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李小飛刀
在北京冬奧會賽場上，為中國男子冰球項目取得參賽、進球零突破的男子冰球隊中，有15名歸化球員，其中絕大部分有華人血統。
除了在賽場上面對強敵奮力拼搏，在社交媒體上，他們對家族經曆的講述以及給祖國的真情告白，也感動了許多網友。
這其中，中國代表團年齡最大的參賽選手之一，37歲的冰球隊隊長葉勁光是代表。
出生于加拿大的葉勁光，是職業冰球史上成就最高的華人運動員。他在微網誌上自我介紹說，150年前祖輩流落北美，“但中國一直都在葉家的傳統裡”，而葉勁光先效力的俱樂部“昆侖鴻星冰球俱樂部”進一步解釋說，葉的祖輩是百年之前從廣東被販賣到北美參加修建鐵路的華人勞工，他的父母還在廣東尋親。
葉勁光的一番講述，牽出華人百餘年前的一段泣血史。
01
1852年11月21日，廈門。
給英商和記洋行辦事的地痞無賴沈某，因為平時仗着洋人撐腰，做盡了誘騙拐賣人口的缺德事，這一天終于被憤怒的群衆逮個正着，痛打了一頓，扭送到參将衙門法辦。
洋行經曆塞姆和書記科納貝聞訊，公然沖進衙門蠻橫恐吓，把沈某強行從衙門裡帶出來，藏進家中。
當晚，塞姆又去大鬧衙門，并與官兵發生沖突。消息傳出後，憤怒的廈門人民決定第二天全市罷市，要求洋行交出沈某，申令“夷人行事唯求逐利，猖狂不法，為害已極……嗣後敢有與德記及和記兩行來往者，定必置之死地絕不寬貸”。
11月24日，數千名廈門群衆到洋行門口示威，英國軍艦火神号士兵竟然向赤手空拳的群衆開槍，打死12人，傷16人。
這起事件的導火索，就是喪盡天良的“豬仔”貿易，而當時的廈門，正是綁架華人運送出國的主要港口。
根據孔飛力在《他者眼中的華人》一書中的研究。1840年鴉片戰争後，在中國各通商口岸存在着各種招工騙局，迫使成千上萬的中國人淪為準奴隸制下的契約華工。他們或遭綁架而被強行拖上傳，或遭欺騙，在人身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被迫在不平等的合同上簽字畫押。
由于帝國主義在全球範圍的大肆擴張，從19世紀50年代開始，自願勞工已經不能滿足需求。在鴉片戰争之後的數十年間，擄掠華工的人口販子橫行于中國沿海地區。
當地一些專門從事這類勾當的地痞流氓團夥，被英國人稱為“卷毛”。他們或是受雇于洋人的招工公所，或是些散兵遊勇，平時在沿海鄉村中四處遊蕩，一旦發現那些貧苦無助的人，或以介紹工作為由騙其上鈎，或是誘惑他們去賭博，有時幹脆直接動手綁架，以每人幾塊大洋的價格賣給招工公所。
由于鴉片戰争後清朝政府在基層的統治逐漸崩潰，在民間宗族械鬥中落到對方手裡的俘虜，或者貧困無依的老百姓，也有可能被迫走上通往招工公所的路，關進類似監獄的“行館”，等候被送上開往外洋的船隻。
通過大大小小各種不平等條約，西方殖民者在中國享有治外法權，那些“卷毛”爪牙靠着他們主子的特權，也得以橫行不法。
那些遭綁架、拐騙的受害者，被當時的中國人稱作“豬仔”，這是對他們所受非人待遇的形象寫照。
1859年，廣州各商業團體曾聯名向英國領事投遞禀帖，禀帖中稱，近年來葡萄牙人在澳門多設“豬仔”行館，假借貴國聲名租雇火輪船……騙誘良家子弟無知鄉愚。受騙被拐之人，一經陷入羅網，即成所謂“豬仔”，押入出海巨舟，捆綁囚禁裡艙之内，然後轉送澳門各“豬仔”行驗收編号。被拐之人在館内備受逼迫……但有敢聲言心不甘願立遭摧殘，甚至置之死地。
禀帖控訴，葡人遂将此輩“豬仔”運出外洋，賣為奴隸，備受欺淩，勉保性命者不過萬中得一，而國内則父母依闾，兒女悲泣，歲日夜盼其歸來亦不可得矣。甚至數代單傳之獨子，守節賢母鞠育之孤兒，亦皆被賣出洋……骨肉分離，家破人亡。
禀帖哀求，英國領事“深明事理，一秉至公，宅心仁厚……體念上蒼仁民愛物之心，嚴定辦法，查禁拐騙”。
然而，對當時的殖民者來說，苦力貿易是與鴉片貿易差不多的暴利生意，面對這塊肥肉，各國殖民者根本就是一家的，跟他們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02
登上輪船隻是這些苦力苦難生涯的開始，他們在船上繼續受到種種虐待，而這一切也受到不平等條約的保護。
秘魯總統卡斯帝利亞在1861年寫道：苦力貿易再現了早已備受譴責的“非洲”奴隸貿易的所有罪惡行徑。這些被綁架、詐騙上船的移民們，“被封閉在極其擁擠的船舶内，沒有任何通風裝置，甚至連最基本的食品都無從提供，在整個航程中，他們都被置于野蠻的管轄之下”。
因為條件惡劣，船上苦力死亡率非常高。1852年，從廈門出發的額爾金勳爵号經過62天航行抵達新加坡，随後經過23天抵達巽他海峽的一個港口，接着再航行46天到達好望角，再航行39天抵達目的地英屬蓋亞那的德梅拉拉，整個行程總計長達177天。
