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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守門到“開門”,一個商人的40年冰球路

作者:Beiqing.com

61歲的周雲傑腳踩冰刀,神情專注地守在球門前,等待終結體校老隊友們的射門進攻。時間恍然回到四十年前,在寒風中的北京什刹海露天冰場,少年“傑子”穿着簡陋的護具,迎接着數百次的冰球擊打——他要牢牢守住身後的大門。

從守門到“開門”,一個商人的40年冰球路

2022年1月,“北京1979”冰球隊分為黑白兩隊進行比賽,黑隊守門員為周雲傑。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這是一場花甲之年的圓夢對抗。自1979年體校冰球班突然解散,周雲傑和隊友們打進專業隊的夢想落空,人生賽道也被迫調轉到不同的方向。暌别冰場數十載,再聚首時,周雲傑已經成為一名為冰球“開大門”的商人。

2017年,周雲傑将世界頂級冰球賽事NHL引入中國。他修建冰場、組建職業冰球俱樂部、開辦大學生冰球聯賽,不斷将冰雪産業融入他的商業版圖。如今,U6至U12四個年齡段的許多孩子,正在他的冰球俱樂部進行專業訓練。

“我的目标,就是我們自己的中國本土球員,能站上冬奧會的賽場,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如今,随着五名曾在他的冰球俱樂部效力的球員出現在北京冬奧會賽場,周雲傑心中期盼的那件“重要的事”,終于開始落進現實。

冰球門将

2022年1月,北京奧衆冰場,61歲的周雲傑身着“北京1979”冰球隊隊服,透過二樓的玻璃窗,看着冰場上孩子們熱火朝天的訓練。

他們是奧瑞金冰球俱樂部的小球員,正在兩位俄羅斯教練的指導下,練習滑行、轉彎、擊球,一名“全副武裝”的小守門員,正在練習防守。

眼前的場景,将周雲傑的思緒拉回到四十年前。1972年冬天,在什刹海露天冰場,他和體校冰球班的同學們,也忙着練習急停、擊球、防守——等北京短暫的冰期過去後,他們就隻能在抽幹水的遊泳池、足球場上進行陸地訓練。

從守門到“開門”,一個商人的40年冰球路

1974年10月,什刹海體校冰球班在首都體育館冰場訓練時,小隊員們合影留念。受訪者供圖

彼時的周雲傑11歲,又高又瘦,靈活性好,柔韌素質佳,被教練指定為守門員。隊友們都記得,“傑子”周雲傑是隊裡“挨打”最多的那個人:20多人的球隊分成兩組,一個挨一個地射門,他每天要被“打”七八百下。

當年體校訓練條件艱苦,球杆要自己做,冰鞋、護具都得用師兄們替換下來的。疾馳的冰球在周雲傑前胸、大腿、胳膊上撞出一個個腫包,最終變成消不掉的纖維化硬塊,永遠地留在皮膚之下。

像周雲傑一樣,當年,一批來自北京市各中國小的少年們經過選拔,組成了一支青少年業餘冰球隊。他們上午在學校上課,下午放學後去體校訓練。打比賽、進入專業隊,是許多隊員最期待的事情。

時至今日,周雲傑還清晰地記得1979年随隊參加全國青少年冰球聯賽的情景。當時,這支來自北京的業餘冰球隊迎來了光輝時刻——面對來自東北的各支勁旅,在不具主場優勢的情況下,他們取得了第六名的成績。

但解散的消息來得猝不及防。打完這屆比賽回到北京的隊員們,不久便接到了冰球班解散的通知。

冰球夢想無法再繼續,他們轉向另一個與冰球無關的人生賽場。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周雲傑後來也走上了考大學、工作、辭職下海的路。帶着幾分失望,這段少年冰球往事被他刻意隐藏,此後三十多年,周雲傑也再沒有碰過冰球。

某種程度上,這支“昙花一現”的業餘冰球隊,也是中國冰球時代記憶的一張切片。周雲傑和冰球班的同學們,都用“曾經是很輝煌的”來形容他們年少時期的中國冰球。

1981年,世界冰球C組錦标賽在北京首都體育館舉行,中國隊連續戰勝強敵更新B組,中國男子冰球隊的世界排名,也來到第15位的曆史最高點。然而,在随後的1982年,中國隊并沒有保住B組的位置。

短暫的榮光之後,中國冰球經曆了長時間的落寞。

以另一種方式實作夢想

2013年,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正在出差的周雲傑偶然觀看了一場NHL(北美職業冰球聯賽)比賽。現場的氛圍和熱情點燃了他隐藏已久的冰球情結,他想,“為什麼不把NHL帶到中國呢?”

