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中的足球
對于我們來說，戰争離得很遠，因為我們處于一個和平的環境。對于我們來說，戰争也可以離得很近，有賴于當今世界先進的電子通訊工具和網際網路系統，我們可以觀看戰場廢墟的頹坯照片、聽到突擊步槍的射擊轟鳴、閱讀戰地記者的前線報道。
可是我們往往看不見，在戰場紛飛的彈藥以及城市破損的牆角之間，有一批因為戰争而流浪異鄉的無依之人，他們雖然時常被忽視，可他們也有獨屬于自己的生活、獨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獨屬于自己的足球。
即使在戰區，依然有足球的存在
真正的流浪者
說起流浪者，我們總是會想到蘇格蘭的足球隊“格拉斯哥流浪者”（Rangers Football Club），不過事實上，這支建立于1872年的老牌球隊從始至終都是一支富裕穩定的豪門球隊，榮譽頗多，在世界範圍内都受盡歡迎——在全球 35 個國家擁有超過 600 家流浪者隊球迷俱樂部，是世界足壇最大的球迷群之一。
而且這支俱樂部保持着足球曆史上最大的旅行支援記錄，當時估計有 200,000名流浪者球迷抵達曼徹斯特市參加2008 年歐洲聯盟杯決賽。[1]
蘇格蘭流浪者隊隊徽
不過，同樣是地區級别的足球豪門，有的球隊卻因為戰争而不得不成為了真正的流浪者隊。
位于烏克蘭的頓涅茨克礦工隊就是這支球隊的代表，自從1936年建立以來，這支球隊一直作為頓涅茨克地區的勞工代表隊，為這座城市争取榮譽。尤其是在烏克蘭頂級富豪雷納托·阿克梅托夫入主球隊的21世紀之後，這支球隊的實力有了質的飛躍，開始逐漸成為了豪門球隊。
從2002年以來，頓涅茨克礦工隊拿到了20個聯賽冠軍裡的13個，成為了烏克蘭足球當之無愧的新代表。
21世紀之後，頓涅茨克礦工逐漸取代了基輔迪那那的地位
當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講話中宣布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是獨立國家之後，頓涅茨克礦工隊一下子就成為了足壇的關注點。
不過事實上，這支源自頓涅茨克的球隊其實早在2014年就成為了一支烏克蘭足球界的流浪者——
2014年，烏克蘭國内爆發了嚴重政治危機，東烏克蘭地區的武裝組織和烏克蘭政府軍之間爆發了武裝沖突，頓涅茨克盆地陷入了戰亂當中。
頓涅茨克礦工隊的主場頓巴斯競技球場遭受了兩次大規模的爆炸襲擊，爆炸導緻球場西北側多處毀損，通訊裝置、能源中心、裝備區等受損嚴重。[2]
造價四億的頓巴斯競技場被戰火摧毀
被毀掉了主場的頓涅茨克礦工隊不得不暫時搬離自己的家鄉，到其他城市租借球場來維持比賽任務，自此開始了長達八年的流浪之旅。
不過，事實上礦工隊一開始并不打算搬離家鄉，它們根植于頓涅茨克這座城市，一旦離開這裡，就成為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可是這支球隊不僅僅屬于當地球員和本地球員：多達10名外援拒絕在危險環境中踢球。于是球隊權衡利弊，選擇離開，自此再也沒有回來。
流浪中的頓涅茨克礦工隊先到了利沃夫，又到哈爾科夫，最後到了基輔，甚至不得不跟老對手基輔迪納摩隊共用主場，球隊長期居無定所、上座率和粉絲粘性也不斷走低。
頓涅茨克礦工隊依然希望在戰火中保持團結
美國作家海明威在其不朽著作《老人與海》中寫到：“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人遭遇挫折磨難，身體可能被粉碎，但是意志和靈魂卻越挫越勇，極端的環境反而激發出人們更強的潛能。
流浪狀态下的頓涅茨克礦工隊沒有在這種困難中被打敗，長達八年的流浪中，這支連獨立主場都沒有的球隊依然堅挺在烏克蘭足壇，先後奪得了四座烏克蘭超級杯、四座烏克蘭杯以及四次烏克蘭超級聯賽冠軍。
礦工隊流浪期間的榮譽（圖源：直播吧）
在曠日持久的烏克蘭危機中，被迫流浪的球隊不僅僅隻有頓涅茨克礦工一支球隊。在烏克蘭東部地區的動蕩當中，受到影響的足球隊還有盧甘斯克索爾亞隊。
這支球隊的名稱（FC Zorya Luhansk）也可以被翻譯為“盧甘斯克黎明隊”，因為索爾亞是斯拉夫民間傳說中黎明女神的化身。
這支球隊的曆史要追溯到1923年，盧甘斯克蒸汽機車廠的勞工創辦了這支俱樂部。
1972年，俱樂部成為首次獲得蘇聯頂級聯賽冠軍，也是赢得蘇聯頂級聯賽的三支烏克蘭足球“大師隊”之一。
盧甘斯克索爾亞隊
