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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骥才《畫室一洞天》 亦書亦畫亦人生

“文學與繪畫與我相伴了半個世紀。這兩樣已成了我的生命方式。從我的生活,到精神、情感乃至感覺,無不帶着文學與繪畫的特質。”馮骥才先生說,“我天性喜畫,畫在文先。”他在家裡辟出一間書房,一間畫室,書房和畫室是他遮風蔽雨、頤養性情的地方,亦是他縱情放任、自如自在的地方。繼《書房一世界》之後,馮骥才先生近期又出版了“姊妹書”《畫室一洞天》,抒發自己的丹青之戀。

如果說“一世界”的意境豐厚幽邃,博大寬廣,那麼馮骥才對“一洞天”的了解似乎更為内在、深入和自我:“洞是藏身之處,私人空間,一己天地,隐秘安全。”在繪畫的“私人領地”,他随心所欲,為所欲為,無所顧忌。繪畫是他的心安之所,亦是他的放逐之地。緻力于文化遺産保護的他,白天奔波勞頓于山川大野之間,夜晚回到畫室醒夜軒,拿起畫筆,感受到的是振奮與松馳,自由與自在。畫室,是他歇息的一方小天地,亦是他任意馳騁的另一片曠野。

馮骥才《畫室一洞天》 亦書亦畫亦人生

畫即人生,馮骥才對于繪畫有着深刻、獨到的了解。他承繼傳統,練就了紮實的基本功,亦重視個性、直覺與靈感,循着心靈的軌迹“破繭而出”,找到自己的面目。李可染先生說:“以最大的力量打進去,再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馮骥才先生的體會是:“進去得愈深,出來就愈難;進去得不深,又難深谙傳統的精髓。這是中國畫最難的地方。”他臨摹古人,又保留自我,他精心構制,又信手拈來,畫出的作品獨一無二,不可再現、描摹。

文與畫作為他的兩項天賦的愛好,在他的生命中彼此交融,不可分割。在這本書裡,他要“以一半的文學的自己,面對另一半的繪畫的自己。”他說:“文學是延綿不斷的繪畫,繪畫是瞬息靜止的文學。文學是用文字繪畫,繪畫是以筆墨寫生。”他的山水畫《珍藏四季》混沌包容,“說不好,這是一篇水墨的文字,還是一卷文字的水墨。”兩者于他已不好分辨,是他表達生活、思想和感受的兩支缺一不可的筆。平素他用散文的筆法去繪畫,用繪畫的語言寫散文,下筆的瞬間還會出現有如小說的構思與想象。這是一個享受的過程。

文如其人,畫如其人。看得出,馮骥才的心底是暖的。《金婚》裡的藤黃與朱磦不時出現在他即興的繪畫裡,鑄就他生命的底色和水墨的大基調。即使他說他偏愛秋色,即使他的《步入金黃》《秋日絮語》描繪的都是秋天的景象,但他的秋天裡沒有一絲的凄清與寒意,亦無固有的凋敗與蕭索。這一點也被馮骥才先生覺察到。他說他喜歡晚秋的風物與情味,但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今天的他對秋已有了全然不同的領會和感受,“幾十年過去,當我懷着一種悲壯之情奔波于田野鄉間,向那些瀕危的民間文化伸以援手時,從筆端展現出的秋天竟然變了,全是秋天奪目的斑斓。”這種“奪目的斑斓”,正是書中的插畫傳遞給我的感覺,使我感受到同樣的欣喜與激動。《每過此徑不忍踩》,靈感來自偶然的散步,充滿了旋律感的枝條間一抹醒目的鵝黃與朱磦,竟也将街邊飄零的落葉寫出了溫暖、明媚的意味。

畫為心之象。相對于水墨,馮骥才先生似乎更青睐彩墨,因為那是他内心的顔色。《步入金黃》畫的是晚秋,亦是燦然通透的秋,“我已經離開了那種膨脹的、競争的、極力占有的夏日,進入成熟的秋天。”平靜、鎮定、自足的他,自感“自足中有一種充實、成熟與穩妥,還有一種燦然。”寫畫《秋日絮語》時,他用抽象的大筆觸恣意揮灑,一蹴而就,渾然的元氣被撲面感覺,卻無從把握,那是生命的流溢,是神秘的促成,是天地的大和諧、大指引。世界本就無窮,人心更是寬廣,我們能夠窮盡的究竟有限,而繪畫,給予了他表現無窮世界的沖動與可能。

