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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人物】邳州文化事業的開拓者——高子亮先生印象記|陳宜英

【文化人物】邳州文化事業的開拓者——高子亮先生印象記|陳宜英

從事文藝創作和地方曆史文化研究三十年來,一個身着灰色中山裝、一臉嚴肅、嘴中始終不離一根“火炬”或“聯盟”(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地奔走在邳州文壇上的身影始終伴随着我。如其說他是我巧遇的朋友,倒不如更确切地說他是我業餘創作道路上的一位先生,一位教我務實求真、惜字如金的導師。

我忘不了他,高子亮先生!

一、高子亮先生傳略

高子亮,筆名,天風。黨員。1927年5月14日生于江蘇省睢甯縣雙溝鎮史莊村。抗戰時期就讀于皖北太和“戰時中學”,即國立二十一中,後随流亡學生輾轉于河南鎮平、陝西藍田等地。抗戰勝利後,随校遷回在省立宿縣中學讀書,1947年畢業。1948年春參加工作,在銅山縣房山村國小任教;1950年夏抽調到邳睢縣土改宣傳隊及八集新兵接待站工作;1951年入邳睢縣教育館(縣政府及教育館辦公在土山小街);1952年教育館改文化館,任文化館副館長;1953年邳睢縣化銷,高子亮随邳縣縣政府遷往運河鎮,任邳縣文化館副館長,主持館務工作,後晉任文化館館長。1954年後曆任戲劇家協會江蘇分會會員、江蘇美術家協會會員、江蘇民間藝術家協會會員、江蘇“群文”協會會員、徐州市戲劇曲藝家協會副主席、邳縣文聯副主席、邳縣戲劇協會主席。邳縣人民代表大會曆屆代表、邳縣政協常委。1988年12月26日因積勞成疾,心髒病突發,病逝在工作崗位上。

高子亮先生一生從事文化藝術工作,他多才多藝,在戲劇、美術、書法、文學、體育諸方面都有較深的造詣。1956年創作的戲劇《相女婿》參加全國彙演,享譽全國,後被收入《地方戲曲內建》和《江蘇建國三十年小戲集》。1957年創作的小戲《搶娃娃》發表于北京《小劇本》月刊。1963年和李坤同志共同創作的大戲《志群接鞭》在省彙演引起轟動,《新華日報》等多家報刊雜志紛紛發表評論,贊揚聲不絕于耳。後應長春電影制片廠要求改寫為電影劇本,因文化大革命開始中途停拍。1965年創作歌劇《一心為革命》,發表在北京《小劇本》月刊及北京農村讀物出版社出版的《王傑》一書,并推廣全國。1981年和李新銮共同創作的《紅桃圖》參加“文革”後江蘇省第一次現代戲彙演,獲劇本創作二等獎,作品發表于《江蘇戲劇》。1984年創作戲劇《步步高》參加省彙演獲優秀創作獎,作品發表于《江蘇戲劇》;1985年創作戲劇《鬧撚營》、《華佗與曹操》,發表于《徐州戲劇》。另有戲劇、小說、民間故事、詩詞、散文、專論文章二百餘篇分别發表在國家和省市報刊、雜志上。

高子亮先生從事文化工作四十年,為發展邳州(史沉中的邳縣、邳睢縣)群衆文化事業竭忠盡智、筆耕縱橫,曆艱辛而不渝,經百折而不辍,成績斐然而不驕,華章荟萃而不止。1955年他組織上司了全國農民畫創作,培養了一大批農民畫家。農民畫作先後在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及國外展出。他先後編輯出版文集、畫集數十部,有數萬幅作品在國家以及省市級刊物上發表,并在不同級别的展會上展出、獲獎。令邳縣榮獲國家第一壁畫縣的殊譽,受到周恩來總理的贊揚。著名美術理論家、畫家王朝聞、力群、華君武、左海、傅抱石等多次來邳縣參觀、考察、指導,多次召開現場會,向全國推廣。

高子亮先生既是創作員又是創作輔導員,他不僅用辛勤的一生筆耕了大量優秀的大衆文學作品,還在有生之年培養了一大批文學(戲劇、詩歌、民間故事、繪畫)創作、文藝演出工作者……他無愧于新第一代邳縣大衆文化泰鬥。(根據高子亮先生次子高寶華供料整理)

二、開創邳睢縣大衆文化新時代的先行官

一九四六年八月(《古邳志》載:一九四四年區劃邳睢縣,縣政府所在地先在古邳,後遷土山)至一九五三年四月,土山鎮曾是邳睢縣縣委、縣政府所在地(縣委故址在土山小街,現儲存完好)。2017年起充實為紅色展館,是邳睢縣名正言順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這新舊交彙的曆史時期,邳睢縣縣委、邳睢縣人民政府從這裡發出無數改天換地、廢舊立新的信号,無數史無前例的新迹在這裡萌生,生機勃勃的大衆文化事業就是衆多新生事物的一翼,而啟動新生大衆文化的先行官就是時任邳睢縣文化館副館長的高子亮先生。