由于位于烏克蘭東部邊境附近，這個俱樂部具有強烈的俄羅斯文化影響力，許多報道和徽标中都可以看到俱樂部 Zarya的俄羅斯名稱變體。
隻是如今的球隊已經不在邊境線附近了。2014年烏東沖突更新之後，這支球隊就将主場搬遷至西北城市紮波羅熱的斯拉夫蒂奇球場，在這裡留守到了現在，依然在聯賽中有一定的競争力。
到目前為止，兩支流浪者球隊都排在前五名
戰争帶來的分裂不可避免，但是有的球隊依然決定在戰火紛飛當中堅守故土。
同樣位于交戰的頓涅茨克州的馬裡烏波爾隊就試圖依然堅守在自己的主場博伊科體育場，俄烏戰事爆發的第一天，這座球場距離最近的交火區隻有50公裡。
不過俱樂部卻鄭重聲明，無論如何不會放棄自己的主場。[3]
烏克蘭地圖
不過，這樣的決定不僅僅是勇敢，或許也是一種無可奈何。
馬裡烏波爾早期僅僅隻是業餘球隊，自從本世紀以來才逐漸實作了職業化，并不像頓涅茨克礦工那樣，有穩定的資金支援。
何況，本賽季的馬裡烏波爾狀态很差，目前為止已經排在聯賽的倒數第一了。
流浪也需要資本，面對戰争，更多的人沒有選擇、無處可去。
這支球隊已經是倒數第一了（圖源：直播吧）
孤獨的異鄉人
面對戰火不至于解散，雖然流浪在外，但是畢竟聯賽還在、球隊還在、隊友還在、球迷還在，這對于足球運動員來說，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足球是叙利亞人最喜歡的運動之一，叙利亞國内球賽的上座率最高可達5萬人。
但是，戰争爆發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2011年，叙利亞内戰全面爆發，在多國勢力的共同參與之下，這片土地從富裕的西亞國度變成了遍地廢墟的戰争廢墟。叙利亞足球聯賽遭到了滅頂之災。
叙利亞内戰中，至少200名足球運動員被迫背井離鄉，更有球員被炸死。有些球員因為踢球慘遭極端組織殺害，還有的因為政見不同被反對派武裝所殺。
2012年，由于叙利亞國内緊張局勢衍生的各種問題，叙利亞隊被取消了參加2014巴西世界杯的預選賽資格。[4]
叙利亞足球災難重重
危機當中，盡管聯賽停擺，叙利亞卻依然嘗試着延續包括足球在内的國家體育事業。比如2016年，當政府軍控制了阿勒頗地帶之後，就把多支國家隊的訓練營遷了過來，讓運動員在部隊的保護之下訓練，其中也包括足球隊。
而這些仍然能從事運動生涯的球員仍然是很幸運的了，更多的足球運動員不得不放棄了職業生涯或者淪為難民。曾經擔任叙利亞U-16國家隊隊長的亞都就是以難民身份在德國接受足球訓練的。
國破家亡的叙利亞人用足球抒發民族情感
這些背井離鄉的叙利亞球員都是一個又一個孤獨的異鄉人，流離失所、國破家亡，但是依然憧憬着能夠衣錦還鄉、報效祖國。
對于他們來說，足球不僅僅是足球了，而是他們跟家鄉、同胞的聯系。
2016年，中國國足在西安輸給了叙利亞，那支叙利亞國足中的23名球員中，隻有6名在叙利亞聯賽踢球，剩下的全部漂泊國外。
很難想象，如果沒有足球，這些血氣方剛卻又不得不背井離鄉的一個個異鄉人，又能夠通過什麼找回他們逐漸喪失的民族熱情呢？又能夠通過什麼再團結在一起呢？
戰争讓叙利亞人更團結
“當我開始自己的職業生涯後，我的全家都來球場為我加油，那是一個龐大的家庭。那時的體育場裡，人坐得滿滿當當。
然而就在兩年前，戰争爆發了。兩年的時間裡，我兒時踢球的街道已經千瘡百孔，體育場被炮火摧毀，曾經和我一起踢球的夥伴有一些也已經死于戰争。
我時時回望過去，不知道曾經的和平和今日的戰争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我每天祈禱，希望戰争可以在第二天一睜眼的時候就結束……”
曾經效力于上海申花的叙利亞球員哈蒂布這樣回憶自己過去的足球經曆。
他是叙利亞第一批流落國外的足球員之一，叙利亞内戰爆發的時刻，他在科威特踢球，是以免遭了戰火的洗禮。
申花球員哈蒂布
哈蒂布的家鄉霍姆斯位于叙利亞西部，是内陸城市和地中海的運輸樞紐，是叙利亞第三大城市，同學也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叙利亞戰争中，這裡淪為交戰地帶，遭到了嚴重破壞。
哈蒂布也因為戰争而受到了嚴重的心理打擊，宣布退出國家隊一直到2017年才回歸。
薩利赫也是叙利亞有名的足球運動員
薩利赫是叙利亞國家隊隊長，同時也是中國國家隊的苦主。
他并不是第一批離開叙利亞的球員，當叙利亞内戰爆發時，他依然在叙利亞國内聯賽踢球，一直到2013年，他才離開故鄉到科威特去踢球。2017年，他被河南建業引進，成為了一名中超外援。
參加比賽釋出會的薩利赫
