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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邂逅一群冰球小将

作者:哔哔精兒
在上海,邂逅一群冰球小将

文 | 吳可

圖 | 受訪者提供

北京冬奧會掀起了國人關注冰雪運動的熱潮。上海,雖然是一座下一場雪都能上熱搜的華東城市,也有越來越多的家庭背上滑雪闆,飛赴崇禮、北大壺、北海道,體驗滑雪的樂趣,并打趣地稱之為“白色鴉片”。但從全球範圍内看,冰球才是冬季運動中的“皇冠”。在位于松江大學城的黑龍冰雪俱樂部,菁kids上海見到了一群練習冰球的孩子。

走 近 那 些 打 冰 球 的 孩 子 們

01

四年級的李天瑜和三年級的袁晨軒都就讀于徐彙區建襄國小。“速度快,很刺激!”談到冰球,他倆的臉上洋溢着同樣的興奮,雖然袁晨軒愛上冰球比李天瑜還多出一個理由——“裝備很帥!”他倆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從學輪滑進階到學輪滑球,再進階到冰球。這也是上海這座氣溫很少達到冰點的城市所特有的現象。

在上海,邂逅一群冰球小将

位于松江大學城的國際滑冰館

是上海“唯二”能長期穩定在周末

舉辦比賽的場地之一

在從不缺乏冰雪覆寫的北方城市,孩子們通常是一邊學滑冰,一邊看大孩子打冰球,同時跟着大人看各種聯賽,然後愛上冰球,再打上冰球。走向冰球的道路雖然不同,但熱愛卻不分南北——袁晨軒在班級裡找不到可以談論冰球的朋友,李天瑜摔出過輕微腦震蕩,但在兩個男孩的心裡,這些完全不算一回事,他們最大的盼頭,都是每周日的俱樂部比賽——“真是太有挑戰性了!”

隊裡有一名學員,打上冰球前曾廣泛嘗試過足球、籃球、遊泳、網球,還在擊劍項目上跟随高水準教練嚴肅訓練過,但遇到冰球之後,以上項目都黯然失色。對于熱愛強對抗、喜歡速度激發出的強烈刺激的那一類孩子來說,這樣的結果幾乎是一個必然。冰球項目節奏快、體能消耗大,要求極強的判斷力、極快的反應力,非常考驗手眼結合、手腳結合的協調性,同時需要具備思考場上局面的靈活頭腦。對于有能力的參與者來說,難度越大,樂趣就越多。

冰球比賽會存在一定程度的沖撞,對于大部分家長來說,這非常值得擔心,但對于不少小球員來說,真是沒有比撞人更好玩的事情了!團隊項目也比個人項目有意思,“有的時候被對方連進了幾個球,大家都很沮喪,甚至會互相抱怨。但我們會提醒自己要冷靜,因為接下去還有比賽。等比賽結束後,大家也都把剛才的懊惱統統忘記了。”

孩子們的興趣點往往和某一類時刻講求實際的家長相反。那一類家長往往希望孩子從事更安全的運動,比如隔網對抗的羽毛球、網球;更個人化的項目,這樣成績的确定性更強;如果是那種能明确辨別成績的項目就更好,比如能明确記錄時間的遊泳或者跆拳道這種能用腰帶顔色辨別水準的項目。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樣的視角也不能說是完全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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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期間北京交流賽,三名女隊員

(16号葉姝欣、11号成婧怡、22号周爾東)

組成前鋒,葉姝欣帶球突破

Andy是上中國際三年級的學生,大他十幾歲的哥哥已經是美國大學裡如假包換的學霸了。哥哥曾鄭重地對媽媽說“要讓弟弟多練練體育”,這是他在美國學習生活中得出的最重要的結論之一。

其實,即便沒有大兒子的提醒,媽媽也非常重視小兒子的體育,因為她本人曾在美國從事過軟體行業。“和印度人比起來,中國人太缺乏團隊精神了。”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老生常談,但媽媽卻有更深入的闡釋:中國人有集體主義精神,那是指在一個上級指定的權威明确劃分了職責的情況下,領取自己的那一份任務,然後努力完成它。但為了團隊共同目标,分享想法、生成路徑、調整個人利益,這方面就很欠缺。要補上這一塊短闆,冰球這樣的團體運動就是一個好的載體。

