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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留學生和華人講述從基輔艱難轉移之路:感謝使館和華人商會的幫助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胡文利

随着俄烏沖突更新,中國在烏克蘭開始了大規模撤僑行動。在局部地區交戰正酣的情況下撤離烏克蘭,其中的艱辛和危險是生活在和平地區的人們難以想象的。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連線三名已從基輔順利轉移到烏克蘭鄰國的華人,請他們講述各自的撤離、轉移經曆。

三位留學生和華人講述從基輔艱難轉移之路:感謝使館和華人商會的幫助

華人在烏克蘭-摩爾多瓦邊境等待入境。(受訪者供圖)

轉移到羅馬尼亞的那一刻,留學生小施“很想流淚”

2月28日俄烏第一輪談判結束後,在基輔的施姓中國留學生和兩位同學結伴,從市區自駕前往基輔東部的布羅伐利村。他們本想在“相對遠離戰區的地方熬過戰事”,沒想到入住第一天晚上就感受到了炮擊。小施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那一晚他們經曆了三次炮擊,最近的一次,炮彈在離他們住所不到300米的路口劇烈爆炸,“一屋子人吓得全聚在了一起”。

那是小施第一次感受到“戰争片裡的硝煙在現實中出現的情景”:“地面在搖晃,樓房在搖晃,看不見的沖擊波掠過人的心肝脾胃腎,大腦中閃現的念頭就是快跑、快離開。那時我隻有一個想法,我要回家。”

當地時間3月1日上午,小施他們接到了中國駐烏克蘭使館的撤僑通知,立即從布羅伐利村傳回基輔。途中他們看到,一座橋上有被炸毀的裝甲車輛,“還有幾輛被炸報廢的汽車空殼”;沿途有不少沒來得及處理的士兵遺體;戴着黃色袖标的烏克蘭士兵在臨時檢查站檢查往來者的證件。

到達集合地基輔藍線地鐵終點站後,同學把車往路邊一停,小施他們拎着行李就沖向集合地點,“車不管了,要緊的是人”。當地時間下午4時左右,搭載中國留學生和華人的大巴陸續到齊。據小施了解,這些大巴是由中國駐烏使館和本地華僑商會協調組織的。大家讓女生、女士先上車。擔心座位不夠,一些學生自願站着。

大巴車隊向基輔城外出發。路上,小施看到不少搭載武器的軍車和裝甲車,一些軍車上有“亞速營”标志,他心裡隐隐感到不安,“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那代表什麼”。出于安全考慮,大巴關了車燈,摸黑向南行駛。一路上都有荷槍實彈的烏克蘭士兵,“好在他們知道我們是中國撤僑車隊,加上有華人商會的人在前面開道,我們順利地從預留道路出了城。”

當地時間3月2日淩晨零時左右,大巴車隊抵達烏克蘭-摩爾多瓦邊境。把車上的人全部送出烏克蘭邊境後,華人商會代表沖大家揮手:“祝你們順利!”他們還要連夜趕回基輔,幫助下一批華人撤離。

入境摩爾多瓦的過程非常簡單,事務官簡單比對身份資訊後,就蓋章放行。但即将到達羅馬尼亞時,卻發生了意外。大巴車在一個加油站的休息區停了下來,司機要求乘客下車取行李。包括小施在内的幾位烏克蘭留學生幹部感覺情況不對,“為什麼沒有把我們放在邊檢關口?”

經了解得知,羅馬尼亞邊檢站要求人必須待在車裡才能入境,但大巴司機缺乏有效證件,不能通關。得知此事後,中國駐羅馬尼亞使館緊急調動符合過境條件的大巴前來援助。但在下一批大巴趕來之前,他們隻能在邊境等待。

雪越下越大,“剛下車的時候是雪片,後來簡直就是雪塊”。一行兩百多人,在沒有任何遮蔽的路邊整整站立了5個小時。“男生比較抗凍頂在外側,女生在内側。大家把衣服和圍巾包在頭上擋雪,女生吃泡椒暖胃,手凍麻了就往懷裡揣……”但小施沒有聽到一聲抱怨,隻聽到一句句“辛苦了”,許多路人對他們豎起大拇指。

終于等到可以通關的大巴後,留學生在使館和商會的帶領下有序上車。上車後,使館人員對他們說:“你們可以放心了。”這句話讓小施心裡既有輕松感又五味陳雜,“七成是感動,三成是心安”。

當地時間3月2日晚8時左右,一行人抵達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使館人員和當地商會代表前來接應。下車後,小施坐在“中國城”紅龍市場的椅子上,吃光了一整盒炒米粉。那一刻他很想流淚。他說,那盒炒米粉的味道,“大概一輩子忘不掉”。

帶着烏白混血未婚妻和貓一起轉移

跟小施相比,傑森(化名)的撤離經曆相對順利一些。據他回憶,從2月25日起,基輔政府開始給烏克蘭籍和擁有烏克蘭永居權的外國人發槍,這讓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決定和未婚妻一起離開基輔。

三位留學生和華人講述從基輔艱難轉移之路:感謝使館和華人商會的幫助

傑森和白烏混血未婚妻安全抵達斯洛伐克,入住當地使館和華人商會安排的度假村。圖為傑森的未婚妻。(受訪者供圖)

2月26日,傑森他們找到一趟能馬上出發的列車。那趟車是基輔政府臨時開通的,不用買票,也沒有明确的目的地,“隻要能離開基輔,到相對安全的地方就行”。除了證件和少量生活用品,他們還帶上了“可可斯”——一隻銀漸層貓。傑森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解釋說,在烏克蘭,人們把寵物當家人看待。列車行駛到文尼察的時候,列車長接到消息說,因為前方有空襲,列車立刻改變路線開到了利沃夫。傑森和未婚妻隻好在利沃夫暫時住下。

