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蓁蓁、秦帶娣、秦家、朱家的所有人，他們誰也不會想到秦棟梁回到家鄉以後，那顆心卻再也無法安分下來，竟然找到公社上司遊說，在上級支援下領着一部分願意進城的農民來到大連建立建築工程隊，成為二標頭子 ，創出另一番事業。大連為發展房地産行業，有段時間規定凡是在大連購買超過一定面積的商品房，就可以在大連落戶。秦棟梁是這項政策的受益者，由此成為真正的大連公民、房地産老闆。這都是後話。
朱蓁蓁說一個月來一次，想想他剛到大連，許多東西都不熟悉，也不知道過得怎樣，雖然不關心秦正梁的生活品質，但她怕秦正梁騷擾鄰居，讓鄰居厭煩就會很麻煩。半個月的時候，她想周六晚上下班去看看秦正梁。
朱文骥和尤露聽兒子說姐姐在秦正梁面前的一番表态，知道女兒并不和秦正梁睡在一起，尤露心裡才有些安慰。這些年，每當想起蓁蓁跟那個人在一起，她就憤憤然，“我花一樣的閨女，讓他給糟蹋！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如今，聽兒子說，女兒竟然宣布不與丈夫同住，心中登時舒服不少。接着又擔心每個月去看那個東西被他抓住，不會放過女兒的。于是，叮囑朱柏舟，姐姐去那個家的時候，一定要陪她去。朱柏舟這次上岸的假期是三個月。他向父母保證這三個月裡，一定徹底制服秦正梁，讓他知道自己厲害，不準對姐姐動歪心思。
尤露趕緊安排兒子跟随姐姐前往，不能讓她一個人與那個東西獨處。那個東西是尤露對秦正梁的稱呼，從有這個人開始就這樣叫他，從來沒變過。
朱蓁蓁并不想與秦正梁沖突，她想隻要秦正梁不找事，他們就這樣和平共處，她心甘情願養活這個人。反正出去講課，三十元錢是能掙出來的。在商店買一塊熟豬頭肉，又買二斤蘋果，好像串門似的。
走到門口，朱蓁蓁對弟弟說，“你先别上，我自己上。如果不發生什麼事情，你就别上去，省得讓他發毛。如果我十五分鐘不下來，你再上去。”
朱柏舟想想也是，自己的假期隻有三個月，已經過一個多月，姐姐終歸要自己來，父親年齡大，制服不了朱秦正梁。
朱柏舟在樓下等着，朱蓁蓁一個人上樓。敲敲門沒人應聲，她推開門，秦正梁坐在暗影裡。用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發着亮光看着朱蓁蓁。
“你怎麼不插門？”
“插門幹什麼，誰上這兒來！”
朱蓁蓁不說話，“你吃飯了嗎？”
“吃完了！這時候不吃飯，想餓死人啊！”
朱蓁蓁不說話，她每天的晚飯都是八點以後，因為要出去講課，課前吃幾塊餅幹，上完課回到家中已經八點多。尤露已經把飯做好，端出來給丈夫和女兒吃。丈夫和女兒都在外面上夜課。八十年代是補文憑的時代，是讀書的時代。跟随着補文憑、讀書的人中另外一群人就是給他們講課的人。
朱蓁蓁不說話，隻是把包裡的豬頭肉拿出來。這個留你明天吃。秦正梁過來看看，“光有肉，沒有酒，有個屁用。”
“你兄弟來的那天，我拿來兩瓶酒啊！”
“早喝光了！”
“喝那麼快！”
秦正梁哼一聲，“二斤酒，我喝好幾天呢！我兄弟說喝個小酒，酒瓶子涮的水我都喝了！”
“我過兩天再給你買兩瓶。”
“真的！”
秦正梁臉湊過來，翻着一雙大眼白在燈光下格外地又大又白，嘴巴裡一股不知是酸還是臭的味道熏的朱蓁蓁後退一步。
秦正梁伸手去抓朱蓁蓁，她把他的手扒拉到一邊、退後一步“你不要動我！”
秦正梁一臉邪氣地笑着，“我動你怎麼了？怎麼了？”一邊說一邊用手拍朱蓁蓁的胳膊。
朱蓁蓁站住，“你聽我說完，你再決定是否真的要這麼做。那天你接受我的條件……”
“現在我不接受了，我的老婆我想上就上，誰能管我。大連怎麼啦？城市怎麼啦？還不讓幹自己的老婆啊！我還不信呢！管天管地，還管人家兩口子炕上的事兒？”
朱蓁蓁快速地說完自己要說的話，“如果你不遵守條件，我就把你送回去！如果你遵守條件，我每個月給你送十斤白酒，随你喝！”
秦正梁站住，“十斤白酒？誰花錢買！”