黑龍獵鷹隊13年的隊長陳浩誠的父母都在東北出生長大,對冰雪有天然的親近,回憶起小時候,“學校操場一到冬天就澆冰,幾塊錢租個冰刀、租個雪闆就能享受冰雪的樂趣”。

受父母影響,陳浩誠三歲多開始滑雪,四歲半就開始打冰球。和很多孩子一樣,他喜歡比賽,說起4月份即将去北京參加的三對三半場賽充滿期待,但對跑大圈練體能就有些提不起勁,欣賞的球星是坦帕灣閃電隊的後衛維克多·赫德曼,理由也是因為他“腦子好使,計算傳球路線很快”。盡管有“體力不足智力補”的傾向,但他也逐漸意識到:日常訓練确實枯燥,但要赢得比賽就必須靠冰時累積,有過硬的體能和技術支撐。

冰 球 的 門 檻 到 底 有 多 高

02

本次接受菁kids采訪的隊員們大都是10歲上下,來自上海黑龍獵鷹隊。因為冰球比賽的規則比較強調年齡段,U6建隊伍,U8、U10和U12出成績,這是一般規律。教練郭大川告訴我們,兒童一般3歲至4歲可以開始啟蒙,通常建議在6歲之前開始嚴肅訓練,在科學訓練方法和充足訓練的前提下也不建議超過8歲開始。

郭大川是體制内成長的運動員,曾是亞洲冰球聯賽中國龍之隊隊長,退役後當上了教練,曾帶出多支冠軍隊伍,并在5年輸送了5名球員進入加拿大青少年冰球聯盟GTHL頂級的AAA球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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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國慶期間北京交流賽

上海獵鷹冰球隊U8組合照

針對青少年的專業冰球訓練,專業建議是至少保持在一周三次及以上,每次一個半小時。黑龍冰雪俱樂部通常會在球員6歲時組織參加對應的友誼賽,因為比賽是轉化訓練成果的最好途徑,比賽中感受到的節奏是訓練所無法代替的。6歲左右的比賽主要以體驗和磨煉為主,這個過程會持續半年到一年,而從7~8歲開始就有相應的U8級别的正式比賽。

在面對正式比賽時,球隊通常會選擇集體加訓,根據不同比賽,加訓的周期從一天到一周甚至一個月都是常見的。冰球對場地的要求高,是以球場數量不多,一般位于郊區,受訪的孩子往返球場通常需要80至120分鐘車程,課間見縫插針地寫作業,放學就由父母駕車過來訓練,晚飯在車上吃,一些朗讀背誦類的作業也在車上完成,這是冰球小隊員們的常态。另外,穿脫裝備也需要額外的15至20分鐘。這是時間上的投入。

然後是金錢投入。課程費、裝備和比賽都是不小的開支。如果隻是作為興趣投入,黑龍冰雪俱樂部小球員一年的訓練費用約在3~6萬元,而對于高标準嚴要求的家庭來說顯然有另一本帳。頭盔、球服、護具、冰刀,一套下來要上萬元,處于國小階段的孩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是以一兩年就要更換。球杆是消耗品,2000元左右的球杆,打得多的孩子每年換上8至10根也是稀松平常。

外出參賽要考慮交通、住宿,隊員家庭還要分攤對方主場的冰時費,這樣算下來,每年要花費十幾萬元,如果要出國比賽,或者要去北京甚至海外請名師指導,那每年花費達到百萬的家庭也不罕見。

1963年,中國國家男子冰球隊成立,1986年和1990年獲得過亞冬會男子冰球比賽金牌。可以說,冰球這項運動在中國并不是新鮮面孔。但時間和金錢的高投入,可能注定了未來一個時期内,冰球在中國隻能是一個小衆項目。

受場地條件的制約,冰球運動青少年的運動員培養在南方城市發展較少,運動員的選拔培養體系也局限于早期體制内的市隊、省隊的選拔;随着中國人均GDP的逐漸提高,冰場不再局限于北方的自然冰,也不再受限于南方較高的溫度,冰球這項運動才逐漸開始向經濟更為發達的地區拓展,比如北京、上海、成都、重慶、廣州、深圳。

