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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與潘素:貴公子與青樓女的愛情,為何能有執手白頭的婚姻?

作者:人物史鑒

“因為我媽媽沒有随我父親去上海,父親在上海又娶了我三媽潘素。”

張伯駒與妾室王韻缃的兒子張柳溪,是這樣介紹他的“三媽”潘素與父親婚姻結成的理由的。

其前提條件介紹得也很清楚:

“我父親被委任去上海任鹽業銀行總管理處總督核時,我媽媽(指王韻缃)準備随我父親去上海,但是我爺爺奶奶不同意。”

仿佛潘素與張伯駒的婚姻是意外,是本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并且,在他所撰寫的這篇《父親張伯駒的婚姻》中,明确提到自己的媽媽與原配、大媽之間“關系非常好”。

唯獨提及潘素與家裡人的關系“隻是彼此尊重”。

張伯駒與潘素:貴公子與青樓女的愛情,為何能有執手白頭的婚姻?

潘素

這語氣中微微的不滿之意,或許隻因:

“在我媽生下我以後,爺爺曾經告訴父親不能再娶妾。”

即便如此,張伯駒還是娶了潘素,怕父親怪罪,直到父親去世,才把潘素帶回了家。

當張伯駒的原配去世,“富家子弟”流行地“在大家庭已有妻妾,再另外買一所房子娶一個女人”的舊式婚姻習俗逐漸消失後:

“1948年我大媽鄧韻绮和我父親離婚了,1952年我媽王韻缃也和父親離了婚。”

“隻有我三媽潘素留在了父親身邊,陪伴他度過了坎坷的一生。”

果真潘素與張伯駒的婚姻,是那般的牽強附會,那般的苦澀無味嗎?

張伯駒與潘素:貴公子與青樓女的愛情,為何能有執手白頭的婚姻?

張伯駒

二人結緣的契機,在張伯駒好友孫耀東口中,卻變換了另外一個版本:

“依我看,張伯駒與潘素結為伉俪,是天作一對,因為潘素身上也存在着一大堆不可了解的‘沖突性’,也是位‘大怪’之人。”

一個“也”字,用得令人忍不住遐想,潘素是怎樣的怪。

張伯駒的“怪”又“怪”在了哪裡?使得友人将這“怪”視作二人般配的理由。

既是張伯駒的友人提及的,我們不如先來講講,張伯駒身上的“怪”。

論及張伯駒的身世,可謂是充滿着“世俗味”。

他與末代皇帝溥儀的族兄溥侗、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奉系軍閥張學良并稱為“民國四公子”。

張伯駒還曾與袁世凱的幾個兒子同在英國人辦的一所書院讀書。

與潘素結識時,他在鹽業銀行——“北方四行”之首任總稽核。

妥妥的貴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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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可以讓他“橫着走”的身世,卻被他活得異常低調、樸素。

不抽煙、不喝酒、不喝酒、不賭博、不穿絲綢也不西裝革履,張伯駒常年穿着一襲長衫,整日沉迷于書畫收藏與平劇、詩詞。

“大蔥炒雞蛋”在他眼中是上好的菜肴;隻要是四個輪子能轉,就符合他對汽車的要求。

張伯駒從不講究派頭。

父親極力“保皇”,大表兄袁克争做“皇太子”,他卻反對帝制,與袁克政治上水火不容。

私交卻很好,後期還給予其接濟。

真不愧是“沖突”的集合體。

他是貴族公子不假,卻更應被稱為“貴族公子中的異類”。

于名利場上,張伯駒像個走錯場子的觀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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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這潘素呢?也是個“怪人”。

她既是青樓女子,又是“落魄名媛”。

潘素比張伯駒小十七歲,是前清著名狀元宰相潘世恩的後代。

隻因其父潘智合為纨绔子弟,敗光家财,其母早逝,繼母王氏心狠歹毒,将她賣入青樓,早年與名師學習的名媛技藝,全被荒廢在了這。

女紅、音律、繪畫,潘素均有涉獵,尤其一把琵琶彈得絕妙。

但這般身世,令聽者都覺得苦澀不已,頻頻歎氣惋惜。

可潘素卻表現出了比“樂觀”還要讓人不可思議的“超然世外”。

青樓乃渾濁的地界,她的與衆不同,并非像含香老五、吳嫣等人挑些官場上的客來接。

她接的都是上海白相的二等流氓,生意紅火,天天有人來吃“花酒”。

潘素便穿梭于熱鬧之中,卻沒有半點風塵女子的俗氣。

她還趕着時下的流行,在手臂上刺了一朵花,似是對命運的嘲弄,又似是在當下的生命旅程中自得其樂。

總之是“怪”的可以,“怪”得讓人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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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遇後,自然也幹出了令人揶揄的“怪事”。

先說這潘素,雖已為風塵女子,卻早于張伯駒,先得一認真想要娶她回家的中将臧卓的傾心,彼時二人正熱火朝天的談婚論嫁。

當時,正為外務出差的張伯駒偶入此地,聽其絕妙的琵琶聲,對她一見傾心,并提筆為她做對聯:

