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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野往事:福英(141)

作者:元氣奶酪d
鄉野往事:福英(141)

誰也沒想到,這場大雪不但沒有停,而且還下了冰雹子,原本已經塌陷的路邊雪上加霜,一時半會是不敢走了。

這個時候大家都有些着急了,投奔親戚的投奔親戚,借糧票的借糧票,各種辦法都想了。學校裡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開始給學生們開會,安撫大家,并表示學校食堂會給大家發免費的稀粥,盡可能地幫助學生們解決困難。

而福英這裡,李健柏送來的那兜子吃的已經進肚子了,福英和顧勝天的那點幹糧吃差不多了,陳翠兒的棒子粒拿去換了最便宜最粗糙的黑面窩窩頭後,也所剩無幾了。

現在福英幾個靠着食堂免費發送的稀湯,再每個人一小口幹糧來熬日子。

顧勝天:“再這麼熬下去,咱頭暈眼花,也不用學習了。”

陳翠兒也歎息:“咱得想想辦法,這可咋整。”

托着下巴,她想起了自己爹娘:“我估計爹娘在家裡不知道怎麼擔心,他們也不知道縣裡的情況。”

不提起家裡還好,一提起家裡,大家眼圈都紅了。

福英何嘗不想家,這個時候家裡應該是熱烘烘的炕頭,大鍋裡炖着菜粥,還有鍋沿上貼着的黃澄澄的棒子面餅,又軟又熱乎,吃一口都燙牙的。

想想都心酸,估計爹娘在家裡也急死了。

但是現在想這些也沒用,特殊時候,爹娘想飛也飛不過來,隻能是自己想辦法。

她冷靜地想了想:“這幾天咱們拿着棒子粒去換幹糧的時候,我看到旁邊有幾個人鬼鬼祟祟的,估摸着是縣城裡搞黑市交易的,我聽說,這黑市交易是有固定場所的,但是一般人都不知道,得從他們手裡拿消息。今天放了學,我們就過去看看,能不能拿到黑市交易地點。”

陳翠兒聽了這話,茫然又崇拜:“我光顧着換幹糧,根本沒注意。”

要不她佩服福英呢!

福英歎:“能有啥辦法,走到這一步了,當然得想着咱的口糧啊!”

幾個人湊在一起好好商量了下,決定到時候一起過去,由最會說話也看上去最單純最不像壞人的福英過去和人家接觸買糧票,顧勝天和陳翠兒在後面負責接應。

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

福英過去和人家搭話,漂亮又乖巧的清純學生臉順利地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順利進入了地下黑市交易的場所,這裡的人都戴着口罩,箍着圍巾,一個個賊兮兮的。

福英躲在暗處,也戴上了劉桂蓮給她織的圍巾,又把手套拿出來,用繩子一綁給系在腦袋上,這樣子雖然看着怪異,但不注意的話看着也像是戴了帽子。

打扮好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在人群中,仔細地甄别着那些賣家。

其實一般來黑市交易的也不至于騙,但是之前李老三家可是買到過黑心的糧食,是以還是應該警惕着。

畢竟,她手裡的錢也不多,不能白白被人騙了去。

正走着,她就感覺身邊有一個人的側影有點眼熟。

仔細看了幾眼,确認這就是生銀了。

生銀也應該是缺糧食了,爬到黑市來買糧票?

福英仔細想了想,生銀之前糧食确實是夠的,但是封城封的時間久了,自然也坐吃山空了,出來想辦法搞糧食也是清理之中。

隻不過……自己費了這麼大力氣動了這麼大心思才走進黑市交易市場,沒想到生銀輕易就進來了。

而且看她的樣子,倒像是很熟悉的,難道她以前來過?

