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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丨陳倉:寫詩需要把自己化入萬物于無形中

訪談丨陳倉:寫詩需要把自己化入萬物于無形中

陳倉

1、你是從哪一年開始詩歌寫作的?最早激發你寫詩的靈感是什麼?

說實話,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寫詩的,因為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什麼是詩。我覺得詩就像蝴蝶,不知道它從何而來又去向何方,不知道是不是梁山伯祝英台變的,但是看到它扇着翅膀飛啊飛的,就覺得特别的美。我在國中畢業之前,除了課本上的李白杜甫等,我還沒有接觸過一首課外詩。但是,在國中畢業的那年暑假,我回到村子繼續放牛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莫名的迷茫和憂傷,是以經常坐在山上看着白雲發呆,而且口中總是念念有詞,大意是,媽呀,如果你變成了神仙,那就趕緊把我帶走吧。我媽去世的早,三十九歲,埋在村東頭的山腳下,每次出門或者回家都要經過她的墳前,我經常看着她墳上的一棵樹自言自語地問,媽呀,我想你了,你會不會轉世投胎成了一棵樹?如果這樣你就搖晃一下吧。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把心裡的這些想法記在了沒有用完的作業上,而且是天天記,很快就記了好幾本。不管那算不算詩,但完全是一種自然的流露,就像麻雀要叫雞要打鳴一樣。

2、請選擇2—3位對你的詩歌創作最有影響的古今中外詩人或藝術家。

我剛剛已經說了,我寫寫畫畫雖然是出于一種生命的本能,但是讓我有了當一個詩人和作家的理想,應該是受到了賈平凹的影響。我當時已經考上了學,有一天有一位同學告訴我,你們丹鳳有一個人叫賈平凹你知道吧?我就問,他是村長還是縣長?同學說,他是大作家。當時,賈平凹剛剛出版了一本小說《浮躁》,我就從同學那裡借來,躲在學校的一片泡桐樹林裡看。至今我都能記得裡邊的情景。賈平凹是丹鳳縣人,和我同鄉,是以我對他感覺就特别親切,似乎他就是我的遠房舅舅,這樣的人物才有可信度,于是迅速成了我的榜樣。

某一天,我認識了社會上的一位詩人,他送給我一本小冊子,我才知道它就是詩集。這本詩集封面是黑色的,名字叫《荒街上的四色貓》。幾個月之後,我想我也應該把自己記下的東西彙集起來,我就咨詢詩集是如何弄出來的,他們告訴我是印刷廠印出來的。我趕往印刷廠的時候,印刷廠告訴我必須先去文化館辦準印證;我趕到文化館的時候,遇到了兒童文學作家甯有志,他還有一個筆名叫甯靜,他白天在車站擺攤賣瓜子,晚上回家伏案寫作,已經發表過幾千篇童話和寓言。甯老師很熱情地接待了我,替我申請了一個内部書号,并且主動為我寫了一篇文章叫作“序”。

那時候,我正式接觸了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在讀席慕容、汪國真、尼采和波德萊爾,摹仿他們寫出的詩已經厚厚幾本。我從中挑出了八十首,拿過去交給了印刷廠。但是印刷廠告訴我,印刷是要收費的,大概是兩百八十塊。我非常不了解,和印刷廠的勞工辯論了幾個小時,我覺得我是辦了書号的,不免費印刷要書号幹什麼?無奈,印刷廠的廠長跑過來問我,誰讓你寫詩的?我拍拍自己的腦瓜子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是誰讓我寫詩的。是教語言的老師嗎?是榜樣賈平凹嗎?是國家嗎?肯定都不是的!我寫不寫詩和他們有何相關呢?廠長說,是以啊,是你自己要寫詩,你必須自己出錢。

當時一個饅頭大概是五分錢二兩糧票,我每個月的生活費是國家發放的二十幾塊錢和三十二斤半糧票,兩百八十塊相當于如今的四五萬,正好和現在自費出書的價格差不多。天啊,怎麼辦?我趕緊回到村裡向父親求救,開始沒有好意思開口,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向文盲父親解釋什麼叫詩歌,什麼又叫詩集。半夜三更的時候,我咬咬牙告訴父親,如果把這本書印出來,我就可以憑着它給他帶回來一個吃商品糧的兒媳婦。父親聽到商品糧,聽到兒媳婦,爬起來眼睛一亮。但是他的眼睛很快就暗淡下去了,他無法了解那個叫詩歌的家夥和兒媳婦之間有什麼聯系。