“潘步掌中輕,十步香塵生羅襪;妃彈塞上曲,千秋胡語入琵琶。”

或是一見如故,或是彼此的氣息互相吸引,潘素當即改口,要嫁張伯駒。

潘素這件事情做的,顯然“不合規矩”,卻沒想到張伯駒更是如此。

不争權勢的張伯駒,竟為了一“青樓女子”,幹起了“搶親”之事。

在西漢路漢口路的一品香酒店内,他伺機而動,“搶”出了被軟禁的潘素,托起好友孫耀東驅車将二人送往早先租于靜安别墅的一套房子。

一個“嫁”的草率,一個“搶”的不算磊落,就連1932年二人成婚,也沒“拜高堂”,還“瞞着高堂”。

于今日這開放的社會來講,此事都做得過于離譜。

不過,放在這二人身上,卻是不感到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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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張伯駒與潘素

他們二人行事,仿佛從來都是不理會世俗的,該與不該,合理與不合理,他們自有定斷,永遠有自己的一套标準。

而此前所見的種種事端,這些由二人“首創”的處世哲學,卻不過是一道道“前菜”。

婚後二人的所作所為,更是另辟蹊徑,異于衆人。

二人成婚時,張伯駒37歲,潘素20歲。

鑒定收藏古文物是張伯駒30歲時因厭惡軍閥統治的黑暗,而逐漸形成的“雅好”。

7年以來,張家都未能了解張伯駒的行為,說他是個“敗家子”,潘素卻仿佛心領神會,從進門便曉得了這“愛好”對于他的意義。

潘素能尊重并了解這“愛好”到什麼程度呢?

傾家蕩産也要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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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慧在《憶伯駒》中提到:

“如有李白和杜牧的墨迹,都是由我出息去借款收購的,還有不少晉唐時的古畫,也是我和他結婚後才買的。”

範仲淹的《道服贊》是張伯駒變賣家當,舉債買下的。

《遊春圖》也是這樣,張伯駒以付出220兩為代價,收入囊中。

犧牲的不僅有潘素典當首飾換來的20兩黃金,還有家中一處占地15畝的房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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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潘素與張伯駒

不僅面對收藏書畫作品,二人能夠如此默契,他們還能夠默契地找到一同成長的“開關”。

張伯駒曾被紅學家周汝昌評價:“一絲沒有俗氣,一絲沒有那個富貴氣”。

這樣一個不世俗的人,居然“世俗”地把妻子捧上了行業精英行列,化身“旺妻”之人。

“我年青學畫時期,他對我有過很大的幫助。”

婚後沒多久,張伯駒便在潘素身上發現了驚人的繪畫天賦,張伯駒在其21歲時,向名師朱德甫引薦,學習花鳥畫。

又請汪孟舒、陶心如、祁景西、張孟嘉教其多種繪畫技巧。

張伯駒帶着她遊曆山水,從自然中尋找藝術靈感,并實地寫生。

這樣的培育,使得潘素于20世紀40年代開始在行業内嶄露頭角,她尤其擅長工筆重彩山水畫,成為其中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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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張伯駒

張伯駒還曾為潘素置辦過一方印章,刻有“繪事後素”四個字,其中更是暗含深意,意在自謙表明他的繪事在“素”之後。

對于潘素的“捧”,可見一斑。

“林徽因的詩歌,張允和的書法,潘素的畫”的說法,也在潘素37歲那年流行起來。

張伯駒自己的創作之路也沒有斷過,二人最終一同成長,潘素的畫,張伯駒的字,均是聲名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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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

潘素能在張伯駒重金收畫時,如此默契地與他抱持相同态度;張伯駒能在潘素的過往中,尋覓到她除了演奏琵琶以外的才能。

他們之間對彼此的了解和成全,從來不是“偏愛”所帶來的盲目支援。

在《憶伯駒》中,潘慧的叙述了《遊春圖》收購的理由:

“……《遊春圖》,已是一千幾百年的國寶珍品,商人們要以二萬一千多美金出售于外人,當時伯駒堅決留下……”

她從始至終都知道,張伯駒越是花大價錢收的畫,絕不是因為私心喜愛收藏。

更因其赤誠的愛國心,文化人士對保護文化天然的使命感。

《遊春圖》是這樣,《道服贊》亦是這樣,看似“古怪”狂熱的畫作收購,實則是一次又一次夫妻合力進行的文化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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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在将家中家财全部變賣為字畫文物後,張伯駒與潘素視這些畫作為家中真正的“不動産”。

以性命為籌碼,都不願意與其相換。

1941年春,張伯駒上班時被綁架,索價300萬(僞币),但他們夫妻二人當時連100萬都拿不出來。

張伯駒當即表示:“要我的命可以,就是不能動我的字畫。”

雖潘素當時未在其身邊真切地聽到這話,她的行為也與丈夫保持一緻。

雙方僵持了8個月之久,終是潘素以變賣自己的首飾及其他家财,籌措到40根金條,才将張伯駒贖回。

直到最後,家中的字畫也一張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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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潘素才能的發掘,也并非是張伯駒偶然得知,随手培養的。

這番特别的關注,更像是張伯駒對于潘素以往經曆的一個補償。

潘素的特别,從他愛上她時,他就懂得,自然也能感觸到她的殘缺。

由備受寵愛的千金小姐淪為青樓女子,又有誰能夠打心底裡開心,其間的心路曆程,張伯駒又怎會不知?