在周雲傑看來,作為全世界最高層級的職業冰球比賽,NHL肩負着推廣冰球運動的責任,而将其引入中國,“能讓更多人有看到頂級冰球賽事的機會,帶動更多人參與到這項運動中。”

此時的周雲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揣着失落被動離開冰場的少年。從“傑子”一路打拼成為“周總”,他下海創辦的包裝公司,在2003年就成功主導了紅牛和NBA達成戰略合作的談判。他覺得,這一次,自己或許可以為熱愛的冰球做一點什麼。

“很多事情的确是機緣巧合,但更多時候得有機會,才能達成機緣和巧合。”這一年,積累了涉足商業體育經驗的周雲傑,開始謀求與NHL的合作。談判持續了四年,雙方最終成為戰略合作夥伴。2017年,NHL中國賽正式落地。

從守門到“開門”,一個商人的40年冰球路

周雲傑(右)與NHL總裁加裡·貝特曼。受訪者供圖

周雲傑還記得,NHL中國賽第一站在上海舉行,當時,比賽場地是否标準、澆冰技術是否成熟,甚至是否配置除濕器等等細節,因為沒有經驗,“需要不斷與NHL官方進行磨合”。克服種種困難之後,比賽得以成功舉辦,并獲得近80%的上座率。

不拘引進NHL賽事,其間,一直在等待下一個體育風口的周雲傑,還看到了更難得的機會——2015年,北京成功申辦2022年冬奧會。他加快了在冰球産業的布局。

2015年11月,周雲傑的奧瑞金包裝股份有限公司與NHL聯盟六大創始球隊之一的波士頓棕熊隊簽署合作合同,成為其在中國的唯一市場推廣合作夥伴,緻力于共同推動冰球運動及青少年冰球教育訓練在中國的發展。

與此同時,周雲傑開始着手建設冰場,組建職業冰球俱樂部。2017年7月,奧衆冰上運動中心落成;2018年8月,昆侖鴻星奧瑞金冰球隊成立,由奧瑞金旗下的奧衆體育與昆侖鴻星冰球俱樂部共同建設,以奧衆冰場為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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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路杯” 超級聯賽2018-2019賽季上,昆侖鴻星奧瑞金冰球隊在主場合影。受訪者供圖

回憶起這番“大動作”背後的初衷,周雲傑告訴新京報記者,“那個時候,我的目标,就是我們自己的中國本土球員,能站上冬奧會的賽場,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球隊經理黃毅軍,是周雲傑當年在什刹海體校冰球班的隊友,近四十年後,他将事業重心從知名化工公司中國代表處調整到職業冰球領域。于黃毅軍而言,一切都是新的,而對于初創的職業冰球隊來說,亦是“沒有經驗,一切都要從頭學”。最友善的經驗來源,便是有着緊密合作的昆侖鴻星冰球俱樂部。

到第二個賽季,除了球員互換外,奧瑞金冰球隊已經開始獨立運作。2019年,球隊除了十幾名俄羅斯球員、五名美國球員,還有了十幾名中國本土球員,黃毅軍坦言,“那時我們甚至沒有工作語言,更衣室裡最少三種語言同時在說。”

但相比初創期的青澀,黃毅軍表示,第二年參加“絲路杯”冰球超級聯賽時,球隊成績已經有了很大提升,“打了54場比賽,掙了44分,差2分打到季後賽。”2020年,受新冠疫情影響,奧瑞金冰球隊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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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路杯” 超級聯賽2019-2020賽季,奧瑞金冰球隊主場對陣俄羅斯梁贊隊。受訪者供圖

但對于周雲傑來說,冰球産業的布局才剛剛開始,他的收獲也在冰球之外。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中國冰球産業背後的人”,陪伴它走得更遠。

時間與耐心

2022年北京冬奧會,英如镝、國家甯、張澤森、張鵬飛、項旭東五名曾在奧瑞金冰球俱樂部效力的球員出現在賽場上,周雲傑心中期待的那件“重要的事”得以實作。

随着“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的熱潮,崇尚頑強拼搏、團隊合作的冰球運動文化在多地開花。近年來,北京大大小小的冰場上,練習冰球、打比賽的孩子們越來越多。周雲傑堅信,完善的青少年教育訓練及冰球比賽體制,是冰球産業持續發展的重要支撐。

目前,U6至U12四個年齡段的孩子正在奧衆冰球俱樂部訓練。在黃毅軍看來,過往三十年間,中國冰球領域已經出現球員斷檔的局面,如今,他不無欣慰地說道,“青訓四到五年的時間,就能補上人員的斷檔。”

由奧衆體育獨家營運的全國大學生冰球聯賽也已開辦三屆,周雲傑表示,大學生聯賽的開辦初衷,是為了讓打冰球的孩子有很多出路。他告訴新京報記者,第一屆大學生聯賽“可難看了,打得水準很低”,但到第二屆,情況就明顯好很多。“有些事總要有人幹,這是一個必經階段,不能因為水準低,就不做了。”

在周雲傑看來,1979年什刹海體校冰球班的解散以及此後中國冰球的多年積弱,正是因為沒有形成一個産業,進而在波折中陷入低谷。是以,他認為,在冰球産業的發展上,政府、學校、家長、社會各界都需要足夠的耐心,容忍、包容它在成長中的磕磕絆絆。同時,他也希望有更多人将目光聚焦在冰雪産業并為之投入力量,以維持源源不斷的“冰雪熱”。

時隔四十年,什刹海體校冰球班的部分隊員重新聚攏,組成了“北京1979”冰球隊,每周周三、周六,年逾花甲的他們,會等青少年們訓練完後,在奧衆冰場打上一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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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北京1979”冰球隊。 新京報記者 孫霖婧 攝

2022年2月,一個周六的晚上,61歲的球隊守門員周雲傑穿上護具、戴上頭盔、換上冰鞋,準備再次上場。他的小兒子走上前,捏了捏爸爸胳膊上的護具,發出“好像變形金剛”的驚歎。

冰球穿過時間的賽場疾馳而來,周雲傑依舊守在球門前,拼盡全力阻擋,并等待将它收入手中。

新京報記者 趙敏

編輯 李彬彬 校對 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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