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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作者:虹膜

作者:A.O. Scott

譯者:覃天

校對:易二三

來源:《紐約時報》(2022年1月14日)

不論你讀到的是何種版本的《駕駛我的車》的劇情簡介,它似乎都難以涵蓋這部電影豐富的内容。

《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駕駛我的車》

濱口龍介和大江崇允共同将村上春樹小說改編成了電影,整部電影猶如一場溫和卻又帶有驚險轉折的冒險之旅,驚喜和不斷被揭露出的真相散落在路途的風景邊。你會驚訝于三個小時過去得如此之快。

一份猶如谷歌地圖般簡明扼要的劇情簡介仍然是必要的。電影的主角是劇場導演兼演員家福悠介(西島秀俊飾),他的妻子音(霧島麗香飾)在與一名年輕的演員耕史(岡田将生飾)偷情。

《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家福和音的女兒幾年前因病去世了,而當音由于腦溢血病逝時,家福陷入了無邊的悲傷之中。正如觀衆可以看到的那樣,他用表面的平靜掩蓋了心中的悲痛,用偶爾閃現的憤怒和嘲諷的幽默打斷自己的沉默。

然而生活還要繼續,家福開始為廣島的一座劇院排練多語種的《萬尼亞舅舅》。《駕駛我的車》的偉大之處在于以新的形式喚醒了這部劇作,從契诃夫的文本中汲取了新穎、神奇的力量。

《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在廣島,劇團委派給了他一個司機美莎紀(三浦透子飾),她開着家福心愛的紅色薩博車接送他上下班。美莎紀和家福一樣都經曆過喪親之痛,是以更能覺察到他内心深處的感受——他們兩人都是如此地孤獨和痛苦,這是他們開啟一段微妙、不可思議的友誼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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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地上一場極其感人的場景中,家福和美莎紀的這種心靈聯結達到了高潮。家福哭着向後者坦誠了一直以來無法表露的痛苦,這肯定會幫助《駕駛我的車》在奧斯卡之夜有所斬獲。(譯者注:《駕駛我的車》獲得了2022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國際影片以及最佳改編劇本四項提名)。

但我想說的重點和接下來的内容息息相關。

随着影片故事的進行,家福執導的《萬尼亞舅舅》也終将迎來了劇場首演。我們看到了更多幕後排練的細節,并沉浸在家福對這出戲的獨特進行中。

《萬尼亞舅舅》中的演員來自不同的國家,他們都用自己的母語——國語、日語、他加祿語、手語說着契诃夫的對白。在劇場裡,觀衆通過舞台上的字幕來了解台詞。通過字幕,觀衆可以傾聽這些表演者的語調和節奏以及手勢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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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我的車》中的《萬尼亞舅舅》令人想起在理論上往往比實踐中更有趣的美學。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萬尼亞舅舅》講述的是人們對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事物的了解有多麼困難,很少有哪部戲劇比它更具生命力,如此直接。仿佛契诃夫書寫的不是1890年代的生活,而是我們當下的共同困境。

家福戴上了白發,唇上粘着胡子,他扮演的萬尼亞是這出戲的主角——一個47歲的男人幾乎快被喪失的理想和生存的絕境逼瘋了。他表演的情節在這出戲中是次要的,但卻引向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結局——這裡就不劇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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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妻子音去世以後,家福就不再演戲。随着《萬尼亞舅舅》演出的進行,他心中的悲傷逐漸彌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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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幕中,他終于咆哮出了對荒廢年月的悔恨——如果年輕時向葉琳娜吐露自己的愛情,那麼在暴雨中擁抱着她的,就是自己,而不是這個行将朽木的教授。如果自己在年輕時堅持文學的理想,他說不定就是另一個叔本華,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家福靠着一張桌子,努力保持着身體的平衡,似乎在奮力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

也許是萬尼亞舅舅的困境,讓家福聯想到了自身的處境。又或許是對自己演技的過高要求,讓他難以承受。《萬尼亞舅舅》的首演版由方法派表演的始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執導,劇中的演員通過自己的經曆來挖掘人物的情感真相。在之前雪地的場景中,家福流下了眼淚,是以觀衆也就不難了解他為何會分享萬尼亞舅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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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家福無疑依然是一名專業的演員,《萬尼亞舅舅》的場景在蒙太奇的切換下進行得很快。我們從側幕可以看到演員的表演,在休息室的電視上看到了道具和演員的動作,而不僅僅沉浸在契诃夫的戲劇中。《萬尼亞舅舅》似乎為這部電影引入了一個低調的結局。

相反,恰恰是通過觀看舞台劇的結局,戲劇和電影背後的秘密也都消失了。演員們面對鏡頭表演,這與觀衆的視點相同。在結尾的場景裡,一個關鍵的反打鏡頭對向了觀衆席裡的美莎紀,她被這出戲中對生活的某種傾訴打動了。

《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藝術不是一面鏡子,它是一場夢。《萬尼亞舅舅》的結尾,萬尼亞和女仆索尼娅擁抱在一起,将他們聯結在一起的,并非出于浪漫或是性意義上的愛,而是精神上的愛。萬尼亞是他死去姐姐的女兒索尼娅和謝列布利雅可夫教授的舅舅,萬尼亞認為教授毀了他的生活——他還愛上了教授的妻子葉琳娜,他默默地和索尼娅壓抑着心中的苦痛,索尼娅雖然痛恨自己,但她溫柔、堅毅,這讓她沒有全然陷入絕望。

你不一定要閱讀契诃夫的劇本,才能感受到這場戲的力量——你甚至不需要看字幕。扮演索尼娅的是南韓演員樸有林,她的最後一段獨白是由手語表演的。萬尼亞,家福,西島秀俊,坐在桌旁,索尼娅俯身看着他,她從身後抱着他,雙手在他面前說着動人的話語,她的手勢已和萬尼亞的面容融為了一體,她的話語變成了對萬尼亞的愛撫。

《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兩人的交流超越了肉體和語言,我在戲劇和電影中很少感受到這種力量。這種親密感不是通過抛開技巧,相反是通過增加表演的層次呈現出來的,它跨越了電影和戲劇的界限。

「我們必須過自己的生活」,索尼娅在最後一幕對萬尼亞說道,這也像是家福想對美莎紀說的話。「我們得活下去。」

《駕駛我的車》能繼續《寄生蟲》的亞洲沖奧神話嗎?

「是的,我們會活下去,萬尼亞舅舅。我們度過了漫長的白天和黑夜,我們将耐心地承受命運給我們帶來的考驗,盡管我們不能休息,但我們兩個人都會繼續為其他人工作。無論是現在還是等我們都老了,當我們最後的時刻到來時,我們都會平靜地,沒有怨言地離去。」這些台詞遙相呼應,不僅在濱口龍介的電影和契诃夫的戲劇中得到了印證,我們終将在漫長的過程中,相信生活終将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