他将潘素送往另一個人生高度,或許隻是想将她送回她該走的道路。

潘素懂得張伯駒的堅持,并做他背後的後盾;張伯駒懂得如何救贖潘素,力所能及的幫她尋覓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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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素作品

這樣的愛情,讓他人動容,自然也會讓本人感到滿足。

對于這份來之不易良緣的慶幸和滿意,表現在了在張伯駒的詞中:

“相攜翠袖,萬裡看山來。雲鬓整,風鬟豔,兩眉開,淨如揩。”

更為可貴的是,這樣的良性互動,他們維持了40餘年。

當張伯駒與潘素看着滿目琳琅的畫作,因着形勢的變幻莫測而不安時,他們再一次默契的做了一個決定:便将100多件收藏品,捐給了國家,分文未取。

國寶,“還給”國家保管,才最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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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貴族公子與“落魄名媛”,生活中僅僅剩下了浪漫和貧窮。

每逢佳節良辰,他總有詞作贈與潘素,尤其是每年元宵節時更為動情。

《水調歌頭·元宵節鄧尉看梅花》中有一段是這樣的:

“白頭猶覺似青春,共進交杯酒一巡。喜是團圓今夜月,年年偏照有情人。”

浪漫的令人感動。

不僅如此,年近八旬的張伯駒在西安女兒家小住幾日,卻因幾日未見,張伯駒便因思念寫下《鵲橋仙》:

“……柳暗花明有路,兩情一命永憐,從未解,朝秦暮楚。”

二人已甜膩的一刻都不想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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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看潘素作品展

不過,二人本該幸福的故事結尾處,還是憑添了一絲傷悲。

他們節儉了一輩子,張伯駒生命的最後一年,他們還是被貧窮狠狠中傷。

1982年2月初,張伯駒終是因病住進了北大醫院,潘素見同房病人病情嚴重,想請求院方換個病房時,院方的回複卻讓潘素心寒:

“張伯駒不夠級别,不能換。”

就這樣,張伯駒由感冒發展成肺炎,六七天心情低沉,不願不進食。

友人之後張曉鷹出國前來探望,正趕上2月15日張伯駒的生日,終是願意與其合照,并作下一首《鹧鸪天》以作紀念。

這才有了些許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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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作品

一生不願循規蹈矩,有棱有角活了一輩子的張伯駒,終是在最後被“規矩”狠狠的算計了一把。

在張伯駒去世後,有人來北大醫院鬧:

“你們醫院知道張伯駒是誰嗎?他是國寶!……他一個捐獻給國家的東西,足夠買下你們這座醫院……”

可張伯駒卻聽不到了。

自1982年2月26日,相伴47年的丈夫張伯駒去世後,1992年4月15日,潘素在北京逝世。

在這期間的十年中,潘素始終自責,認為自己沒有照顧好張伯駒,痛悔萬分。

二人“臨走”前,似乎都是悲傷的。

然而,他們夫妻二人雖不講“規矩”,卻是實打實的做了一輩子“對”的事,難道最終的結局要如此悲涼?

或許從張伯駒老年時親友對他狀态的評價,我們能找到不一樣的答案。

據張伯駒與潘素的外孫女樓明竹回憶,張伯駒晚年時養了一隻波斯貓,兩隻眼睛分别為黃藍兩色,張伯駒幾乎與它寸步不離,十分喜歡。

張伯駒到老還保持着童真,還能從簡單的生活中找到快樂,這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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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抱貓

友人王世襄也曾回憶道:

“在1969年到1972年最困難的三年,我曾幾次去看望他。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态和20年前住在李蓮英舊宅時并無差異。”

“不怨天,不尤入,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張伯駒活了一輩子,都沒丢掉本心,這也是福氣。

或許,潘素給予自己“沒能照顧好張伯駒”的愧疚,不過是永失所愛時為自己尋找的痛苦的理由。

這種遺憾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失去,因為天人相隔,太過相愛,必然悲傷,算不得“悲傷結尾”。

而張伯駒的“悲傷”,或許更多的也隻因不舍離開。

早些年,當張伯駒與潘素在步入老年,卻無奈陷入貧窮時,他們二人的淡然反應,反而表現出的豁達心境。

一如那個在青樓之中依舊談笑風生的潘素,一如當初的超然世外。

自己與自己愛的人不覺悲哀,那便算不得悲哀。

他們依舊是幸福的。

或許,他們能一生幸福,正因為他們從始至終都是同一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