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觀衆還記得，1992年7月16日，老版《茶館》在落幕時，于是之熱淚縱橫，最後一次以“王掌櫃”的身份向全場每個角落的觀衆都深躬到底，哽咽道：“謝謝朋友們的寬容！”觀衆席一片哭聲。
“這個日子，對别人都沒有什麼意義，隻是那一天在我的戲劇生涯中出了些毛病。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要演戲了。”這一年，于是之還隻有65歲。
“謝謝觀衆的寬容！”
“我已經演得那麼不靈了，觀衆還對我那麼好”，“觀衆太寬容了，太寬容了，我自感萬分羞愧！”
1992年7月16日，焦菊隐導演版《茶館》在北京首都劇場謝幕。這場戲被觀衆譽為“人藝元老們留給中國劇壇的完整句号”，也是于是之告别舞台的“絕唱”。
▲ 話劇《茶館》劇照（從左至右分别為：藍天野、鄭榕、于是之）
盡管盡了最大的努力，于是之始終無法控制抽動的嘴角，還幾次忘詞。
就在65歲這一年，他患上了腦梗死，後來發展成了老年癡呆。
“他看着我的臉，卻怎麼也叫不出常四爺的名字來。”在《茶館》中扮演常四爺的鄭榕望着老朋友在舞台上着急流汗，心中早已哭成淚人。
演了400場的熟戲，卻在最後一場出了問題，于是之内心的苦楚不難想象，但熱情的觀衆毫不在意。謝幕時，劇場裡響起了長達十多分鐘的掌聲與歡呼聲。面對如此壯觀的場面，他向全場每個角落的觀衆深躬到底，大喊了一聲：“謝謝觀衆的寬容！”
“我這輩子演得太少了”
如果說“話劇皇帝”石揮的事業燦爛于那個逝去的年代，而于是之則輝煌于新中國的舞台。
于是之的一生與舞台密不可分，他因《龍須溝》中的“程瘋子”成名，《茶館》中的“王掌櫃”是他的巅峰之作。不過，他認為自己演得最好的是《駱駝祥子》裡僅出場兩次的車夫“老馬”，這個角色讓他想起兒時院裡拉車的老郝叔，奔波一世的老人，到頭來卻像從沒活過，他覺得自己與故人重逢。
▲ 話劇《茶館》中的王利發
▲ 話劇《駱駝祥子》中的“老馬”
和許多名人的經曆一樣，于是之進入戲劇圈也出于機緣巧合。1944年，在老同學的一再動員下，當時在淪陷區衙門做錄事（抄寫員）的于是之加入了業餘劇團。他人生中的第一出戲叫《牛大王》，根據一部法國戲劇改編，演一個窮小子進入富豪之家的尴尬。于是之曾這樣寫：“窮人進入富人家的那種窘态，我從小跟着母親‘體驗’過，是以演起來并不覺難。”
幾年後，真正讓于是之名聲大作的是《龍須溝》中他所飾演的“程瘋子”，那時他也不過二十三歲。
▲ 話劇《龍須溝》中的“程瘋子”
如果看一下當年《龍須溝》、《駱駝祥子》等話劇創作過程的文字記錄，就會發現于是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塑造這些角色。演“程瘋子”，他寫了《程瘋子傳》，在幾個月的排戲過程中每天寫心得日記，記錄他對角色了解的變化和演出心得。演“老馬”時，他反複閱讀原著，回憶過去認識的老人，到前門外與老車夫交朋友，用30歲的年紀體會70歲老人的老、冷、餓、累的感覺。
于是之認為，“演員在台上一站，你的思想品德、文化修養、藝術水準，以及對角色的創造程度，什麼也掩蓋不住……演員的心應當是透亮的，感情是可以點火就着的。凡是對生活玩世不恭、漠不關心的，就不大能夠演好戲。”
他不止一次說，我這一輩子演得太少了。他還做過調查，自1952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建院以來，朱琳隻演了十七個角色，童超是二十八個，林連昆是三十二個，鄭榕是三十五個，而他自己是二十七個。“解放以來，用自己的專業貢獻給人民的，就是這麼一張可憐的清單。以我們的工作量與國外的某些同行們相比，少得實在不可再少了……”
他人眼中的于是之
劇作家李龍雲在《我所知道的于是之》中寫道：
“假如有人問我，你能簡單地概括一下于是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我想說，于是之是這樣一個人：他出身貧寒、好學、正直、勤奮、喜歡讀書和書法；他愛才；接觸之中他令人感覺十分謙虛，而骨子裡卻又十厘清高；他好沖動、好動感情、好流眼淚、他具有詩人的氣質；與人相處他喜歡諸事不求人；在表演藝術領域他有極高的天賦；他這人酒量不大但卻喜歡喝酒；他能成為很多人特别是喜歡讀書人的知心朋友……”
▲ 生活中的于是之
▲ 于是之書法：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人有命運嗎？有時命運對人是很不公平的。征服角色、觀衆的大師卻不能征服大自然的規律和自己，這不是一出很大的悲劇嗎！
媒體采訪于是之夫人李曼宜時曾問：“您覺得是之老師這輩子有什麼遺憾呢？”李曼宜說，“他的遺憾太多了……他認為學習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懂俄文怎麼看？是以，他看童道明的翻譯，經常一起探讨。他看馬列也是真看，想弄清楚，但為看不懂原文而遺憾。他學習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當做學問，要弄明白。他很想演一些角色，還想演主席的晚年，但沒有演；他還想寫東西，也沒寫……遺憾太多了。”
參考文獻：
李龍雲：《我所知道的于是之》；
錢楊：《于是之前往可以開口說話的世界》
編輯：王文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