就在這個時候,生銀一個回頭。

福英連忙一個閃身,躲到了一位魁梧大叔的後頭。

生銀也不知道是否看到福英了,她默默地站了一會,就鬼鬼祟祟地過去旁邊一個中山裝前頭,打絡着好像是要買糧票。

福英低下頭,離開這頭,她不想和生銀攪和在一起,還是換一處買糧票。

福英轉了一圈後,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的賣家,對方穿着體面,應該是在正兒八經的機關上班的,她給了人家錢,對方偷偷摸摸地把糧票塞給她。

手裡攥着糧票,福英總算松了口氣。

有了糧票,至少能換到幹糧,可以熬一段了。

鄉野往事:福英(141)

福英小心地把糧票揣到兜裡,低着腦袋,匆匆地就要離開,誰知道剛走到胡同口,就聽到有人喊:“快跑。”

她都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周圍的人跟瘋了一樣往前跑。

福英陡然明白過來,拔腿也跟着跑。

她雖然隻是個姑娘家,但好歹這些年經常在大山裡亂跑的,真要比起腳上的功夫,未必比那些城裡坐班的人差。

誰知道正跑着,身邊一個人竄過來,竟然斜地裡伸腿就要絆她。

她這裡跑得急,哪想到還有這一出,腳底下本來都是雪和泥,身體一個踉跄,直接栽倒在地上。

福英氣喘籲籲地擡起頭,眼前的人正是生銀。

生銀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她:“福英,你不是福星嗎?不是好運嗎?這次你就等着被抓吧!”

說着,擡腿就要踹福英。

福英跑不掉的,到時候肯定被抓,被抓了肯定要丢人現眼,看她以後還風光不!

福英冷笑一聲。

生銀一愣,笑,你還敢笑?

就在這個時候,她後面的顧勝天過來,狠狠地推過去。

生銀始料未及,躲都沒得躲,直接趴在那裡摔了個狗啃地。

陳翠兒上來,“啪”的一聲,巴掌狠狠地打在生銀臉上。

被顧勝天扶起來的福英心裡也實在是恨,一腳踹過去。

這輩子沒打過人,但是走慣山路的孩子,幹起這種事來輕而易舉,不算啥。

生銀都沒反應過來,沾了滿臉的泥巴和雪在那裡傻眼了。

她一直覺得福英像一條不會叫不會咬人的狗,傻愣愣的,自己當初差點把她推到井眼裡去,她後來不是也沒說啥嗎,她就是那個性子,欺負欺負也不算什麼。

但是沒想到,福英這次這麼狠。

幾個人剛将生銀踢倒在地上,正打算給她補一腳,就聽到後面有人打聲喊;“别跑,不許動!”

你讓我不動我就不動啊,福英幾個當然不聽。

三個人對視一眼,拔腿飛一樣地往前沖。

後面的人上去直接把生銀逮住了,逮住生銀後有人來抓他們幾個。

顧勝天小聲說:“往巷子裡跑,咱分開跑!”

于是幾個人各選了一個巷子拐角鑽進去。

福英是往右拐的,她拼命地跑,跑得氣喘籲籲,跑得嗓子冒煙,跑得她覺得自己的腿不是自己的腿了。

她鑽進小胡同裡,她跑進小巷子裡,東拐西彎,下了幾天雪後的小巷子裡不是雪就是泥,一腳一腳踩上去又黏又濕。

不過好在,這裡本來就有不少腳印,不至于被人看出來,而且這箱子七拐八繞的,并不好找。

黑市交易之是以選擇這樣的地方,不外乎是這裡容易躲藏,容易跑掉。

跑了不知道多久,終于後面沒有動靜了,她放心了。

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氣,她累得呼哧呼哧的。

摸了摸兜兜裡的糧票,還好,糧票還在,足夠他們吃好幾天的糧票。

她攥着糧票,想着被人抓住的生銀,不由地想,這可真是活該。

給别人下絆子,活該被抓的是你。

她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把頭上幫着的棉手套和圍巾摘下來,鑽着小巷子準備回學校。

誰知道才從那個巷子鑽出來,就見幾個民警在那裡。

她一愣,腦子迅速轉着。

幾個民警發現了她,打量了一番,顯然是懷疑的:“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剛才在幹什麼?”

福英很乖很乖地說:“我叫顧丹陽,是第一中學高一一班的學生,我剛剛去我同學家玩兒,現在正打算回學校。”

說着,她還眨着眼睛,一臉天真地問:“民警哥哥,你們這是做什麼?抓壞人嗎?”

幾個民警審視着她,看上去這是一個單純的中學生,不過——

他們對視了一眼,剛才他們就抓到一個黑市買糧票的,好像也是第一中學的學生。

是以學生也是會做錯事的?