我就搬出了賈平凹,那時候賈平凹是我們那裡最有名的人物,比如我父親就不認識李白杜甫,但是他知道賈平凹。我把賈平凹搬出來還真有用。第二天父親上山,砍了十幾棵樹,為我籌措好了那筆巨款。于是,我第一次自費印刷的小冊子問世了,名字叫作《永恒與一瞬》,封面是桃紅色的,标價是兩塊,到底寫了什麼,大多數已經忘記了,隻記得有一首詩,大意是希望自己生病,隻有自己生病了,才會得到别人的關心。之是以對這首詩記憶深刻,是因為引起過一個單身女人的共鳴。

我把小冊子擺在宿舍樓下出售,也放在各地的書攤上,那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書攤子到處都是的,最熱銷的竟然是詩。

訪談丨陳倉:寫詩需要把自己化入萬物于無形中

3、請提供你自寫作以來的10首詩歌代表作題目。

我似乎沒有寫出一首像樣的代表作,我就把傳播比較廣的幾首列出來吧——《遛狗》《體重說》《天問》《工地小憩》《大貨車》《說話》《兩個碑》《幾根木頭》《陳倉放羊》《防腐劑》《進城的父親》。

4、你寫詩一揮而就還是反複修改,有沒有其他寫作方式?

我的詩隻要落在紙上,是很少再去修改的,因為像山泉或者火山噴發,一旦噴湧了出來,是不可逆轉的。不過,詩是我的孩子,我是一個可以懷孕的詩人,每次接觸到美好的事物我就會出現妊娠反應,然後這個叫做詩意的東西就會蜷縮在我靈魂的深處被我暖一暖,再經過長時間的生長和發育,直到有一天,瓜熟蒂落,呱呱墜地,成為一個獨立的生命。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職業與你詩歌寫作的關系?

我曾經說過,小說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活出來的。其實寫詩也是一樣的,我們無法想象一個眼裡沒有美感、心裡缺乏想象、生活沒有詩性的人怎麼可能成為詩人呢?是以,對于我而言,這三者是完全融為一體的,我根本無法把三者嚴格地區分開來。這就像我正在喝着的一杯咖啡一樣,生活是水,職業是咖啡,詩歌是方糖,我把它們攪拌在一起,才會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飲料。

6、你關注詩歌評論文章嗎?你寫詩歌評點、評論和研究文章嗎?

我老實交待,很多的詩歌理論我都讀不懂,更談不上去寫這樣的文章了,這應該是我詩歌理論水準低的原因。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對優秀詩歌的欣賞和寫作。我再做一個比喻吧,比如我的陽台上有一盆花,是一個做花卉生意的朋友送的,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它的習性,但是一點也不影響我欣賞它,甚至還多了幾分神秘感。

7、請寫出你認為最重要的三個詩歌寫作要素。

忘記自己是人。忘記自己活在世上。忘記文字本身。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把自己化入萬物于無形中,即使你是一塊石頭,也有化入的方法,那就是高溫、大火!别忘記,水泥、鋼鐵、墓碑、粉塵、灰燼,都是石頭化來的。

(來源:《詩探索》)

陳倉70後詩人、小說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青年文學協會副主席,現為《生活周刊》主編。曾參加第二十八屆青春詩會。主要出版有詩集《詩上海》《艾的門》《醒神》,小說集《陳倉進城》系列八部,長篇小說《後土寺》《止痛藥》,長篇散文《預言家》《動物憂傷》,中篇小說集《地下三尺》《上海别錄》《再見白素貞》等。曾獲第三屆中國星星新詩獎、第三屆紅高粱詩歌獎、第二屆廣州文藝都市小說雙年獎、《小說選刊》(2014-2015)雙年獎、首屆陝西青年文學獎等多項。作品曾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新華文摘》《散文選刊》等轉載,并入選各類年度選本和大學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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