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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的淘洗中,這些都是抹不去的鄉愁

作者:上觀新聞

立春後天氣漸漸轉暖,不少人曬出趁着大好春光外出遊玩的照片,由此想到幾個關于遊和玩的話題。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唐朝杜甫的《麗人行》就描寫了女子到長安城南之曲水河畔遊春的情景。不過,這是指農曆三月三日的事情。

農曆三月三日,本是民間傳統的上巳節。按照節日習俗,當天,人們要到水邊祓除、祈福。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也被允許外出參加,是以曲江沿岸一時衣香鬓影,佳麗雲集。從史書中可以了解到,到了唐朝,對女性從制度到禮儀的各種要求限制已經很繁瑣也很嚴格了。尤其是那些高官世家、名門望族的女孩子,平時居于深閨,除了類似上巳節這種節日,基本上足不出戶。“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對那個時代的女孩子來說,更像是個傳說,實作的機會渺茫。是以我們也就不難了解,這些幾乎終日“宅”在深閨的女子,一旦獲得一個可以外出的機會,而且還是遊春踏青,會是何等心花怒放,是以,正如杜甫詩中描寫的那樣,她們人人心情喜悅,精心打扮,個個花枝招展,明豔照人。

光陰的淘洗中,這些都是抹不去的鄉愁

那麼,她們天天悶在家裡的日子是如何度過的呢?主要學習德行、家務和女紅之類;如果家人思想開明些的話,可能還有機會識字讀書,或學點詩詞歌賦,或練點琴棋書畫。休閑娛樂活動倒也不少,不僅有常見的彈琴、下棋、打秋千、踢毽子這些,有的還能參與各種博戲。當然,如果家庭管束嚴格,女孩子是沒那麼容易玩到博戲的。

在日常的遊戲活動中,打秋千是很受歡迎也很流行的一種。至于原因,想來無非如下幾個方面:一是這種遊戲方式簡便易行,兩根柱子或兩棵樹中間拴根繩,中間綁上塊木闆就可以了;二是不需要發動協調很多人,實在找不到伴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也能玩起來;三是這種方式确實讓人很放松,而且是那種身心都閑的放松。在文學史上,很多文學作品以女孩子打秋千為題材進行創作,并且出現了許多佳作。

最有名的作品之一,當數李清照的《點绛唇》,“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作品的妙處在于,沒有記流水賬般的鋪叙和還原打秋千的平淡過程,而是剪取了一個小女孩打完秋千後一刹那的生活片斷,并把人物的動作、表情、心理糅合起來,場景宛然如畫,情感欲說還休,也非常鮮明地展現出清照詞“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的特點。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孫崇恩認為這首詞“可能是李清照早期的作品”,上片描寫少女蕩完秋千後的嬌美情态,下片筆鋒轉折,刻畫了少女的羞态和嬌憨的神情,清俊明快。另一位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徐培均也認為“當為清照早年作品”,但寫的是“少女初次萌動的愛情,真實而生動”,詞的上片寫蕩完秋千的精神狀态,妙在靜中見動,下片寫乍見來客的種種情态,幾個動作層次分明,曲折多變,把一個少女驚詫、惶遽、含羞、好奇以及愛戀的心理活動,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

關于這首《點绛唇》,有研究者解讀說,是李清照寫自己的,而她寫這首詞的目的,是送給趙明誠的,這個時候,兩人尚未成婚。這種說法并無定論,但是從這個角度聯想一下,倒也挺好玩。值得一提的是,李清照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玩家,在她這裡,打秋千隻能算是“小兒科”。李清照生長在一個開明的家庭裡,婚後生活也并不封閉,是以玩得比較“野”。她曾寫過一卷《打馬圖經》,打馬是一種棋藝,很多人用來賭博。從李清照為《打馬圖經》所寫《序》裡可見,她對各種賭博遊戲極為熟悉,且都有深入研究,例如其中提到,“且長行、葉子、博塞、彈棋,近世無傳。若打揭、大小、豬窩、族鬼、胡畫、數倉、賭快之類,皆鄙俚,不經見。藏酒、樗蒲、雙蹙融,近漸廢絕。選仙、加減、插關火,質魯任命,無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戲、弈棋,又惟可容二人。獨采選、打馬,特為閨房雅戲。嘗恨采選叢繁,勞于檢閱,故能通者少,難遇勍敵。打馬簡要,而苦無文采。”若非經常賭玩,肯定寫不出這麼精準的感受與評價。而李清照賭技又極高超,她這樣寫自己:“予性喜博,凡所謂博者皆耽之,晝夜每忘寝食。且平生多寡未嘗不進者何?精而已。”這句話大緻說,自己喜歡賭博,各種賭博遊戲都喜歡,而且是那沉溺其中廢寝忘食的喜歡,尤其值得誇耀的是,一輩子無論賭大賭小,就沒輸過。怎麼做到的呢?她毫不掩飾地自诩:精而已。因為這些,喜歡她的恭維她是“賭神”。想想看,如此好賭之人,隻要有時間有機會肯定泡在賭桌上了,又怎會在乎秋千呢?

