯得有些精疲力盡,但語氣卻很有殺傷力地說,請各位記住,今天你們回去的任務是必須電話聯系到每個人,明天不準請假,誰請假就算誰曠工,誰煽動大家影響了工作就砸誰的飯碗。

會場除了水翰林一人的聲音外就隻有咝咝的電流聲和大家記筆記的嘩嘩聲。最後,水翰林故意停頓了半分鐘說,我還要告誡大家的是,誰的網點出纰漏我就找誰的麻煩,誰要在這個問題上玩忽職守誰就給我下課。水翰林再次用目光掃視着在坐的每一個人,大家都屏住呼吸,擡頭看着水翰林憤怒而扭曲的臉。

水翰林揮了下手說,散會!水翰林沒想到自己怎麼會這樣鐵石心腸毫無人性?在他的腦子裡忽然閃出了許多詞:武斷、剛愎自用,屠夫、劊子手,水翰林心裡叫着苦,因為他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來自上面的政策。曹珊慌忙站起來說大家都還沒吃飯,我已經在南天酒樓定了飯,一起去吃吧。與會者們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肚子,逃命似的回去打電話去了。

沒人願到館子吃飯,賴勁松和晉學鋒都急着回家,剩下水翰林和曹珊,曹珊說幹脆到隔壁的五香嘴吃點快餐,水翰林說沒胃口,還不如去北方面館吃碗面條,曹珊才想到水翰林是北方人喜歡吃面食,一拍腦門咯咯的笑出了聲說,要吃面還不簡單,走!上我家去,做我最拿手的酸辣面給你吃。

曹珊開着車似乎有些興奮,水翰林卻悶悶不樂的一直不講話。曹珊家在小區的三樓,一進門給水翰林的感覺是屋主人是個生活得很優越的人,家裡的布置非常别緻,淡雅的窗簾,淺色的布藝沙發,一盆常青藤置于花幾上倍添了室内生機,讓水翰林感到震撼的是客廳裡那個碩大的發燒音響,水翰林也是個發燒友,看到音響激動得直打啰嗦,又可以欣賞音樂了,嗨!真是千裡遇知音啊!幾步跨過去找音樂碟片。曹珊為水翰林泡了茶,說水總你自己找喜歡的音樂聽,我到廚房準備煮面。

水翰林找了一碟古典音樂,上面是十大名曲,其中《高山流水》和《廣陵散》是水翰林最喜歡的,特别《廣陵散》是一代名士嵇康的絕世之作,而且是在殺頭前所作,水翰林非常佩服古人視死如歸的那種浩然正氣。但他似乎并不急于播放,還在繼續尋找,當找到另外一個碟片時,水翰林的眼睛放光了,就連雙手都顫抖了,他找到了他在此時最想聽的一支由埙吹奏的曲子《蘇武牧羊》,音樂把水翰林帶到了遠古的曠野,帶到了遙遠的西北,也把水翰林的心境帶進了孤寂和荒漠,水翰林有點想哭,他覺得自己的命運竟然和兩千年前的蘇武有相同之處。

當年蘇武被漢武帝派到匈奴作外交官,卻被強迫作了牧羊倌,在那種艱苦的生活條件下,最終蘇武不辱使命,成功回到武帝身邊,而自己當下的處境,是不是能做到不辱使命呢?正當入神時,曹珊系着白圍裙出來喊道,吃飯了吃飯了,水翰林的思維被打斷了,自我解嘲的搖搖頭,怎能跟蘇武比?

水翰林來到餐桌旁,桌上已擺好了一罐肉湯和煮熟的面條,油辣椒、醬油、醋、味精、鹽、碎蔥是吃面必不可少的,還燙了綠色蔬菜,曹珊已在兩人面前各放了一個大碗,說我們的習慣是先加了佐料才把面條撈進去,水翰林說客随主便吧,自己往碗裡加佐料。

醬油和醋的味道漸漸彌漫開來,曹珊說這醬油和醋是我們本地萬和醬菜廠生産出來的,絕對的老字号,這醋是生醋,熬過後才變成熟醋,我們都喜歡吃生醋,好香,你聞聞。把醋瓶遞給水翰林,水翰林的舌根下早汪了一窩水,水翰林說我聞着隻有酸哪有香,自誇吧,接過醋瓶直接喝了一口,把曹珊逗得笑彎了腰。

曹珊說讓我給你加佐料吧,看你笨手笨腳的,水翰林說好吧,不然怎麼能說是你做的面呢?曹珊一邊加佐料一邊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有次母親讓自己去打醋,等了半天還沒回來,母親急了說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咋還沒來?跑出來接我,母親遠遠地站住了,她看到我邊走邊喝醋,到家時隻有半瓶醋了,從此我的綽号就成了半瓶醋。

水翰林笑着打趣說,半瓶醋,幫我多加點,這醋我愛吃,曹珊打了一下水翰林,聲音有點黏稠說,讓你取笑我,水翰林捉住了曹珊的手說你敢打我呀。這樣親昵的舉動,這些親切的話語,真是在家裡才感覺得到,水翰林内心酸酸的,不是滋味。

中層幹部們到家後顧不上吃飯,抓一塊餅幹塞到嘴裡就開始給員工們打電話,意思當然不乏軟硬兼施的威脅和恐吓。最悠閑的要數薛惠生了,雖然火線提幹卻沒有兵,當然就沒電話可打了,可是薛惠生卻接了一個使他改變命運的電話。

快到晚上十一點種的時候,薛惠生來到了本城最進階的生活小區桃園小區,通過門崗登記後徑直到了三單元的四樓,薛惠生按了下門鈴,開門的是一個微胖但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婦女,她是賴勁松的夫人,是一個大廠的會計,平時賴勁松很懼内,被大家戲稱為“氣管炎”,賴勁松的小九九往往算不過夫人的大算盤,賴勁松倒也容易滿足,懶得到外面折騰,在家裡有夫人伺候就行了。

賴夫人把薛惠生引到客廳,賴勁松正在聚精會神的聽樣闆戲,賴勁松是文化大革命成長起來的,還趕上了知青的末班車,是以對樣闆戲有特殊的喜好。“……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賴勁松半躺在沙發上微閉着雙眼,頭和身子都随着節奏搖晃。賴夫人招呼薛惠生坐定後泡了茶,怕薛惠生拘束就找話講,說樣闆戲就是他的命,天天回來都要聽,真是煩死了。