其實河南建業跟叙利亞是有一定緣分的，這支球隊過去的外援内托，曾經是叙利亞聯賽和杯賽的雙冠王，而薩利赫又是叙利亞國家隊的隊長。
他們兩個人一個見證了叙利亞足球的輝煌期，一個見證了叙利亞足球的落寞期。
薩利赫很少接受記者采訪，即使接受采訪也從來不談與戰争有關的話題。
5月20日薩利赫生日時，河南建業球迷送給他一幅漫畫像——身穿建業隊服，标志性的大胡子，手裡拿着“世界和平”字樣的Logo。薩利赫在個人首頁發圖說，那是他最喜歡的禮物，可見薩利赫心中對和平的渴望。[5]
這這副畫是薩利赫最愛的禮物
2018年4月15日，薩利赫在Ins上宣布自己與河南建業解約。就在當日，美英法三國聯軍對叙利亞展開了聯合轟炸，加劇了地區緊張程度，造成了大規模傷亡。
對于薩利赫或者哈蒂布來說，他們已經足夠幸運了。他們的家鄉叙利亞最好的足球隊，隊員的平均月薪也隻有200美元（約合人民币1359元），這在叙利亞還已經算是較高收入的行業，更不用提那些成績平平的草根球隊。
如果赢得聯賽冠軍，冠軍球隊全隊會有10000美元（約合人民币67970元）的獎金，這與那些年的中超來比簡直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存在。
叙利亞球員收入低微
比他們兩個更幸運一點的是多特蒙德的球星達胡德，他于1996年出生于叙利亞的阿穆達，還隻有九個月大的時候就被父母帶着逃難到德國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到叙利亞。
雖然祖父至今還留在叙利亞，但是達胡德并沒有經曆叙利亞内戰最殘酷的時刻，自己的足球事業也在德國有着很好的發展。
他也期待着許久隔離的家鄉能夠恢複和平：“當那個地區終于被和平籠罩的時候，我也想回去看看我的根在哪裡。”
叙利亞裔德國球員達胡德
不過，在德國的常年生活讓達胡德已經是很歐洲化的德國人了，他的身上不再有哈蒂布、薩利赫的那種濃重的異鄉感。
珍貴的足球禮
戰争摧毀一切，可是戰争卻抹不掉足球。
戰争的廢墟之上、炮火之中，足球依然進行着。
BBC記者這樣描述他在叙利亞看到的足球場：“植物表面十分粗糙，不像草地那麼光滑，是以上半場比賽時常因為隊員受傷而中斷。比賽的球場坑窪不平，甚至還有彈坑填埋留下的痕迹。”[6]
這樣差的硬體條件也不能阻止足球比賽的舉辦。
叙利亞的足球硬體設施很差
BBC的記者曾經在報道中描述過位于叙利亞和約旦邊境線上的難民營裡的一段足球故事：
難民卡拉夫在戰争爆發前是叙利亞國内聯賽AL Majd俱樂部的一名職業運動員，戰争爆發後，他被迫中斷了自己的職業足球生涯，和家人逃到了紮塔裡難民營。
但是他依然不願意割舍足球，每兩周就會離開難民營越境去約旦參加一支足球隊的訓練，而且義務勞動、不索回報。
事實上，在世界各地的難民營中，都有着足球愛好者的存在。對于他們來說，足球不僅僅隻是一種娛樂玩具，而是一種活下去的動力。
難民營中的足球
我們總是會追問足球到底意味着什麼。
其實，這個答案很簡單——足球可以作為生活的一部分，不僅僅填充于生活的空隙，更可以作為生活精彩的本身。足球也是生活的燃料，推動着很多人的生活繼續下去。
戰地中的足球
有人說：“足球高于生死。”這句話并不是說足球賽的輸赢比生命的存在還重要，這句話的真實内涵是——
足球可以超越生或者死的抉擇，它讓活着的人的意志更加頑強、活得更好，它給不想活的人以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它取出死去的人的精神精粹，發揚光大，讓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永遠活下去。
這是足球的答案，這是足球送給人類的禮物，這是足球文化最精華的部分。
參考資料：
[1]維基百科“Rangers F.C.”詞條
[2] 範旭、黎謹睿《“回不了家的”歐聯杯冠軍：頓涅茨克礦工足球隊 8年流浪難掩輝煌》，2022.2，紅星新聞
[3]雪緣園《硝煙下的足球 烏克蘭超火線三隊的去留》，2022.2
[4]戰争那點事《浴火重生的叙利亞足球：為何叙利亞隊能在國際賽場上戰績出色？》，2021.4，網易
[5] 理查德·康威、大衛·洛克伍德《下午茶：彈坑成長的叙利亞足球 2300萬人支柱》，2017.6，騰訊體育
[6]有馬體育《别讓叙利亞足球成為遮羞布》，2018.4，新浪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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