“當然是我花的錢！”
“真的？”
“你認為我會騙你嗎？”
秦正梁站着想一會兒，“十斤不夠、十五斤，一天還不得半斤啊！你明天就給我送十斤酒來。”
“行！明天就送。”
秦正梁站着想一會兒，退回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有酒，沒有你也行！”
朱蓁蓁一秒鐘不停，轉身就走，後面傳來秦正梁的聲音，“如果你不送酒來，說話不算話，我宰了你！你以為老子真怕你……”頓一下，又加一句，“宰你和你全家！”
朱蓁蓁全身都在冒汗，額頭上、脖子上，後背都在出汗，她抹一下臉，竟然濕漉漉的全是汗水。她知道自己剛才真的害怕，不光害怕秦正梁，還害怕弟弟等到十五分鐘自己不出去，上來以後會發生的事情。
朱柏舟站在樓梯上朝上面看着，看着姐姐一步步走下來，走到跟前，他把手表舉起來給朱蓁蓁看，“還差三十秒，你再不出來，我就要上去呢。”
朱蓁蓁不看他，隻是說，“我們走……我們走……”
朱柏舟跟在後面，覺得不對勁，她看到朱蓁蓁的身體在抖動，“姐，他欺負你，我去收拾他！”
朱蓁蓁抓住朱柏舟的胳膊，“别去，我和他達成新的協定，以後每個月給他十五斤酒。”
朱柏舟失聲叫道,“十五斤酒，一個月喝十五斤酒，他得喝死啊！”
喝死啊？朱柏舟的喝問似一道閃電，劃破陰暗的夜空，讓朱蓁蓁的大腦清醒過來。喝死！喝死！喝酒能喝死啊！
她微笑着看着昏暗的路燈下晃動的樹影、人影，看着弟弟，“讓他喝！死倒不至于，廢了應該沒問題吧？”
朱柏舟心痛地摟過朱蓁蓁，“姐！你太不容易了。”
朱蓁蓁仰頭看着弟弟，“有什麼不容易，我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有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就是容易的人生。不容易的人生你不知道的……是無能為力、是沒有辦法解決任何問題。”
朱柏舟知道姐姐說得不容易的人生是什麼，他不再做聲，姐弟倆默默走着……
第二天，朱蓁蓁找班級一個家裡開小店的學生，詢問有沒有空酒瓶，大的，能多裝的，把散酒裝裡面。學生說可以，讓自己父親在店裡裝好，她下班去拿就可以。下班後，朱蓁蓁去到學生家開的小店，果然，老闆已經給瓶子裡裝好酒。一進制錢一斤，用那種六斤的大瓶子裝兩瓶酒。還有三瓶一斤裝，裝到一個大網兜裡。朱蓁蓁說自己家鄰居一個老頭喜歡喝酒，錢不多，隻好喝散酒。老闆反正也是做生意，連連說沒問題。你什麼時候要，告訴你的學生，我提前準備好。朱蓁蓁連連感謝。
幫着把酒瓶綁到車上。老闆說，酒這東西男人很難不喝，喝太多可傷身體啊！尤其傷肝。
朱蓁蓁迎合着，“可不是，我們都勸他不要喝太多，可他不聽，女兒勸他不要喝，和女兒打起來，女兒一氣不回家！我爸讓我幫着買，說那麼大年齡，想喝就喝吧！”
老闆點頭說，也是。一把年齡的人，想喝什麼，想吃什麼就随他去！
騎着自行車往回走，想着自己剛才撒謊的樣子，是不是一下就能聽出來是假的。家長不戳破而已。邊蹬着車子邊詛咒，“老天爺，讓他喝死吧！他死了我就不用害怕、不用撒謊！老天爺，你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沒有人回答他，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看着走路的人、騎自行車的人，她知道，大家都在奔向一個地方，回家、回自己家……
“我沒有家……我隻有父母家……我一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家……”喃喃地自言自語，淚水落下來……她已經很久很久不哭，她不需要哭泣……她需要戰鬥、運籌帷幄、滴水不漏地去戰鬥，隻能赢不能輸的戰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