薛惠生笑了笑,後來賴夫人進了裡面的屋子,薛惠生就恭恭敬敬的陪着賴勁松聽完了那段樣闆戲,聽完樣闆戲的賴勁松總算活過來了,睜開眼睛站起來找煙,遞給薛惠生一隻,自己點了一隻,接下來就開始吞雲吐霧,薛惠生小心翼翼的抽了兩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賴勁松狠狠的吐了一口煙說,惠生,龍嘴辦事處的主任調走了,你想不想去?薛惠生一下子睜大了雙眼,既驚訝又激動的有些喘不過氣來,結結巴巴地說,賴、賴副,你的意思是?賴勁松站起來和薛惠生耳語了幾句,薛惠生點着頭迅速離去。

吃完飯後,曹珊陪水翰林在客廳聽音樂,水翰林說起白天發生的事還在耿耿于懷,曹珊削好了蘋果遞給水翰林,看到水翰林焦頭爛額的樣子,“噗”的笑出了聲說水總,啥事把你難成這樣,兵來将當,水來土淹,有什麼了不起的?再說還有我們大家幫你哩。水翰林抱歉地說,是啊是啊,可是仍感到心有餘悸。

曹珊撒起嬌來說,哎呀,在家裡就不談工作了嘛。是啊,一提到家水翰林真的有點想家了,妻子會不會照顧自己,也不知她研究的課題有沒有進展?母親的身體怎樣了?水翰林覺得奇怪,來了這麼長時間,雖然妻子從來沒打過電話來關心一下自己,可自己對她的思念卻與日俱增,這不公平,水翰林心裡在隐隐作痛。

曹珊的目光熱辣辣的看過來搞得水翰林有點慌亂,顯然曹珊要把家的概念混淆,而水翰林心裡想到的家卻是遠在西北的那個家。此時曹珊像糖汁一樣甜蜜而黏稠的聲音和她那似真似幻的目光看得水翰林心跳臉熱,咬在嘴裡的蘋果都忘了咀嚼,内心狂亂。水翰林不能肯定是否該接這樣的目光,觸電似的迅速把目光移開。

曹珊在心裡覺得好笑,在辦公室那麼勇敢的一個人,怎麼今天連目光都不敢接,水翰林越是躲閃,曹珊就越要挑逗,水翰林感到自己呼吸都成問題了,再不走就無法自控。于是站起身來緩緩的走到門邊,曹珊知道水翰林不會立刻伸手去開門,他在等,也許是在等曹珊的挽留或者是告别。

就在這一刻如千鈞的時候,曹珊輕輕的跟了上來并緊緊的抱住了他,從喉嚨深處呼出微弱的聲音,你真的要走嗎?水翰林哪裡聽得這勾魂的聲音,那雙手像上了發條,一下子把曹珊摟在懷裡,兩張嘴頓時咬在了一起,水翰林的手趁勢摸了進去,他摸到了曹珊溫潤的雙峰,他感到了對方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下面已經雄赳赳的豎了起來,此時水翰林像個橫空出世的戰神,幾下子就把曹珊和自己的衣服脫光了,弄得客廳到處都是衣服褲子鞋子襪子,沙發上,客廳地毯上兩個赤裸的身體扭在了一起,曹珊的千嬌百媚使水翰林越戰越勇,霎時間天昏地黑飛沙走石,颠龍倒鳳琴瑟共鳴,水翰林感到從未有過的興奮,把積蓄許久的力量都用到了曹珊身上,而曹珊則舒服得大聲呻吟。

兩個孤獨的靈魂互相依偎在一起,而倍感孤獨的水翰林感到的是一種從裡到外的溫暖,這是和妻子在一起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水翰林把曹珊摟在懷裡,非常憐愛的把臉貼在曹珊的臉上、頸部和胸部,動作很溫柔很溫柔。而曹珊在感到同樣惬意的同時卻是獵物到手的感覺。事畢,水翰林怕别人說閑話執意要走,曹珊也不強留。

水翰林回到住處已經很晚了,白天緊繃的神經和剛才身體的超負荷運動,整個身體虛脫了一般,倒在沙發上再也站不起來了,身體也輕飄飄的進入了虛幻境界。夢魂回到了故鄉,回到了兒時居住的地方,低矮的茅草房,高大的白楊樹,新麥成熟了,母親把家裡的那頭老瘦驢蒙上眼睛在磨房裡拉着磨,磨出來的面透出誘人的清香。

母親做的麥飯酥滑可口,香氣襲人,新麥粑常常是其他小夥伴羨慕的點心。夢中,水翰林正在端着碗吃母親做的麥飯,一碗又一碗,母親笑了,水翰林也笑了。正在笑得開懷時,“嘭”的一聲打斷了他的美夢,水翰林正在尋找聲源在哪裡時,接着又是“嘭”的一聲,這一下使水翰林徹底從夢中醒來了,他清醒的聽到了聲音來自自家的窗子,水翰林立即起來準備探個究竟,剛到門邊就看到有一點亮光在陽台的窗子上遊動,水翰林的心一下子提緊了,難道有人想暗算我?還沒來得及多想又是“嘭”的一聲,這一次帶着一點玻璃破裂的聲音,“哐啷啷”發出一聲脆響,破裂的玻璃掉下來砸在地上,到處都是碎玻璃。

水翰林緊張得不行,正值夜半時分氣溫較涼,是以整個身體都抖得像篩糠一樣,連牙齒都磕得咯咯響,水翰林趕忙到卧室拿了條毯子裹在身上,再到陽台看一看,一切都歸于寂靜,那個亮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夜風從破裂的窗子吹進來透骨的涼,“哎晴”水翰林打了個噴嚏,陷入無限的恐懼,這是誰幹的?