可以說近十多年内,在基礎設施配套逐漸增加的情況下,體制外的培養體系才開始出現。又得益于舉辦冬奧會的天時地利,北京形成了以城市為中心的産業集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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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中國青少年冰球聯賽(上海站)頒獎典禮

上海獵鷹冰球隊U8組亞軍

隊長陳浩誠獲評“全場最有價值球員”

參與冰球運動的高投入,似乎把冰球運動限定在了發達城市的高淨值家庭。與之相對應的,是家長對俱樂部和教練員水準的高要求。黑龍獵鷹隊的家長們就非常贊賞郭大川教練。

“本來以為教練就是教技術,滑行、撥球、射門、戰術等,訓練帶得仔細就是好教練。參與了才知道,教練的工作其實類似于項目經理,管理好隊員,處理糾紛,要和家長做好溝通,把家長的各種個性化需求導向球隊的共同目标。做好這一切需要教練的權威性,權威來自專業能力,也來自綜合素質和人格魅力。在陪伴孩子訓練的過程中,作為家長,我也獲得了很多成長。”有家長說。

對教練高要求的同時家長對自己也會有高要求。多位受訪小球員表示,自己的父母是體育愛好者,有的是兼愛多項體育活動,有的是專攻一項,且具有較高水準。家長把孩子送到後,很少有紮堆聊天或者離開的,一般都在場外仔細地看孩子的訓練,錄下教練的動作示範和孩子的錯誤動作,回家幫助孩子複盤。有的還每天帶領孩子在家練習撥球、射門、陸地,以及專項體能訓練。

球員、教練和家長的共同努力,讓這個俱樂部形成了一種良好的氛圍。高安路一小二年級女生葉姝欣的媽媽告訴菁kids,隊長的爸爸會把每次比賽拍成視訊,分享給大家,以便分析自己和對手的情況;教練則會把冬奧會上的比賽視訊截取下來,發在家長群裡,告知“這就是我們正在學習的動作”;整個團隊民主、開放,遇到問題大家一起讨論解決。

對于經營者來說,營運冰球的難度也大大超過其他項目,國際比賽均采用長61米、寬30米、角圓弧半徑為8.5米的場地,全上海這樣的标準冰場隻有四塊,能長期穩定在周末舉行冰球比賽的隻有兩塊,位于松江大學城國際滑冰館就是其中之一。其他運動訓練結束可以關燈關門,但冰場必須24小時通電,這就意味着高昂的電費支出。另外還要費心維護球隊和教練員隊伍的穩定性,因為俱樂部、教練員、球隊,這三者注定是互相成就的關系。

那 為 什 麼 還 要 選 冰 球

03

即便是有能力跨越這些高門檻的家庭,孩子也未必适合打冰球。郭大川教練告訴菁kids,不像籃球需要高個兒,跳遠需要大長腿,冰球運動對球員的外在身體條件并不很挑剔,但是對身體機能的要求很高,速度、耐力、爆發力缺一不可。雖然身體機能可以通過勤奮訓練加強,不過天生害怕高速的孩子可能就不适合這項運動。在這些限制條件的層層篩選之下,全上海現有學員僅千餘名。

那麼這些家庭選擇冰球的理由何在?

在北京,冰球項目在升學上的優勢非常明顯。此前有媒體報道,僅2019年,北京就有61所中國小被納入冰雪特色學校,其中許多名校的特色就是冰球。對于重視冰球的學校來說,學生如果在市級聯賽裡表現優異,顯然會獲得青睐。送孩子去練冰球的家長,部分目的就是為了這塊敲門磚。不光是小升初,北京有的國小也開始選拔冰球人才。相較于其他傳統的體育特長,冰球的基礎不深,競争沒有那麼激烈,又是集體項目,隻要球隊能取得名次,隊員都有榮譽。

更高遠的目标是“爬藤”。以冰球特長為敲門磚,登陸美國大學聯賽(NCAA)體系下的美國青年聯盟或加拿大青年聯賽,能在申請高中乃至大學時取得優勢,甚至獲得獎學金。相比于其他項目,直接少了許多潛在的競争對手。但不少家長覺得把打冰球和升學挂鈎太虛無缥缈了。