福英看到他們的神情,頓時明白了,這是生銀被抓了,是以連累了自己作為第一中學高中生的信譽?

她無奈地咬牙,腦袋裡快速地轉着,心想反正你們沒有抓到現成的,就算我兜裡有糧票又能怎麼着,你們又沒有證據那是我從黑市買來的。

至于我為什麼在這裡……她很快想到了住在這附近的一個同學,可以說是去那個同學家。

反正他們找不到證據的,自己就死死咬住就行了。

隻不過……如果真查起來,自己一個高中生卷入這種事,肯定不太好看,影響也不好。

正想着,就聽到一個聲音說:“孫叔,你怎麼在這裡?”

福英擡頭看過去,就看到了李健柏。

李健柏輕松地和那個年長的民警說話,兩個人說了幾句,李健柏的目光掃向了福英。

鄉野往事:福英(141)

福英心裡發窘。

她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李健柏的時候,李健柏那種很冷淡高傲的神情,是以即使他給自己送吃的時候,自己态度也說不上多軟。

可是沒想到,現在自己最狼狽的一面被他看到了。

她别過臉去,抿唇,沒說話。

李健柏仿佛才看到福英,有些意外地說:“福英,你怎麼在這裡?”

孫民警一聽:“怎麼,你們認識?”

李健柏點頭:“嗯,這是我爸以前在公社裡上班的時候就認識的。”

孫民警看看福英,笑了:“原來是熟人啊。”

李健柏:“孫叔叔,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孫民警趕緊搖頭;“沒啥,就是查查,這邊一直不太平,亂,沒什麼事,你們走吧。”

他說的你們,自然說的福英和李健柏。

福英點了點頭,跟着李健柏匆忙離開。

兩個人一前一後,一直沒開口說話。

等終于脫離了那幾個民警的視線,李健柏突然停下來,回過頭。

“你知道如果私下販賣糧票,被抓住了會怎麼樣嗎?”李健柏平靜地問。

“我知道。”福英開始有些發窘,不過想想,也沒什麼。

人需要吃飽肚子。

沒有其他路子可以走,她隻能這樣。

為了吃飽肚子而做的你情我願的交易,有什麼丢人的?

賣給她飯票的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家人呢。

是以她淡定地說:“被抓住了,可能會罰錢,可能會寫檢查,還可能會——”

接下來的,她說不下去了。

萬一真有證據,這個事情還挺嚴重的。

李健柏盯着福英看。

福英随便他看,反正看看也不至于掉一塊肉。

李健柏突然笑了:“我娘天天誇你聰明,說你學習好,讓我向你學習。我看——”

他輕聲說:“你好像比誰都笨。”

福英望過去,隻見他眼裡的笑中有一絲絲嘲諷的意味。

福英仰起臉來,臉不紅氣不喘道地:“李公子,你知道什麼叫何不食肉糜嗎?吃飽喝足的人,有什麼資格評判别人的作為。”

說完之後,她誠懇道地:“今天的事,多虧了你,我非常感謝你。”

話鋒一轉後,她道:“但是幫了我,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這麼評判我,我隻是做了處在我這個位置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已。”

李健柏不笑了。

他側首,凝視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太過激動的原因,在這冬雪之後的陰冷天裡,她的臉頰卻泛着粉玉一般的紅潤,眼睛裡透着濕潤的光澤。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像是盛開在雪夜裡的晨花,朝氣蓬勃卻又精緻動人。

“現在大家的日子都困難,我家倒是不困難,但是——”李健柏停頓了下,話語含糊起來:“現在非常時期,我爹我娘也不好随便怎麼樣。”

到底是幫過自己的,福英盡管不喜歡眼前的李健柏,但是也不願意太給他難堪,況且他看起來并沒有惡意,當下解釋說:“你别多想,上次你給我來送吃的,我已經非常感激,幫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你那些糧食,我們也許早就铤而走險了。”

李健柏望着福英,默了一會,低頭,又擡起頭來,終于說:“我父母的事,有些我也不知道,也不好問……但是你熬一熬,應該快了。”

說完,他突然轉身,匆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