利沃夫局勢相對平靜,但每天晚上都會響起防空警報。傑森白天待在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晚上帶着未婚妻和貓轉移到防空洞。防空洞裡沒有廁所,人們睡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禦寒的可能就是一張薄毯。天亮後,會有一次象征安全的防空警報響起,然後他們就離開防空洞,回到“戰前每天300元人民币左右,現在每天1000元左右的出租屋”。

房租也讓傑森感受到壓力——他和烏克蘭人一樣,每個月“賺多少花多少”,存款不多。他原來是一名主播,在“快手”上有200萬粉絲,直播十來天就會休息一兩個月,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再去直播。戰争爆發後,他才意識到“以前有多麼錯誤”。

這種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讓傑森的未婚妻開始感到絕望。“她每天都很低沉、悲傷,我就通過一些小小的努力,想讓她看到生活的希望。”傑森用借來的錢換了一些格裡夫納(烏克蘭貨币),在防空警報聲中走出家門,去給未婚妻買禮物。他走了兩公裡左右,終于找到一個還在營業的商店,買了一朵玫瑰,還有一盒巧克力。“這是禮物,也是食物。她非常開心。”

傑森他們還面臨着另一個問題。傑森的未婚妻是烏克蘭-白俄羅斯混血,由于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關系很好,俄烏沖突爆發後,她的處境非常尴尬,“如果留在烏克蘭,有些烏克蘭人不認可她;如果去白俄羅斯,有些白俄羅斯人又不認可她”。而且,以她的身份,傑森不确定她是否可以一起撤僑,“如果她不能和我一起走,我就留下來陪她”。

當地時間3月1日上午,傑森給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發來消息說,中國駐烏克蘭使館通知撤僑,未婚妻也可以和他一起走,這讓傑森非常開心。據此,他對網上流傳的那個“中國在烏男子舍不得放下妻兒含淚放棄回國”視訊的真僞表示懷疑,還猜測說,那個男子“可能隻是不願放棄在當地的房子和财産”,“我能了解他的心情。”

傑森3月2日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他們已經安全轉移到了斯洛伐克。中國駐斯使館和當地華人商會把他們安置到一個“非常高檔的度假村裡”,那裡目前大概有30名華人。“商會的人一見到我們就問,沒事兒吧,沒受傷吧?他們給了我們一些衣物和毛毯,連洗漱用品之類也給我們準備好了,還提供一日三餐。”傑森說,到了這裡,寵物貓“可可斯”的情緒也穩定多了。

再過一陣子,安頓下來後,傑森會和未婚妻登記結婚,然後找份工作,“要開始存點錢”。經過此次轉移、撤離之後,傑森說,對他們而言,簡單、平靜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們感受到了烏克蘭人的善意”

在基輔讀大三的中國學生小朱(化名),是在撤僑專列上斷斷續續的網絡信号中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采訪的。

三位留學生和華人講述從基輔艱難轉移之路:感謝使館和華人商會的幫助

從基輔開往利沃夫的列車上擠滿了人,小朱和同學站了一路。(受訪者供圖)

在尚未接到撤僑通知的時候,小朱和室友就決定自行離開基輔。3月1日晚,三人一宿無眠,第二天早上7時就準備前往基輔火車站。他們通過當地打車軟體Uklon下單,半個小時過去後才有司機接單。到了火車站,“我們一看車站裡的人太多,就坐了最快的一列去利沃夫的火車。”小朱說,火車不用買票,但車廂裡特别擁擠,從基輔到利沃夫開了9個小時,他們站了一路。

“列車上烏克蘭人多,華人少。”在這樣逼仄的環境中,小朱并沒有感受到網上流傳的“烏克蘭人對華人的敵意”。火車行駛到一個中途站點的時候,大家紛紛從行李中拿出食物,一名烏克蘭男子拿着蘋果示意要給他們吃,但他們沒有接受,因為不想把摘掉口罩,“現在還是疫情期間,隻是由于戰争暴發,已經沒有人統計疫情資料了”。小朱認為,烏克蘭人對他們的友好舉動,可能是因為,先前車上有個小孩一直在哭鬧,他的一個同學給了那個孩子幾塊糖果,“這就是将心比心、善來善往吧”。

當地時間3月2日晨5時30分左右,小朱給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發來語音消息說,他們已經抵達室友的烏克蘭朋友給他們找到的臨時安置處——利沃夫體育館。稍作休息後,小朱一行馬上就要再次轉移,這次的交通工具是包車。他的聲音聽起來沙啞而疲憊。

當地時間3月2日上午11時左右,小朱一行到達烏克蘭與匈牙利邊境後,下車後步行前往匈牙利入境點,入境手續很快就辦理完成。當晚8時左右,小朱在朋友圈裡報了平安:“一切順利,等待國家安排撤僑。我在匈牙利很安全,别挂念。”

小朱的朋友圈,是從一周前開始畫風突變的。此前,他的朋友圈照片裡有曙光初現的基輔清晨景象,有他的RAP錄音,有他自己包的包子和花卷……;2月24日那天,他釋出了一條視訊,夜色中什麼也看不清,但不遠處的槍聲清晰可聞。

前往匈牙利的途中,小朱在朋友圈裡發了一張照片——在烏克蘭和匈牙利邊境處,天色陰沉,初春的山上依然覆寫着片片白雪。他配發的文字是:“世界大到看不完,人就像在海裡漂的船。”

中國青年報用戶端北京3月4日電

來源:中國青年報用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