曹珊心情很好,一路上哼着小調,照例每天都來水翰林辦公室看一下,當看到水翰林的黑眼圈時,曹珊心想這水翰林的身體怎麼會這樣不經事,才一回就弄兩個黑眼圈,臉色還那麼難看。嘴裡卻和水翰林打趣說昨晚做賊去了,咋弄兩個黑眼圈?水翰林說是被賊惦記了。曹珊說是女飛賊吧,專門劫色的?水翰林歎了口氣說沒那麼好的豔福,哪個女飛賊的膽子也大不過你。逗得曹珊咯咯直笑,水翰林方把昨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聽完叙述後,曹珊用了一句文革名言: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水翰林召開了小範圍的一個會,與會者都如臨大敵,緊張的氣氛使會議室平添了許多神秘和肅穆,網點主任們必須鎮守在網點上,“叮鈴鈴……叮鈴鈴……”會議室的座機響個不停,是各網點的主任在彙報情況。

電話這頭,水翰林正在和大家讨論如何防止員工情緒進一步惡化以及派誰到龍嘴辦事處任職一事進行磋商。水翰林的情緒很槽糕,對昨天發生的事仍然有難以名狀的惱怒,再談到窗子被砸的時候,水翰林的情緒幾乎失去了控制,惱羞成怒地說,這是一種報複行為,必須嚴肅查處,必須找出幕後策劃者,必須嚴厲打擊……幾個“必須”讓大家聽得心驚膽顫寒毛直立,并吩咐曹珊報案,水翰林失去血色的臉因為他的激動而變成了鐵灰,更加顯得疲憊。參加開會的人都覺得這種針對上司的行為太過于瘋狂,都表示出一種義憤。

對誰到龍嘴辦事處任職一事幾乎沒什麼懸念,賴勁松說眼下也沒合适的人選,就讓薛惠生同志去吧。晉學鋒感激昨天薛惠生為自己解圍,也表示了贊同,對兩個副總都鼎力推薦的人水翰林很爽快的就答應下來了,就這樣,薛惠生成了龍嘴辦事處的主任。此時的薛惠生既緊張又激動還加上一點慚愧,這巨大的驚喜一下子砸在頭上使他回不過神來,一種按捺不住的狂喜攪得他有些暈眩而魂不守舍。

水翰林說,小薛你要好好的幹哦,龍嘴辦事處就交給你了。薛惠生有如從夢中驚醒,夢呓般說着我一定,我會的。看到薛惠生激動得有些失态的樣子與會者們發出吃吃的笑,這讓賴勁松有點擔心,多次遞眼色給薛惠生,可薛惠生一直不敢擡頭,把頭壓得低低的,雙手不停的捏來捏去,指關節被捏得嘎巴響。

薛惠生有個毛病,一緊張就不敢擡頭,一緊張就感到内急,他顧不上大家看他的眼神,逃跑似的去了衛生間,其實上衛生間主要是為了釋放目前緊張的心裡壓力。他站在便槽前擠出了幾滴小便,老聽到後面有人,為掩飾自己的緊張薛惠生拉開了沖便器,回頭看什麼人都沒有,薛惠生自己對自己說,慌什麼?讓别人慌去。又說不慌不慌,我慌啥?然後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一個立正姿勢,這就是薛主任嗎?薛惠生看到鏡中的自己頭發亂蓬蓬的,臉色灰暗得沒一點光澤,那是昨晚沒休息好的原因,不過薛惠生認為值,沒想到砸回窗子會換來這樣的好處,得意已然挂到臉上。

再看看鏡中人,真的是春風滿面,于是伸手接了點水把頭發抿一下,然後雙手在臉上用力搓,終于有了些不均勻的紅潤,薛惠生對自己點着頭說好,這才是薛主任。然後學着戲中老生的步态一步三搖的邁着方步出去了,剛出衛生間薛惠生就恢複了正常的步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會議室。

員工們終于還是害怕砸飯碗上班了,沒人請假,而且也不準請假,主任們的目光像掃描器一樣監督着每個員工的一舉一動,員工們一個個像洩了氣的氣球無精打采而無可奈何,情緒懶懶的,有膽子大的發幾句牢騷,但也都是該幹啥就幹啥。對于水翰林來說已經達到了預期目标,隻要大家不要成群結隊的來就好辦,少部分的人鬧有的是辦法對付。東升公司員工鬧情緒一事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被平息了,還沒形成氣候就被扼殺在萌芽狀态,成了真正的流産。

水翰林非常郁悶,剛到任就遇到那麼多的煩心事,雖然這個薪酬改革為自己增添了不少收入,可是來自上面的壓力和員工們的抵觸情緒攪得他坐卧不安心緒不甯。有些時候錢并不是萬能的,他甯願少一點收入也不願惹出那麼多的麻煩,畢竟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誰能保證一輩子做官?這期間好在有賴勁松和晉學鋒的幫助,曹珊無微不至的照顧。

天剛破曉,曹珊就從被窩裡鑽出來了,水翰林說時間尚早再睡會兒吧,曹珊說我起來煮面給你吃。水翰林在床上躺着,聽到曹珊在廚房弄得叮叮當當直響也睡不着了,心想還不如起來活動一下,曹珊在外面聽到動靜問你要起床了?水翰林說你弄得這樣響我還咋睡?曹珊說别動!水翰林說幹啥?

曹珊火速進來拿出一條紅短褲讓水翰林穿上,水翰林不解地看着曹珊,曹珊說看我幹啥?今天是你生日呀。水翰林才忽然想起今天真的是自己生日,曹珊按當地的習慣為水翰林買了紅短褲,還煮了長壽面。水翰林心裡一陣溫暖,這是粗心的妻子想不到的,于是抱過曹珊來在臉上“啪”的親了一口。水翰林洗漱完,曹珊就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端到了餐桌上,碗裡還有兩個荷包蛋,看到這一切水翰林非常感動也非常受用,乖乖的把面條吃了。

東升公司的老總們過生日都是把宴席定在南天酒樓,自員工們鬧情緒以來水翰林的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也想借這次機會放松放松。為操辦這次生日宴席曹珊已經準備了好長時間,除了傳統的長壽面、燒賣,曹珊還請來了騰龍飯店的師傅做海鮮,每道菜曹珊都要親自過問。

下班時,水翰林邀請了賴勁松和晉學鋒一同來到南天酒樓,其他人是曹珊安排的,都是公司裡愛說愛笑的幾個男女同僚,他們已經早早的來了,大家都覺得水總一個異鄉人,很不容易,應該讓他高興才是,是以人人都準備了自己的拿手戲。

水翰林等剛進餐廳就感到不一樣,真的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隻聽到“砰”的一聲,頭上的氣球炸開了,金花四濺,水翰林咧開嘴,笑得像個心花怒放的新郎倌,這裡的服務小姐也都是些訓練有素的,迅速拉開椅子讓大家就坐。此時曹珊說今天是水總的生日,我們先來點本地的傳統菜,呆會兒再吃其它菜,大家可要開懷暢飲嘔,說着提着一瓶52°的五糧液往大家面前的杯子裡倒。服務小姐上前說曹主任,我來吧。曹珊說今天是水總生日,就不勞煩你了,你給他們舀湯吧。曹珊來到賴勁松面前時,賴勁松一把蒙住了杯子說我不能喝的,最近查出了糖尿病。