生命無法更改,亦不能重複,馮骥才畫畫常常由着“那一刻”的感覺,保留生命中“那一刻”的真誠。“作畫時前邊一片空白,期待你新的想象。同時,‘正在畫的’又與‘已經畫的’内容互相關聯、呼應,氣脈相通。這個過程很像寫小說。”《吻》,畫的是天空親吻大地,抓住的,也是那一刻的感動。《畫飛瀑記》中恣意奔騰的大筆大墨随急峻的洪流奔突而下,使他體驗到作畫時“胸無成竹”的至高境界和無上快感。《思緒如煙》氤氲的筆墨中翻騰湧動的又是什麼?恐怕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了。《樹後邊是太陽》回到另一種意境,清冽、孤獨,潔淨、明亮,回憶畫時的狀态,馮骥才的感覺是“開闊、豁達、通透萬裡”,總之,那是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情境。

藝術家的天然禀賦使他忘情地投入藝術,扶持藝術,與藝術家彼此接近,惺惺相惜。在書中,他闡釋自己的藝術,也欣賞他人的藝術,老師的課稿,朋友的即興之作,都被他悉心收藏,他看重的是藝術價值,也是情義價值。見了李伯安的《走出巴顔喀拉》,馮骥才認定了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畫家是開天辟地的曠世奇才,是真正具有理想精神的現實中人物,當李伯安被功利社會冷落時,馮骥才義無反顧地支援他,不遺餘力地幫助他,在李伯安不幸故去後,他呼籲李伯安的家鄉為《走出巴顔喀拉》建美術館,儲存這件珍貴遺存。雖未如願,但他将李伯安作為理想主義人物的原型,寫在了他的長篇小說《藝術家們》中,借助虛構的生命再現他的藝術精神,同時也表達自己的藝術理想。

畫家的他,将更多的畫家引入到小說中。如他所說:“任何作家最深刻的生活都是自己的生活。”小說裡的藝術家被他寫得得心應手。

繪畫是綜合的藝術,馮骥才先生不僅會畫,還寫得一手好字。興之所至,他信筆在畫上題寫詩文,詩書畫印,被他玩得開心自在。他還常從自己的小說中摘出喜愛的文字段落,書寫下來,自得其樂,被他稱作畫室中“最自我的獨幕喜劇”。也有一些時候,字随心變,從歡天喜地的“笑臉迎福”到大疫之下的“雪裡送冬”,是不同的情境、心境,不同的狀态、情感。寫畫的曆程,亦是心路的曆程、人生的曆程, “亦書亦畫亦人生”。

信手塗抹的書畫獨幕喜劇,寄托着他的文人意趣和性情、感受。《小魚》畫的是兩條悠遊的小魚和伸入水中的魚鈎和魚餌,馮先生的題款是:“再好吃亦不能吃”。讀來莞爾,因為我想起了某個中秋節在超市,家人要買蝦,看見活物,心生悲憫,好歹被我勸止了,回到家中,我提筆揮毫畫了兩隻大蝦,題款:“己亥中秋,見活物未忍吃,補畫兩隻。”情景何其相似,是以馮先生的畫,看着熟悉。

書中的許多場景、心緒,畫中的色調、感覺也不時地觸動我心,引起共鳴。藤黃與朱磦,輝映着心中的暖意,将馮骥才先生的畫照亮,業餘我的塗鴉不也少不了藤黃與鵝黃嗎?那也是與我的内心最為因應的色彩啊,溫暖,明亮,含蓄着光,抹上一筆,便會平添許多歡喜。每逢臘月,馮骥才先生會走進畫室,在紅紙上寫些福字、吉語,送給友朋或留給自己,被他視為“國人過年的一件雅事。”每到此時,我也會畫些卷軸挂曆,附上問候與祝福送給親朋好友,一年一個主題,前年百合,去年金魚,今年向日葵,明年興許會是忘憂草,花青,藤黃,朱砂,朱磦,随心塗抹,也算得一件怡情遣興的樂事吧?馮骥才的畫室裡有個小本,叫“筆耕人畫語”,專記心中突現的藝術靈感,我的案頭也有一個小本,專記直覺、靈感和彼一時的頓悟,被我稱作“一頁禅”……

這是天性的接近,心性的相合?還是,氣場的相投、機緣的巧合呢?總之讀來是種舒服、愉悅的感覺。

一方畫室,别有洞天,寄托了多少情懷,留下了多少歡樂。

文/陳豔敏

編輯/弓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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