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苔又點頭，她是個老實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自己家失火，将人家的林子和稻子都燒了，那就是欠了債，肯定是要賠人家的。
阿爹又說道，“隻是，咱們主動賠，究竟賠多少，要先想好。咱們心裡有個數，去了也才好說話，要是人家要得高，咱們還可以哭哭窮，壓壓價。但是，肯定不能壓得太低，低了談不攏，吃苦頭的還是被關着的蔡醫生。”
顧西苔又點頭，她最擔心的也是蔡德山。
那個年頭，被人關起來，不打不罵，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打幾下罵幾聲，還是打得遍體鱗傷隻剩半條命，那可完全是兩回事。
阿爹卻問道，“蔡師娘，那你願意最多賠多少？你先說一個心裡的底數。”
賠多少？顧西苔與她的弟媳互相看了一眼，她們當然是希望越少越好，可現在不是砍價做生意，關系着蔡德山的半條命呢。
事實上，來娣後來才知道，其實關系的可不隻是蔡德山的半條命。如果有心人推波助瀾的話，不僅是蔡德山，包括顧西苔，甚至蔡德山留在呂城的那些小伢，都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關鍵還是看人心。
顧西苔的弟媳婦又一次做了她的傳聲筒，“樓家阿哥，這事我們也沒經驗，您說大概要賠多少？我們都聽您的。”
阿爹咂了一下嘴，這倒不太好辦了，顧西苔啥都聽他的，要是最終事情辦砸了，免不了責任也要全部歸到他頭上。
阿爹不是個喜歡嘩衆取寵的人，夾着尾巴過了這麼多年，他更願意将别人推到台前，自己躲在幕後出主意。
可是現在，聽顧西苔的弟媳婦那話裡的意思，顯然她們是想讓他幫着出頭去交涉的，這和阿爹的預想不符。
顧西苔是個聰明的，她十一二歲就失了姆媽，開始學着當家，管理一家子的事務和人情往來，将兩個阿弟拉扯大，還幫他們娶親成家，沒有點能力是做不到的。
顧西苔雙手比劃着，又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阿爹，她說不了話，一切都隻能托付給阿爹。不管最終是什麼結果，都感念阿爹在這個關鍵時刻的幫助，絕不會怨怼阿爹的。
此時，說顧西苔不後悔肯定是不可能的。她昨天一邊嚎哭着一邊求人救火，用嗓過度，又吸入大量的煙氣，導緻關鍵時候說不出話來，她現在不知道有多後悔呢。
雖說這種大事，最好男人出面去交涉，可她男人正叫人家關着，肯定得要她頂上啊。現在自己說不了話，隻能将一切都托付給一個跟這場火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人家團結大隊的人認可不認可，還難說呢。
阿爹得了顧西苔的承諾，身上的重擔倒也輕松了不少。有顧西苔這句話，他就有底氣去和團結大隊的人展開水磨功夫，慢慢磨了。
阿爹于是痛快地說道，“那行，蔡師娘，你給我說個大數，我就照着這個數，去和他們慢慢磨！”
關鍵就是這個數不好定！從未經曆過大災的兩個女人，幾乎是眼前一抹黑。
阿你爹想了想，“蔡師娘，那些稻子，其實沒多少，我們就照半畝地算。咱們這裡畝産好一點五六百斤，三百斤的稻子按出七成米二成糠算。現在大米按一角五算的話，那點稻子最多值四十多塊錢，可還得另加糧票。另外，這是糧食，咱們不能緊扣緊的，要不人家給上綱上線，蔡醫生就慘了。你看，咱們按雙倍賠人家，給個整數，一百怎麼樣？”
顧西苔連猶豫都不曾猶豫，就點頭同意。
剩下來的，就是那一大片雜樹林子了。
阿爹歎了口氣，指着大門外的林子，苦笑着問，“蔡師娘，你去看過那邊林子沒有？”
顧西苔一怔，搖頭。她昨天和大家一起救完火後，就回來廢墟上撿拾能用的東西了，還沒想起來要去看。
太陽已經起來了，曬得幾人皮膚發燙。
阿爹抖了抖自己的褂子，“那林子太大了！咱們要是賠得少了，等到冬天，這附近的人家沒有柴燒時，會來罵山門的。”
顧西苔的弟媳插了一句，“那林子裡，不是還有好些樹嗎？”
阿爹搖頭，“看着還是樹，可你細看，究竟是樹還是炭，難說。而且，現在是夏天，這麼一燒，又不下雨，接下來就是秋冬季了，那些燒過的樹能有多少挺下來，更難說。弄得不好，别說今年冬天沒柴燒，以後再也沒柴燒了。”
顧西苔和她的弟媳的臉都是煞白的了，她們隻想到了今年的損失，都忽略了以後的事。
樹不同莊稼，不是一年半載就能長起來的，都說十年樹木，這些樹雖然是雜的，成不了材，可至少也得四五年時間才能長成吧？
即便她們現在願意多賠一點錢，可今年沒問題了，明年呢？後年呢？以後隻要一到沒柴燒的季節，當地人家就會指着她們罵的呀！
阿爹又提醒道，“蔡師娘，以後蔡醫生還要在這裡行醫的，不能壞了與這裡人的關系呀！你家這個棚子，其實也沒有手續，是蔡醫生自己在這裡搭的。要是把跟當地人的關系鬧僵了，到時人家不願意讓你們在這裡了，或是把那黑木橋一封，你家一點辦法也沒有!"
顧西苔已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這些她都沒想過，卻又是切切實實的問題。如果真的沒處理好，以後蔡德山這醫生在這裡肯定就呆不下去了，到時可不是三十五十的事了。
顧西苔打着手勢問道，“樓阿哥，那你說，我們賠多少算合适？”
阿爹又有些頭疼，這什麼都讓他拿主意，背的責任就太大了。早曉得他就把錢放下就走，哪用得着無端端地攬上這許多事？
顧西苔的弟媳也幫着求情，“樓家阿哥，你就幫着我阿姐算一算吧！我家阿姐也不容易，跟着我姐夫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攤上了這事，這以後還要養小伢呢！”
說實話，阿爹對顧西苔還是挺同情的，聽說以前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好容易嫁給老蔡了，結婚沒幾個月，就要為了自家男人前頭的小伢背上一身債務，也是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