曹珊也不勉強他,把瓶嘴對準了别人的杯子。晉學鋒看到有兩個是剛進公司不久的小姑娘,面露羞澀,就說今天就不分長幼了,上下可以浮動三輩,看着那兩個小姑娘做了個鬼臉。開始上菜,首先是長壽面,一人面前一小碟面條,油亮油亮的大概隻有一嘴,大家立即操起筷子把面送到嘴裡,幾乎所有的人都發出了驚歎的聲音,太香了,太香了。

第二道是燒賣,那皮兒薄得能看見裡面的餡,夾一個放到嘴裡,肉肉的糯而不粘,咬開露出餡來是荠菜,由于本地的荠菜都是野生的,是以那清香和口感有說不出的美妙,難怪當年本地的風雲人物龍雲先生都對這燒賣情有獨鐘;接下來的就是山珍海味了,魚翅魚肚,鮑魚海參,清炖甲魚,大龍蝦和海蟹都是極珍貴的;本地的烏骨雞,烤乳豬,香菇木耳竹笙龍爪菜也成了今天的佳肴;另外還有涼拌折耳根、刺老包等一些家常開胃菜。所上菜肴真是令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幾乎每上一道菜都會引起一陣陣驚呼,大家真是開眼了,就連常常在外參加各種會議的水翰林也都開眼了。

賴勁松坐在席上心裡老不舒服,在心裡罵曹珊這騷 貨太會奉承了,這桌席吃下來得花多少錢?至少也得萬把塊吧,雖然自己以前過生日也是公司買單,可這能比嗎?賴勁松越想越氣,越氣越覺得如坐針氈,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和這喜氣洋洋的飯局有些格格不入。

水翰林看出賴勁松的不愉快,說賴副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賴勁松心裡正煩巴不得找借口走人。于是就說哎喲水總,我胃不舒服,你們慢慢吃,我回去吃藥,站起來和大家告别走了。賴勁松心裡的不舒服曹珊也猜出了七八分,但曹珊覺得盡盡地主之宜咋了?再說人家還是一把手也該享受這種待遇,朝着賴勁松的背影瞅了一眼,心裡說走就走呗,你不吃我們多吃點。提着酒瓶繼續為大家斟酒。此時,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些上臉,曹珊見酒還是下得不快就自封酒司令,說我們來猜拳,誰輸了誰喝,于是大家就開始猜拳,六位高升七個巧,八馬雙蹦九常在……整個場面簡直熱鬧非凡人聲鼎沸。水翰林的酒已到了七成,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再喝可能就醉了,水翰林想可不能醉,他還等着今晚和曹珊的歡樂。于是把椅子拉到一邊,笑眯眯的看着大家猜拳,再看看曹珊為自己忙碌,心裡發出感歎:人生得意不過如此,權利美酒女人。

佟教授接到通知,讓她到南方一所大學參加學術研讨會,這是上司對她的關心,讓她順便去看看自己的老公。說走就走,雷厲風行的佟玉書收拾起行裝就要上路了,臨别又深情的看了看家裡的一切,似乎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這間不大的屋子記錄了她和水翰林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也記錄了自己在學術道路上的艱辛。然而作為妻子自己是做得不好的,有啥辦法,自己首先是個科學工作者。

擡頭看看挂在牆上的結婚照,多麼年輕多麼俊美,再看看鏡中,歲月已在自己臉上刻上了滄桑,快四十了,這日子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多少次翰林都提出要個小孩的,可總是工作的原因一拖再拖,現在真該要個孩子了。再擡頭看看那張結婚照,佟玉書有些難為情,想到水翰林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非常的愧疚,翰林,這次來一定多用點時間陪陪你,這麼多年來也真夠辛苦你了,一陣心酸襲來,淚水已彌漫了她的眼眶。

佟玉書在飛機上翻看月曆,忽然發現當天是水翰林的生日,佟玉書激動萬分,她要給水翰林一個驚喜,你平時不是說我守舊古闆嗎?我今天要你知道你的玉書也是懂得風花雪月風流快活的,對不起翰林,玉書會彌補你的……想到這裡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心髒“突突突”狂跳不止,臉也紅了起來。如果旁邊有人觀察一定會看穿佟玉書的心事,這個女人有點心猿意馬了。

由于飛機晚點,到達古城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佟玉書叫了張計程車直達東升公司,值班保安問找誰?佟玉書說找水翰林,保安聽到來人操一口西北國語已猜出了八九分,非常熱情的說水總不在,一會兒就回來了,讓她就在值班室等。佟玉書掏出手機給水翰林打了個電話卻沒人接聽,不過她沒多想,也許翰林到外面應酬去了,畢竟是老總嘛,哎!連自己生日都顧不上了,佟玉書心疼起水翰林來。此時佟玉書感到肚子有點餓了,對保安說行李就放在值班室,自己出去吃點東西,保安滿口答應,讓佟玉書放心去。

佟玉書走在街上,找到那家北方面館,食物的味道襲擊着她的胃一陣陣痙攣,餓壞了,這個大教授要了一大碗手拉面外加一個羊肉泡馍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吃完面佟玉書就在面館和老闆拉起來了家常,知道老闆是帶着家人到這邊讨生活來的,這時,佟玉書才看清屋裡的幾個髒兮兮的娃娃,看來是超生遊擊隊了。出了店門,佟玉書在街上漫不經心的閑逛,感受着古城的夜景,回到東升公司值班室已經十一點了,水翰林還沒回來,旅途勞累了一天的佟玉書眼睛皮都粘在一起了,再撥打手機仍然無人接聽,此時佟玉書心裡的火滕地升起來,好你個水翰林,是故意不接還是沒帶手機?由于過度的疲倦,佟玉書靠在值班室的沙發上睡着了。

淩晨一點時,随着一聲聲的汽車喇叭聲,保安說可能是水總回來了,佟玉書也被吵醒了,看到保安以百米速度沖出去開門時,她感到非常好笑,有必要那麼慌嗎?一束刺眼的燈光射過來,佟玉書本能地退到門邊,車疾速從面前駛過,她看到一個女人開着車,水翰林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佟玉書的心頓時像墜了鉛,一種揪心的疼使她陷入了無限的痛苦,讓她更不願意看到的還有,那個女人随水翰林進去了,随着‘砰的一聲關門,客廳的燈開了,衛生間的燈開了,然後又都有序的關了,看到這一切佟玉書的眼淚嘩嘩的往下流,站在值班室門前不知所措。保安看到痛苦萬分的佟玉書說大姐,進來坐吧,要不要我幫你去叫水總?佟玉書收住了眼淚,輕輕地說了聲不必了。畢竟自己是個知識女性,怎麼可能和對方去厮打呢?