大衆文化,顧名思義,大衆創造、大衆享用的通俗文化,即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所說的“下裡巴人”。它與時俱進,貼近生活,通俗易懂,為廣大群衆所喜聞樂見。

高子亮先生在土山(1951—1953)主持文化館工作期間,充分發揮了他固有的天賦和皇天厚土寄予的聰明才幹,滿腔熱情地啟動大衆文化工程,為掃除文盲,鎮壓反革命,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 “五反”等重大政治舉措提供了巨大的輿論支援,為鞏固邳睢縣新政權,開拓邳地新文化作出了不朽的貢獻。

1952年,高子亮先生為配合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親自執導了歌劇——《白毛女》的排演。歌劇的主角白毛女由運河鄉師(是時,運河鄉師校址在土山關公巷南)土山籍女學生——張鳳琴扮演,劇中的其他角色——楊白勞、大春、黃世仁等皆由高子亮先生從運河鄉師師生中遴選。在長達兩個月的排練過程中,高子亮先生一邊井井有條地處理文化館的日常事務,一邊緊抓學生課餘時間坐陣執導,一邊親組樂隊實施音樂效果。此劇一經公演便如春雷貫耳——轟動蘇北大地,後相繼在邳、睢、銅、新各地巡回演出三十餘場,受教育者數十萬衆;同年,為配合宣傳《新婚姻法》,高子亮先生又在土山國小執導了話劇——《小女婿》,二年級國小生胡某成飾演小女婿,六年級女學生林蔭民飾演小女婿之妻——香草,女學生陳芝芳飾演香草的戀人——田喜……此劇以“十八大姐嫁七歲郎”為主要情節,深刻批判了封建婚姻制度對青年男女的毒害,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在此劇的影響下,不少男女青年沖破封建婚姻制度的枷鎖争取婚姻自由,在抗美援朝運動中湧現了許多妻子送郎上戰場,雙雙戀人同扛槍的動人場景。次年,為慶祝淮海戰役勝利四周年,高子亮館長親自編導了活報劇——《燒包連長》。國軍“燒包連長”由當時的民兵隊長沈慶平(離休幹部,今已去世)扮演,由于扮相極真,當幾名解放軍要将燒包連長扔進河裡喂魚時,沈慶平的新婚妻子竟吓得哭了起來。

高子亮先生為全面複興大衆文化,還在全縣範圍内建立了鄉村黑闆報,開設了田頭地邊識字闆,翻印了數千份識字課本,村村辦起了識字班……

當時的土山,識字班書聲琅琅,田間地頭歌聲飛揚,劇院、廣場看新戲,老老少少識字忙。

三、我和高子亮先生的創作之緣

人生總會不時和許多陌路人相逢,相逢是一種機遇,也是一種緣分。不管是機遇還是緣分,都會随着時光的磨損,漸漸變得淡漠乃至泯滅,隻有那刻骨銘心的記憶才會讓人永不忘懷……

那是一九六六年春天,邳縣文化館要組編一期學習王傑的文藝宣傳材料,我應約寫一篇曲藝節目。一番運籌之後,我将一篇快書不快書、數來寶不數來寶的“四不像”文章寄發到文化館。三天後,學校上司通知我:“縣文化館高館長要你到縣文化館去一趟。”不用問,是約稿的事。雖然我踏上工作崗位已五六年,文章也投遞過不少,可應邀同“長官”見面還是頭一次。我很忐忑,深怕遭其冷眼,但我還是秉承自己永不負人的原則,邁動雙腳趕到了縣文化館。

也許是天随人願吧!我剛踏入院門,一個正在院内徘徊的瘦高個中年人向我走了過來:“我是高子亮。你是陳老師吧!請跟我來!”我跟着他默默地走到大廳東邊的一間辦公室,他看了看手表說:“開十一号(指兩條腿)小轎車來的?”他沒等我回答,用手指了一下座位示意我坐下,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十分鐘後他折了回來,一手拿着兩個粗面饅頭,一手端着一碗菠菜湯,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們隻能這樣湊合了。”

我立馬站起身,局促地回答;“館長,我不餓。”

“這是我的私人招待,不收糧票的。”他望着我,淡淡地說。

我們匆匆地吃完午飯,開始了别開生面的論道。

高館長鋪開稿頁說:“你的作品取材很好,通過王傑同志自己補襪子,替身邊的同志縫補襯衣這些小事例的叙述,彰顯王傑同志不忘艱苦樸素這一根本的高尚品質,這種小中見大的表現手法難能可貴。作品的後半部又通過自己不拘小節的浪費現象很自然地和王傑精神做一個鮮明的對照,突出了‘王傑幫我補思想’這一主題……”

“館長,我的這個小節目根本沒你評價的那麼好。我知道館長是個很謙虛的人,但也沒必要擔心我會是愛遮丒的小媳婦,文章是在不斷打磨中提高的,‘玉不鑿不成器’嘛!老實說,我是前來求教的,看來館長是不想教我了。”高館長沒有言笑,他反問為答地說:“你說說你的這篇文章存在哪些問題?”