很有意思的是,許多以女子打秋千為題材的作品,作者都是大老爺們。觀察一下文學史會發現,文學創作中一直存在一個很有趣也很普遍的現象,就是反串,有男反串女,也有女反串男,以男反串女更多見。很多作品看上去是女性視角女性口吻甚至女性體驗,其實都是男人寫的。經常看到有男人厚着臉皮,把自己想象描述成英俊潇灑才華橫溢的美男子或者俠肝義膽武功蓋世的奇男子,然後再借女性之口或者直接幻想一個美女,寫她對自己是如何的傾慕和相思。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女性的那種相思之深和那份斷腸之痛,他們能寫得魂牽夢萦千回百轉,實在是讓人從心底裡佩服。

歐陽修就反串寫過一首愁腸百轉的《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詞寫閨怨,纏綿悱恻,情景交融,渾然天成。這位女子住在幽深的庭院裡,雖然眼前春色無限,卻無心欣賞,因為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冷落。自己的丈夫不在身邊,去哪裡了呢?雖然樓高擋住了看不到,但知道他是到章台尋歡作樂去了。在這裡,章台代指煙花柳巷。正當如此心情低落的時候,又恰逢惡劣天氣,外面的狂風橫雨,攪得心裡更不平靜。再往遠處想想,自己的青春正如流水,漸漸逝去,容顔也如落花,慢慢凋零,這種傷感又如何排遣?于是,淚眼問花,花似人,又非人,深情傾訴,花似懂,又非懂。那些花瓣終是默默無語,一片一片飛舞着,飄過秋千那邊去了。“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又疊加了一層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意思,讓詞的意境向深遠無際處延伸。明代沈際飛盛贊這首詞說,“一若關情,一若不關情,而情思舉蕩漾無邊。”從詞的情緒裡走出來,再細細品味一下,能把一位少婦的愁苦心理體驗得如此真切、表達得如此細膩的人,竟然是官至宰執的歐陽修,是否又會有一種别樣的錯位與恍惚之感?

到今天,三月三的風俗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濃了,老一輩人可能還記得“三月三,過神仙”的一些傳說。至于打秋千,包括省内很多地方還保留着“清明節,蕩秋千”的習俗。在我們農村老家,打秋千叫打悠千。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打秋千是農村小孩非常喜歡玩的一種遊戲,主要因為那時候生活不富裕,也沒有手機、IPAD之類的電子裝置,是以在孩子們的遊戲資源庫裡,打秋千自然成了很受歡迎的選項。那時候,家家都會在院裡、胡同裡種幾棵楊樹、槐樹或梧桐樹,這些樹長大了可以用來打家具。孩子們想玩秋千時,找兩棵距離合适的樹,把繩兩頭結結實實地拴到樹上,繩中間再綁上個裝尿素的厚化肥袋子當坐墊或踏闆,一個簡易秋千就做成了,一玩能玩上半天。看過不少作家寫回憶少年生活的散文,裡面都有津津有味地再現打秋千的生動情節。現在,農村的生活環境改變很大,很多人雖然已經搬到樓上住了,但村裡基本都建有休閑健身小廣場,配備的器材設施中往往就有秋千。隻不過,此秋千已不是彼秋千了。

歲月匆匆。無論是曲水遊春,還是秋千娛情,在光陰的淘洗中,與之有關的有些東西消失了,有些變化了,也有些傳承至今。對我們來說,這些都是抹不去的鄉愁。(大衆日報用戶端記者 于國鵬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