早上七點多鐘,該起床準備上班了,佟玉書前去敲門,“笃笃笃”幾下沒動靜,“笃笃笃”又是幾下還是沒動靜,佟玉書想你水翰林不可能有七十二變吧,我要叫你插翅難逃。擡頭一看還有門鈴,佟玉書伸手去按門鈴,“叮咚、叮咚”門鈴響了起來。其實裡面早就聽到了敲門聲,正奇怪什麼人敲門那麼執着,曹珊跑到門邊從貓眼往外看,一個女人,一個憔悴的女人,曹珊心裡一緊,這是誰?胡亂的猜想着女人的身份,此時水翰林也湊了過來,往貓眼裡一看,壞了!是妻子佟玉書!她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不給自己打電話?一連串的疑團把他搞得六神無主,掏出手機一看兩個未接來電,昨晚上的!慘了慘了,當時正在猜拳行令沒聽到,後來又在歌舞廳也沒聽到,回來又急着和曹珊親熱就再也沒看手機了。

糟了糟了,咋辦呢?水翰林急得團團轉,慌亂中讓曹珊躲起來,外面門鈴還在“叮咚、叮咚”響個不停,水翰林強迫自己鎮靜,沖門外喊道來了來了,跑出去開門,打開門後水翰林故作驚訝的聲音有點跑調,幹巴巴的喊道,玉書!你什麼時候來的?咋不給我打電話?哎喲喂!我的老婆大人喲,快進來快進來。佟玉書冷冷的看着水翰林,心裡卻說你就盡情的表演吧。進門後,水翰林說累了吧,慌忙為佟玉書倒了杯水。佟玉書坐了一夜還真的口渴得不得了,端着杯子“咕嘟咕嘟”的就喝了個幹淨。水翰林站在面前不知說什麼好,極不自然地搓着雙手,佟玉書很平靜地說了一句,翰林,你變了,然後上衛生間去了。

曹珊在情急之中一頭砸進衛生間躲了起來,此時還沒洗臉,隻穿了件睡衣縮在裡面,本以為會有一場争吵的,可隻聽到水翰林一人毫無感染力的聲音,曹珊心裡更加恐懼,這樣耗着不是個辦法呀。曹珊還在想着對策那個女人進來了,用非常蔑視的目光看着曹珊,從鼻子哼出一聲冷笑,也不回避,解開褲子就坐在了馬桶上。無地自容的曹珊沖出了衛生間看到同樣無地自容的水翰林,水翰林喪風黑臉的壓低嗓音說誰讓你躲衛生間的?曹珊不無氣惱地瞅了水翰林一眼。

水翰林和曹珊正宗被佟玉書捉了奸,是以兩人都低眉順眼雙手下垂着等待佟玉書發落,可佟玉書出來隻冷冷的說了一句,水翰林,我說過會成全你的,沒想到這麼快。水翰林說玉書,你聽我說,佟玉書又是一聲冷笑說,還有必要解釋嗎?水翰林的喉結動了一下,看到佟玉書一副很輕蔑的表情終于沒說什麼,佟玉書看看水翰林又看看曹珊,一轉身摔門而出,水翰林追出門去大聲的喊玉書……玉書,我的小書,你回來,聲音蒼涼而壓抑,像孤雁聽到弓鳴落下絕望的哀嚎。佟玉書沒回頭,毅然地走了。

妻子走了,把水翰林的魂也抓走了。水翰林猛然間想起那晚經過值班室時看到的那個女人,由于當時昏沉沉的沒看清楚,以為是保安的老婆,還在心裡好笑這保安賴不住寂寞,後來水翰林找到那個保安知道妻子确實在值班室坐了一夜,水翰林心疼極了,他疼妻子千裡迢迢的來看自己卻在值班室裡呆了一夜,他疼妻子作為女人遇到了讓女人最傷心的事,他恨自己不該把這樣的屈辱帶給妻子……強烈的内疚幾乎把這個西北漢子擊倒,現在隻有亡羊補牢,隻要妻子給自己一個機會,哪怕當牛做馬也願意。

多少次他都在心裡祈禱,玉書,原諒我,可是他每天撥打妻子的電話,要麼關機要麼無人接聽。水翰林想不接電話就發短信吧,于是水翰林每天都給妻子發短信,訴說着對妻子的相思之苦,回憶兩人十多年婚姻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同時對自己的背叛也進行了深刻的檢討,總之,短信的内容豐富多彩,動情處催人淚下,檢討時深刻徹底,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期盼。

就在自己都覺得寫作能力有大幅度提高的時候,再撥打妻子的電話,語音提示卻是此号碼已為空号。水翰林徹底失望了,看來妻子真想成全了自己,水翰林仰天長歎,捶胸頓足,難道就真的無可挽回了嗎?水翰林不甘心,他要回去找妻子,他要當面忏悔,于是匆匆地收拾行裝回了趟老家。

水翰林回到了他們的那間小屋,除了挂在牆上的結婚照比較醒目外,所有的東西都覆寫了厚厚的一層灰,看來好久都沒人進來過了,水翰林的心情一下子跌到最低谷,空蕩蕩的非常沮喪。妻子真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搬到學校去了,水翰林不顧旅途勞累又匆匆趕到學校,接待水翰林的是一個女生,看到疲憊不堪神情憔悴失魂落魄的水翰林,那個女生問先生你找誰?水翰林說,我找佟玉書教授,女生很熱情,招呼水翰林坐還泡了杯茶,水翰林接過茶問佟教授她住在哪裡,女生說不知先生和佟教授是什麼關系?