“目标學校是否重視冰球項目,是否會青睐有冰球特長的學生,一支球隊分為2個後衛、2個前鋒、1個中鋒、1個守門員,是否又正好缺相應的位置,孩子是否能達到那樣的高水準,這裡面的變數太多了。我們看中的,還是冰球項目對孩子本身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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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中國青少年冰球聯賽(上海站)比賽期間

教練布置比賽戰術

徐月绮和徐郁博姐弟的媽媽也不認同“冰球爬藤說”,但她提供了另一種視角:去海外讀書後,會冰球能更好地融入當地社群。可能也是從這個角度考慮,弟弟徐郁博打過一個階段的冰球後,姐姐徐月绮也加入進來,成為了一名守門員。姐姐之前學過很多興趣班,已經在舞蹈上有頗高造詣,還接到過好幾個廣告代言。“姐姐打冰球,是希望通過這項運動讓她變得更專注、更勇敢。現在當球朝她飛過來的時候,她毫不畏懼,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

主力前鋒李晟的爸爸坦言,孩子剛學冰球時确實是出于留學規劃的考慮,但五六年球打下來,看過各路高手,心态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最看重的是冰球這項運動對孩子意志力、團隊協作、上司力等底層能力的提升。

黑龍獵鷹隊11年的隊長王諾言很快就要去加拿大念書了,他的終極夢想是成為NHL的明星球員,“是以我選了一個冰球項目很強的學校”。對王諾言來說,通向夢想的階梯是明确的,每年加拿大和美國優秀高中的冰球隊都會開放選拔。NHL的頂尖明星球員年薪接近1500萬美元、平均薪資在240萬美元。雖比不上NBA頂尖明星球員年薪接近4000萬美元、平均薪資500萬美元,但也已相當可觀。

據權威财經媒體《福布斯》2018年統計,北美職業冰球聯賽(NHL)在全球體育聯盟市場價值排名中位列第五,且與排名第四的英超聯賽差距很小。每年冰球在加拿大和美國提供了約30億加币或45億美元的國内産值,可以說是非常成熟和有吸引力的産業。但如果一直留在國内發展,成為一名職業冰球手的路并不寬廣,冰場少,賽事少,到了12歲,随着學業的加重,還在堅持打冰球的孩子更少,幾乎可以說隻能勉強湊齊一支隊伍。

在上海,邂逅一群冰球小将

2022年1月30日 春節前年度活動

隊内男子隊VS女子隊收官友誼賽

教練組帶上假發客串女隊和球員同場競技

陳浩誠的媽媽劉薇同時也是一名教育工作者。作為宋慶齡學校副校長,她很關心包括冰球在内的冰雪項目是否能在基礎教育階段的學校獲得生長的土壤。在本屆冬奧會上,她的兩名校友——畢業于普林斯頓的周嘉鷹和曾在吉林一中上學的蘇翊鳴表現搶眼。

在她看來,如今我們國家運動員的培養也開始關注個體長遠、全面的發展,無須為了體育放棄學業。但對于像冰球這樣的運動項目來說,場地建設和後續營運、高水準教練的培養、人才梯隊的建設都需要政府和社會層面更大力度的支援,唯有如此,冰雪項目的熱度才能在冬奧之後得以繼續保持。

黑龍冰雪俱樂部對行業的發展前景持樂觀态度,随着上海GDP突破4萬億大關,相信有消費能力的客群會越來越大,目前俱樂部也在和周邊的國小、幼稚園積極聯絡,希望冰球進校園,讓更多孩子體驗到冰球的魅力。

無論行業前景如何,有兩點我們可以确定:

其一

參與冰球運動的起始點是孩子自身的強烈興趣,家長能夠施加的所有外力,無非是“支援”二字;如果不是從興趣出發,如此頻繁而艱苦的訓練,光靠家長Push,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其二

我們應當為上海這座城市的包容性喝彩——任何聽起來很小衆的事情,在上海都能找到一群參與者、愛好者、營運者,這是時代的幸運,也是生活在上海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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