“館長,我是頭一次寫這種文體的文章,我也不知道它是快闆、是琴書,還是數來寶?”

“對了!”他高興地說。“這就是你這篇說唱節目問題的所在……”接着他條分縷析地給我講述了快闆、山東快書、數來寶幾類文體的共性、各自的特點以及如何運用寬韻和窄韻位元組,我聽得入了迷,不覺太陽已經躲進了地平線。離别時他很抱歉地說:“你看,我一見到有才的人,就說個沒完沒了,這不,讓你走黑路了!”接着,他鄭重其事地把稿件交到我的手裡說:“你的稿件,我沒征求你的意見,按照自己的淺知作了改動,不對的地方希望你能提出批評,用你的說法‘互相切磋嘛’!”我接過稿件,瞥見那密密麻麻的的修改文字,惶恐之情肅然間置換成了溫暖和崇敬。

我和高子亮先生第二次見面是一九七五年初冬。

一天,鉄富鄉文化站孫站長帶着鉄富大隊青年書記湯小蘭找到我,說是邳縣文化館要舉行文革後的第一次文藝調演,館長指定我為鉄富鄉編寫一出小戲,思想内容是緊緊圍繞關于農村工作的訓示精神……

兩周後,我将寫好的小劇本送去鉄富鄉文化站,恰巧在那裡見到了前來索稿的高子亮館長。他高興地對孫站長說:“怎麼樣,我給你推薦的才人不錯吧!你們的宣傳隊可以請他當導演呀。”我把自己的苦衷向他陳述了一番,他苦笑着說:“你應當到文化部門來工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做做工作……”我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隻把我當時的處境簡單地告訴他一二。他有些沮喪,默默地和我揮手告别。

一個星期後,孫站長再次光顧了我的寒舍,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後跟着高館長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同志。沒等我開口,高館長發話了:“陳老師,這是文化局的丁局長,上級已和你的機關打了招呼,決定讓你去文化館修改你創作的劇本。”我踟蹰片刻答應了他們。他們很高興地和我握了握手,便風風火火地走了。

兩天後我交接了手頭上的工作,騎車趕到縣文化館。高館長照例在他的辦公室裡待見了我。他開門見山地說:“你是怎麼想起選擇養豬這個題材的?也就是靈感從哪裡來?藝術源于現實生活嘛!”我爽快地回答:“我的靈感開啟在你給我任務之前的一個多月。我到郯城南北港上去探望我的表弟,他是淄博市的知識青年,響應毛主席‘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到那裡插隊鍛煉的,他們十多個知識青年住在村外的一個小院裡,他們在那裡種田,養雞,養鴨,還辦了個小型養豬場……他(她)們一同勞動,一同享受他們創造的勞動成果,那裡完全像一個小‘烏托邦’。”

“午後,表弟(時任所在生産大隊黨支部書記)帶我去參觀該隊的試驗田和養豬場,一路上随處可見‘肥是農家寶,種田少不了’、‘一頭豬就是一座小型化肥廠’之類務實性的智語,這就是我選擇養豬題材的靈感之源。”我講這段話時,高館長一直在靜靜地聽着,他一會兒眉頭緊皺,一會兒神采飛揚……聽完我的開場白,他突然眼睛一亮,急切地說:“你可以再陪我去一趟港上嗎?文學藝術來源于生活嘛!總要親自嘗一嘗‘梨子’的滋味呀!”我答應了他。

我們是騎着自行車一大早出發的,來回二百多裡地,直到下午七點半鐘才趕回文化館。好在食堂為我們每人留了三兩糧票的飯才沒有讓我倆餓肚子。

晚飯一結束,館長立即帶着我回辦公室拉亮了電燈。他對我說:“拉個夜戰怎麼樣?乘熱打鐵才能成功嘛!”于是我們開始讨論劇本的主題、人物的定型、劇本的謀篇布局、劇情的高潮與結局、中心唱段的安排以及布景和道具的使用等問題。經過半宿的讨論,終于敲定劇本的名字為《哨聲嘹亮》。劇中主人物為城裡來的知識青年小河。主要情節為:漂亮、溫柔、賢淑、懦弱、愛幹淨的小荷經過反複近乎痛絕的思想鬥争在同學們的鼓勵下接受了生産隊長交給的養豬任務。母豬生崽,她親自接生,日夜守護;生豬炸欄,她用哨聲“收官”;膘豬病死,她痛不欲生……她終于在艱難地學習和打拼中獲得了成功……全劇隻使用一件中心道具——哨子。

我被他的靈活思維和高深的文學素養感染了。我的拙作被他重新打造了骨架,像陶丕上了一層釉,光彩奪目。于是,我在他的指導下開始重打草稿,二稿結了,我沒有交卷;三稿完了,我按照館長的要求改了又改;四稿好了,我又咬文嚼字幾番,然後交到他的手中。

此劇雖然公演了數場,終沒有達到理想的轟動效果;然而我卻從高子亮先生身上學到了尊重知識、尊重科學、嚴謹治學的學者風範,懂得了一字一句寸金寸銀的道理,讓我在自己的創作生涯中高高舉起策己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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