水翰林說我是她丈夫,女生顯然已看出了水翰林的窘迫,有些為難地說,先生貴姓?免貴姓水,女生說,水先生,佟教授上個月已經和林教授一起到加拿大去了,他們是應邀成為多倫多大學教授的。水翰林的嘴張得老大,由于端着的杯子是紙杯,水翰林的手并沒有用力杯子就癟了,開水撒出來潑在手上和身上,把他的手燙得通紅。女生驚呆了,一邊拿毛巾為水翰林擦拭,一邊說你沒問題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到醫院看看去?水翰林心裡想,玉書,你說你成全我,看來我也成全你了,最終你還是跟你的師兄走了。

水翰林的心像刀割一樣的疼,他心裡愛的隻有佟玉書,雖然和曹珊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可是在感情的天平上永遠是偏向佟玉書的。水翰林的魂像掉了一樣,徹底頹廢了,除了曹珊沒人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以為是那次員工鬧情緒被吓着了留下的後遺症,本來喜歡開會的連會也不開了,那間豪華的會議室成了擺設,成擺設的還有水翰林本人和賴勁松,實際工作則由曹珊一手操縱,曹珊終于達到了目的,并且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可賴勁松心裡卻十分不舒服,自己怎麼就坐了冷闆凳?走着瞧吧,賴勁松把鋒芒藏了起來,稱病在家養花聽樣闆戲。晉學鋒雖然也是個權利欲較重的人,畢竟少了些心計,由于許多工作都必須一把手出場,可水翰林都說學鋒去吧,是以晉學鋒增添了許多露臉的機會,也使他感到了空前的滿足。

水翰林在《金庸作品讨論》上發表了多篇論文,在公司引起不小的轟動,有人說他不務正業,可也有人說他至少不俗。他在一篇評論中探讨了《笑傲江湖》中劉正楓和曲陽的關系,由于酷愛古典音樂,他認為《笑傲江湖》是金庸版的《高山流水》,金庸作品中的人物令他陶醉,正邪兩道間為譜一首曲子可以放棄自己和家人的安危,當然那是金庸作品中人物所表現出來的潇灑,而小說中的情節對于當今的飲食男女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

就拿東升公司的普通職工來說,經過那次大幅度的降薪後,大家的工作積極性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積的消極怠工,各方面業務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萎縮。為遏制情況進一步惡化,曹珊在公司掀起了百日競賽,被公司員工戲為“日白競賽”,“日白”在當地土語中是吹牛皮的意思,一場轟轟烈烈的百日競賽就在員工們的嘲諷和不理不睬中告終,局面盛是尴尬。

曹珊是個不屈不饒的人,一計不成她又再生一計,她把想法和水翰林說了,水翰林說恐怕不行,這樣做會不會又生出事端來。曹珊說水總你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還在這裡研究金庸作品呢,你的英雄氣概到哪裡去了?水翰林無奈,還是那句話,說你找學鋒商量一下嘛。其實這期間水翰林感到的是在工作上和生活上對曹珊的完全依賴。

曹珊和晉學鋒一拍即合,當聽到曹珊說要把員工的工資扣一半來參與考核時,晉學鋒激動得臉都有些發紅,并誇贊曹珊腦子靈,辦法多,對發郵件到各網點還是開個職工大會又進行了磋商,最後曹珊說算了,還是開個會正規些,已經一兩年沒開會的員工們又接到了開會通知。

大家都知道一開會就沒啥好事,就有些抵觸,本來一向守時的員工們到了開會時間還沒人去,把個曹珊和晉學鋒晾在主席台上很不是滋味。又過了十多分鐘才稀稀拉拉的來了些人,曹珊大為鬼火,說你們會不會尊重一下别人,上司都坐在這裡等你們,你們還在不緊不慢的,為啥子我們的業務會滑坡,我看跟你們的精神狀态大有關系。下面的人慢慢的多起來,有人隻聽到業務滑坡就開始讨論起來說活該,垮了才痛快。曹珊說為了激發大家的工作積極性,公司将要把員工一半工資納入考核,隻有這樣,員工們才會積極主動地完成任務,也才能遏制住業務的下滑。

下面聽到要扣一半工資頓時嘩然,本來這點微薄的工資隻能維持基本生活了,再扣掉一半怎麼辦,家裡老的老小的小,要再有個大點的開支,這不是叫人不活了嗎?人們憤怒的烈火又被點燃了,開始隻是小聲議論,後來就變成了大聲嚷嚷,大家也顧不得斯文了,一個個的開始破口大罵,曹珊把麥克風調到最大音量也沒能壓住下面的聲音,晉學鋒經過了上次的教訓,知道一旦大家失去理智事态便會向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把頭伸過來對曹珊說,撤!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曹珊還在發呆,晉學鋒顧不了那麼多已轉身從後門跑了,曹珊看到晉學鋒跑才摔了麥克風跟了上去,下面的員工發現晉學鋒和曹珊有逃跑的動機,發聲喊攔住他們,于是像攻占高地一樣一哄而上沖上了主席台,無奈曹珊和晉學鋒已逃得無影無蹤,人們在台上把麥克風搶來搶去的發言,内容大體都是聲讨東升公司的上司心太黑雲雲,這時有人唱起了《國際歌》,就這樣一個職工大會變成了一場鬧劇。

賴勁松正在陽台上給盆景剪枝,放的是《沙家浜》的智鬥選段,薛惠生進來了,并直接來到陽台觀看賴勁松的盆景。賴勁松手中的大剪刀在“嚓嚓”作響,薛惠生無話找話地說,喲!賴總好興緻,修剪花草還要聽樣闆戲。

薛惠生當了一段時間的主任,在賴勁松的面前說話也不抖了,人模人樣的還真像那麼回事。賴勁松嘴裡叼着煙,手裡伺弄着那個盆景說,你看像不像觀音拜佛?薛惠生說像,像極了,對賴勁松的盆景贊口不絕。薛惠生把開會的整個過程對賴勁松叙述了一遍,賴勁松面無表情的說,這咋行呢?職工不吃飯了?薛惠生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公司裡的其它事情,賴勁松再沒答話。薛惠生覺得無趣走了,賴勁松唱起了刁德一的那段:這個女人不尋常,她态度不卑也不亢……賴勁松心裡一陣狂喜,看來公司要有變化了。

水翰林接到了來自老家的電話,是一個自稱龐涓的人打來的,他說他是個律師,接受了佟玉書的委托為他們辦理離婚手續的。水翰林說,要我做什麼?對方說,要麼你回來一趟,要麼我把資料寄給你,反正你們沒有孩子和财産糾葛,佟教授什麼都沒要,你簽字就行了。水翰林怕資料寄來引起别人的猜疑就說,我回來吧。上次來去匆匆的,都沒去看看母親,現在快過年了,也該回趟家了,水翰林歎了口氣,沒有了玉書還算家嗎?

