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沒有爸爸,與媽媽相依為命,我很小的時候,喊外公外婆為爺爺奶奶,喊舅父為叔叔,因為我看着與我同齡的小夥們,長期與老人和老人的兒子住在一起,都是這麼喊的,
那時候,媽媽在村子裡開個小賣部,帶我,媽媽不下地幹農活,
媽媽很美,美得像畫上的人,媽媽笑起來兩個深酒窩,

我剛上學的時候,因為沒有爸爸,三個小男孩說我是野種,
我一人打他們三人,拼命地用手抓他們的臉,
我的頭發被小男孩薅亂了,眼角也青了,嘴唇被小男孩的小手拳打腫得像雞屁股一樣,但我很自豪,因為我把他們仨的臉上抓出了血痕。
那一天媽媽心疼我,哭得稀裡嘩啦,爺爺奶奶和叔叔領着我找三個男孩的家長,要他們管教孩子,再敢喊我“野種”,絕不輕饒。後來真的沒有人喊我“野種”了,
我慢慢地懂事,看到幹雨下雪天,很多同學的爸爸送接,我想問媽媽,我的爸爸呢?媽媽瞪我一眼,那種冷冷的眼光,吓得我不敢出聲,
上國小四年級,叔叔喊我媽媽為姐姐,我才捋清楚了叔叔是我的舅父,爺爺奶奶是我的外公外婆,我真的很想問媽媽,我的爸爸是誰?在哪裡?
媽媽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又冷冷地瞪着我,眼中的兇光讓我不寒而栗,我再也不敢問了關于我的爸爸,
2011年,我要讀初一了,媽媽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她不讓我在老家的鄉村學校讀書,她把我弄到縣城的私立學校,媽媽把我每次考試的成績單,拿給私立學校的校長看,讓校長給我減少學費,真的如媽媽所願,學校沒有收我們的贊助費2800元,媽媽在縣城租房開了小賣部,
小賣部上面有層閣樓,我與媽媽睡在閣樓上,媽媽做飯洗衣服都在小賣部後面的屋檐下,洗澡和衛生間要上到三樓公用的地方,閣樓床邊放一張小桌子,讓我寫作業,一個布的挂衣櫥是我與媽媽的共同财産。
我與媽媽住得擁擠,但很惬意,媽媽做生意,我上學,媽媽從來不對我說,錢不夠用之類的話,因為媽媽的小賣部生意很好,媽媽每晚親手做十六籠包子,早上五點鐘放在小賣部外牆邊的大爐上蒸,十六籠包子,每天賣得光光的,媽媽把她的時間安排得緊緊的。
偶爾聽到别人問媽媽,怎麼不見孩子的爸爸呢,媽媽回答得很輕松,說我的爸爸出國務工了,我知道媽媽在撒謊,也不拆穿媽媽的謊言,已經讀初二的我,知道善意的謊言有時候既是為了保護自己,又是為了不傷害别人,還少些意想不到的麻煩,
可是媽媽要對她的謊言負責任,她騙别人說我的爸爸出國務工,喜歡刨根問底的人說,出國務工二年就要回來了,二年後,爸爸再不出現,媽媽肯定會被人問東問西,指指點點,
為了避免别人說閑話,沒有到二年,媽媽換了租小賣部的地方,
換的小賣部離我們學校近一些,小賣部後面有一個小房間,小房間光線很好,同樣用公共衛生間公共洗澡房,同樣是小賣部後牆屋檐下做飯,但有個房間,不用每天晚上爬閣樓,我同媽媽欣喜極了,
搬到這個小賣部不久,有人問我的媽媽:孩子的爸爸在哪裡上班?
媽媽回答得幹脆利落,說二年前死了,别人說讓媽媽再找一個,媽媽堅定地說,暫且不找,等女兒考上大學以後再說,媽媽撒謊不眨眼,也為今後長租這裡打下鋪墊。
快要中考,我進入學習緊張狀态,媽媽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日子一天一天飛快地過着,事件一天一天重複地做着,忙而充實。
我考上縣城重點高中,三十八歲的媽媽開心得像個孩子,媽媽依然很美,媽媽的美和做包子的巧手,迎來很多顧客,同時也給媽媽帶來麻煩,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小賣部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顧客,男顧客買包香煙,靠在門上,點一根抽起來,沒有要離開的樣子,男顧客對我的媽媽說:“寡婦,嫁給我有住有吃有穿有玩,錢讓你裝,家讓你當”,
媽媽沒有與男顧客搭讪,從櫃台下拿出一個雞毛杆子,指着男顧客說;“你離開,不離開我就報警了”,媽媽邊說邊要打電話,男顧客悻悻然離開了,
我媽媽像個迷,我的爸爸更是個迷。我學習緊張,沒有工夫去解這個迷團,直到我考上了大學後,這個迷團不解自開,
大學開學前,有個四十多歲高高個的男人,來到媽媽的小賣部,媽媽的臉色刹地發白了,媽媽指着高高的男人,厲聲地問:“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你和我的女兒”,男人說,
“你滾出去”!媽媽大聲吼,
我恍然大悟,原來高高的男人是我的爸爸,細看看,爸爸還英俊,我的心裡有種小歡喜小滿意,爸爸似乎非常怕媽媽,媽媽氣得發抖,說再不走她要報警,爸爸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媽媽冷靜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媽媽事情的原由,
媽媽說,她生下我半年後,有一次與她的婆婆争吵,我的爸爸下班剛進門,我的奶奶告狀,爸爸不分青紅皂白說了我的媽媽,我的媽媽當時情緒激烈,與爸爸争吵,吵着吵着,媽媽一頭倒下,口吐白沬,爸爸吓壞了,帶着媽媽到醫院檢查,
醫生說,這種病不能受刺激,爸爸問醫生這是什麼病?
醫生說癫痢,
爸爸回到家裡,把媽媽患有癫痢的事,告訴了我的奶奶,奶奶氣得跳起來,說我媽媽是騙婚,逼着我爸爸與我媽媽離婚,起初我的爸爸是不願意的,後來奶奶說誰家的老婆得了羊角瘋,一頭裁到水塘裡淹死了,又是誰家老婆得了羊角瘋,掉進河裡淹死了,總之奶奶對我的爸爸說,有我媽媽就沒有她,有她就沒有我媽媽,我媽媽像是家裡随時滅亡炸彈,
我一周歲後,爸爸把媽媽離了,爸爸在法院争得我的撫養權,媽媽緊抱着我,說誰要從她手裡搶女兒,她與女兒同歸于盡,媽媽為了與爸爸從此不相見,一次性要爸爸賠償五萬元贍養費,媽媽不允許爸爸探親,
媽媽回了娘家,用一萬元作為小賣部的啟動資金,四萬元整存整取,
這些年,媽媽做生意不僅保證我的生活費和學費,還存了十萬的6字頭,媽媽說:“别人買房,她沒買,她要把錢攢給我上大學,以後能幫到我”。
我問媽媽,恨我爸爸嗎?
媽媽說:“恨,恨到咬牙切齒,恨他懦弱,恨他對死字的認識”,
不知道為什麼,我恨不起來爸爸,反而渴望爸爸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