在這漫長的航程中，當初上船的總計154名中國人，在行程中先後死亡69人，死亡率高達45％。調查結果顯示，造成死亡的原因包括超載、食物短缺，以及因為海水滲入，導緻船艙中裝載的稻谷因為被海水浸泡發酵而散發出了有害氣體。
1859年，一艘駛往哈瓦那的英國船在南海遭遇強台風，船隻撞礁下沉，船長和船員置船上850名中國人于不顧，隻管自己跳上救生艇逃生，船上所有中國人全部葬身大海。
1848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發現金礦，需要大量勞動力，加上英國法律的限制加碼，美國船逐漸取代英國船成為販運中國苦力的主力。
根據胡恒坤在《美國早期漫畫中的華人》一書中的研究，這些涉洋來到北美的華人，成為開發美國西部的先鋒隊伍。他們參與各行各業的拓墾工作，除了礦工之外，也是興建橫貫北美的太平洋鐵路及電報線路西部一段的主要勞工。
根據孔飛力的研究，在太平洋鐵路修建的關鍵階段，大約雇用了1.1萬名華工，而葉勁光的祖輩正是他們中的一員。華人吃苦耐勞，從掄錘、鑽孔到爆破，工程中最艱苦的工作，無不落在華工身上。
胡恒坤在書中介紹，到了19世紀70年代，華人投入城市輕工業行列，成為加利福尼亞州制靴、制鞋、制雪茄煙及制衣等手工業的中堅分子。而西海岸的白人勞工，在美國内戰後經濟蕭條的環境下，遷怒華工，一口咬定華工搶掉他們的飯碗。
在白人排外心理及媒體“黃禍”宣傳的裹挾下，當年在美國的華人，成為經濟不景氣下勞工運動的替罪羊。
資本家剝削勞工，壟斷市場及資源，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華工同樣深受其害。但在當年美國種族分隔的社會形态中，白人工黨不接受華工，資本家趁機雇用華工，打擊白人工黨的罷工行動。是以，白人工黨不與華工團結聯對抗資方，反而指責華工是美國勞工組織團結的絆腳石，主張排斥他們，驅逐他們，“華人滾蛋！”的口号響徹西海岸各地。
而事實是，華人在美國沒有選舉權和政治影響力，在勞資糾紛中，華人首當其沖，成為被針對、被攻擊的對象。勞資兩方的怨恨，均發洩在華人身上。各地出現了一連串反對華人、排斥華人的暴行。
1885年9月懷俄明州石泉鎮爆發屠殺華人事件，28名華人死亡，15人受傷，數百名華人被逐。清政府駐美特使鄭藻向時任美國國務卿強烈抗議，國務卿答複聯邦政府不能幹涉地方事務，同時向國會提議撥款賠償，最終在1887年通過賠償案了事。
石泉鎮屠殺過後一個月，西雅圖市發生暴亂，3名華人被打死，華人商鋪被燒毀。連番暴行，逼迫華人向舊金山市聚集抱團，這也是今天美國舊金山華人較多的原因之一。
而清政府軟弱無能，在1880年受美國政府逼迫簽署《天津條約》，承諾自動制止華人來美之後，美國共和民主兩黨政客看準清政府軟弱可欺，在國會提出了本土排華的聯邦法案，排斥、禁止華人入境。1882年，亞瑟爾總統在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美國正式禁止華工入境。
其後，從1884年至1904年，美國政府頒布一連串修正《排華法案》的法例，所有華人技工、勞工，完全被拒絕入境及排斥出境。到1924年，新移民法例實施，禁止所有亞裔人種移民美國。
在當年的美國“排華”政治圈子中，任何一個與中國談判的官員，隻要稍微為中方說句好話，都會被視為出賣國家利益，被同僚政客圍攻，受報紙責罵。亞瑟爾總統曾否決國會排華法案，立即被媒體諷刺梳着辮子向中國“叩頭”。
而“眯眯眼”形象，也誕生在那一撥“排華”浪潮中。美國媒體通過大量的文字、漫畫向讀者灌輸：美國是一個先進文明社會，要清除中國腐敗無能的舊傳統。白人有天賦權利，隻有他們可以享用新大陸的豐富資源，而“黃禍”将至，美國土地人民将被“劣等民族占領”。
這樣的境況直到20世紀40年代，中美成為二戰戰場上的盟友，日本成為“黃禍”的主要來源地，才逐漸改變。
03
一句“150年前我的祖輩流落北美”，牽連出華人百年血淚史和奮鬥史。一個半殖民半封建的羸弱不堪的國家，沒有能力保護她的兒女免受欺淩和壓迫，這是先輩在曆史中得出的經驗和教訓。
今天，大洋彼岸陷入焦慮的一些人，企圖讓昨日重制。
然而，中國改天換地，世界滄海桑田，曆史絕不可能重演。
一個強大起來的祖國，是全世界優秀中華兒女的避風港，也是施展個人才華最好的舞台。
正如葉勁光隊友袁俊傑在中美男子冰球比賽賽前所說，“上兩輩的言傳身教，令我非常自豪自己是一個中國人……能夠有機會代表中國是我畢生最大的願望……世界需要中國的多民族融合傳統，奧林匹克需要中國的異見包容精神……我誠意邀約世界各領域的精英們一同回國，為中華民族精神世世代代延續下去。一起向未來！”
（本文漫畫選自胡恒坤《美國早期漫畫中的華人》一書，為胡教授多年收集所得，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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