固執的曹珊沒有聽水翰林的勸告硬是扣了員工們的工資,本以為會引起一場風波的,沒想到還是風平浪靜的,甚至沒人對這件事有何評論,這讓曹珊很有成就感。年底了,扣起來的錢成了個天文數字,攪得曹珊睡不着覺,由于幾次看似兇險的員工鬧事,結果都不了了之,再加上大家的沉默更為曹珊壯了膽,就産生了個沖天的想法:把錢分了!然而如此巨大的數額不可能就此蒸發,總要有個去處,于是在晉學鋒的授意下把龍嘴辦事處樹為典型,從主任到員工都得到了獎勵,而其它網點沒有完成任務,是以與獎勵無緣。剩下的錢曹珊作了配置設定,水翰林一人占30%,賴勁松、晉學鋒、曹珊三人共占40%,其它中層幹部和網點主任占30%。

這一年,薛惠生實作了多年的轎車夢,網點主任們開始不相信,領到錢好一段時間都不敢用,後來發現沒事了才開始互相請客,彈冠相慶,一時間真的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煩悶在家頭。

一早起來,水翰林就覺得眼皮“突突突”的跳,往次曹珊總用一點紅紙為自己貼上,說這樣就可以避災禍。水翰林說,這是瞎鬧,可是近來發生了許多的不愉快,也真夠倒黴,是以心裡上也有些半信半疑的,好吧,也弄一點紅紙貼上吧。吃吧午飯,水翰林正和母親拉家常,突然接到省公司的電話,水翰林問有什麼事,接到的指令是叫他火速回公司。水翰林心裡一陣慌張,因為自己長時間疏于職守,出事了。水翰林閉上了雙眼,心裡卻在想,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這樣沒任何監督機制的企業怎麼會不出問題?這樣一個無視普通員工存在的企業怎麼能發展?水翰林仰天長嘯,是天在懲罰我呀!與母親告辭時,母親笑着說,去吧,你是公家的人,讓你啥時去你就得啥時去。母親老了,看到兒女忙碌總是高興的,是以大過年的母親也沒有挽留。水翰林登上當日的飛機趕了回來,剛到公司就有兩個檢查院的從業人員找上門來,經過了解才知道反貪局懷疑公司上司有集體A錢的嫌疑。

水翰林一頭的霧水,辦案人員說我們已掌握了你的涉案金額,本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原則,請把事實經過說一下,旁邊的書記員在嘩嘩的作筆記。看到一臉嚴肅的辦案人員,水翰林已意識到公司出了大問題,但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說請相信我,我會配合你們工作的,隻是我年前就已離開了,公司裡的事都是交給晉學鋒副總經理和辦公室主任曹珊的,賴勁松副總身體不是太好,是以就沒管啥事,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與我這個總經理有關的,我都負有責任。

辦案人員互相交換了眼色說,你反應的情況與我們了解到的基本吻合,但還有一事不明白,為什麼你會提前那麼長時間離開,是有意回避還是其它原因?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像過去了一個世紀,水翰林的臉色陰沉下來,使在場的人都為之緊張,書記員握緊筆準備記錄。水翰林做了個吞咽動作,表情極為痛苦地說是因為家事,我是回去簽離婚協定的。辦案人員說,請繼續說。水翰林說這與本案有關嗎?辦案人員說,我們認為與本案有關,為什麼離婚?水翰林說,因為妻子去了加拿大。辦案人員說,為什麼?不要避重就輕,因為曹珊嗎?水翰林勾着頭陷入了沉默。

痛定思痛後,水翰林準備全盤托出,他把來到古城當初的雄心和後來對薪酬改革的困惑以及到最後頹廢的整個過程作了簡單的叙述。說到妻子他雖然非常内疚,但還是覺得妻子不應該一走了之,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說到曹珊時他心情比較複雜,通過和辦案人員的交談,他已感到曹珊是這起案子的主謀,但不管怎麼說自己和曹珊的關系可算得上心心相印如膠似漆,說了顯得不仗義,不說又脫不了幹系,強大的心裡壓力使他臉上冒出了細細的一層汗。

辦案人員把水杯推到水翰林面前,水翰林喝了口水繼續說,曹珊這人很聰明,就是膽子太大,當初說把員工工資納入考核,純屬一種設想,沒想到她真的實施了。辦案人員插話說,那你幹什麼去了?水翰林再次沉默,詢問一時陷入僵局。辦案人員很耐心,用沉默等待他的沉默,經過一番思想鬥争後水翰林的情緒有些激動,他說既然實施了也沒太大不當,隻要本着公平的原則我想員工們也不會有意見,隻是她怎麼就……怎麼就把錢分了呢?辦案人員說這正是我們要了解的。介于水翰林對事實的供認不諱和誠實态度,同時也沒釀成太大損失,對當事人處以罰款并勒令退回不正當收入。讓水翰林驚訝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發生這一切似乎都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推動着發展,而造成這樣的結果都是因為權利的失控。水翰林想起了一句古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曹珊沒想到自己在這場博弈中輸得這樣慘,讓她想不到的還有許多,為什麼反貪局會知道得那麼清楚?為什麼員工們的反應會那麼平靜?更想不到的是省公司已經派人下來對她進行考察,升為副總已成定局,這下全完了,不但吃進去的錢要如數退回,自己的前程已徹底泡湯。是水翰林來接的曹珊,經過幾天的煎熬,曹珊已面目全非,昔日的光彩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亂蓬蓬的頭發,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由于晚上睡不着覺,一雙本來不大的眼睛更眯成了一條縫。看到水翰林“哇”地哭出了聲,水翰林上前扶住說,别哭了别哭了,都過去了。其實水翰林心裡知道,事情還遠遠沒有過去,等待他們的,還有來自公司内部的處置。

十一

消息傳來的時候,薛惠生等人還在喝酒,大家都是上司身邊的紅人,也都得了紅包,說話互相都不避諱。大家在一起暢飲美酒,感歎人生,憧憬未來,一個個躊躇滿志,什麼白領高管成了口頭禅,仿佛已跻身于美國華爾街。對現任上司班子飽含深情,頌揚之聲不絕于耳。

就在大家談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電話打斷了大家的話題,薛惠生掏出手機一看,是賴勁松打來的,說賴總你好,樹起二指放到唇中央,大家立即停止說話,睜大眼睛觀察着薛惠生的表情,揣摩着電話的内容。薛惠生本來喝了許多酒臉紅得很,可聽到這個電話後臉上的紅退去了一大半,大家都預感到這個電話與自己有關,但又不敢妄加猜測,隻等薛惠生解讀電話内容。可薛惠生挂斷電話後隻罵了句粗活:日他媽!聲音有點像哭,端起那個鋼化玻璃杯“咕咕咕”灌下了一大杯。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呆呆地看着他。薛惠生氣沖頂門有點莫名其妙地吼道,看着我,看着我吃雞 巴。有人說,惠生,究竟發生了啥子事,你給我們說一聲嘛,何必悶起做啥子?這時大家才說,是啊,惠生,說嘛說嘛。薛惠生方把賴勁松電話的内容大體說了一下,說晉學鋒和曹珊都進反貪局幾天了,水翰林已經趕回來正在處理這事,大家作好退錢的準備吧。此時一個個的脖子都像卡了雞骨頭,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張着嘴半天合不攏。

幾個醉醺醺的瘋子來到小區門口,口出狂言,要把大門撬了當廢鐵賣,一下子急壞了保安。保安慌忙出來護住大門,被薛惠生吐了一口痰挂在臉上。保安委屈,和他們争執起來,不想這些人嘴裡還流出一連串的髒話。正在互相拉扯的時候,水翰林的車進來了,看到幾個人在和保安胡鬧就過去制止,其他人看到是總經理水翰林都有所收斂,隻有薛惠生一看到水翰林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去一把扯住水翰林的領帶,把水翰林的脖子勒得快喘不過氣來,臉也憋得通紅,于是用指令的口氣對薛惠生吼道:放開,你在幹什麼?薛惠生更惱了,也罵開了說,老子就是不放,老子就是要勒死你狗日的,就是因為你狗日的拿多了才帶害我們的,現在叫我還錢,我沒有!由于薛惠生喝了酒,腳上蹒跚着走不穩,水翰林又被他勒住了脖子,隻有随着他的方向被拖來拽去的,好不痛苦。

其他人看到事态嚴重,慌忙上來把薛惠生的手掰開,薛惠生還要拼命上來,被人生生的擡了起來,隻見他在半空中做着鯉魚打挺,嘴裡還在罵個不停,貪官!狗日的水翰林貪官。在大家的幫助下水翰林才得以逃脫,脖子被勒得生疼,雙手在脖子上來回撫摸着,吸着氣狼狽地走了。

省公司的處理意見下來了,在人們的預料之中,也在預料之外。預料中的是他們這個班子被一鍋端了,全部免職,水翰林被調回原籍,晉學鋒和曹珊被免了職還遭個記大過處分。讓人沒想到的是賴勁松在免了職的同時又被任命為副總經理主持工作,走馬上任的賴勁松燃起了三把火,薛惠生升為辦公室主任。

曹珊病倒了,沒人過問,水翰林來看她,她撐着病起來開門。看到已病得不輕的曹珊,再想想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可真是五味雜陳,把曹珊摟在懷裡心裡掠過的是一陣陣心疼一陣陣迷惘。水翰林說,曹珊,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可要保重自己。曹珊擡頭看着水翰林,話沒出口早已泣不成聲,曹珊的聲音嗚咽起來說,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曹珊知道因為自己的任性葬送了水翰林的仕途也誤了自己的前程,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水翰林卻表現出一種大丈夫氣質,沒有埋怨沒有怪罪,也沒有想象中的失落和垂頭喪氣,流露出的隻是淡淡的憂傷,他輕輕把曹珊的頭發捋開,溫柔的把嘴唇貼到她的臉上,像小狗一樣舔着,他嘗到了對方淌下的淚水,又苦又澀又鹹。水翰林說别說,曹珊,這都是命,這是命運的安排,命運安排我要遇到你,遇到你就會犯錯誤,因為你是我命中的狐狸,知道嗎?電視上正在播放陳瑞唱的《白狐》,“我是一隻守候千年的狐,千年等候千年無助……能不能讓我為愛哭一哭,我還是千百年前愛你的白狐,多少春去冬來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都是你的狐……”歌詞凄美哀婉,歌聲低回悠揚,恍若天籁之音。水翰林說,你看,多不容易,每個狐狸都是要修煉千年才能轉世的,你可要保重哦,說着再次把嘴唇貼了上去。

曹珊本來還在内疚,聽水翰林這麼一開導也寬了心,淚水再次流出來,這是感激的流淚。水翰林輕輕的解開曹珊的衣服,這一次水翰林的動作很認真很溫柔,像在完成一件很精細的活路,曹珊配合着水翰林完成了所有的動作,兩人躺在床上睡着了,睡夢中水翰林看到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澤地,越陷越深,淤泥慢慢的淹過膝蓋,淹過胸部,直至淹沒了頭頂。

水翰林要走了,公司沒人來送一下,曹珊要來被他擋住了,他不願意再看到曹珊流淚,這是預料中的。終于,他沒能像蘇武那樣光榮地完成曆史使命,而是走得灰溜溜的,要真是在漢王朝也許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人頭落地,要麼長久流放。雖然那個酷吏時代早已過去,可留給水翰林的仍然是人生的一大遺憾,他感到了無助和無奈,拖着來時的那隻行李箱徒增滿腔的惆怅。

站在值班室前仰望總經理辦公室,那裡曾經是自己的辦公室,也曾經是和曹珊親熱過的地方,如今成了賴勁松的地盤。賴勁松沒有出來,進進出出的人都對他視而不見,他知道就是那個該死的薪酬改革傷害了員工們的感情,隻有薛惠生瞟了他一眼,明顯的帶着蔑視,滿懷得意地吹着口哨從旁邊過去了,這讓水翰林想起了金庸小說《鹿鼎記》中的主人公韋小寶,也許隻有韋小寶這樣的人,才能在各個時代都混得比較好。水翰林把目光投向前方,早春的風吹到他的臉上身上刺骨的涼,長路慢慢,水翰林豎起大衣的領子拖着那隻行李箱一步步向前,像沙漠裡獨自行走的駱駝孤獨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