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車隊”阻斷了加拿大和美國邊境最繁忙的物流通道——大使橋，反對政府強制接種疫苗的政策。但傳染病專家指出，目前放開防疫措施的時機仍未成熟
圖/IC
文｜《财經》記者 蔡婷贻
編輯｜郝洲
當地時間2月9日下午，加拿大首都渥太華警方對占領該城市将近兩周的卡車司機們發出最後通牒：“任何阻斷道路，或協助阻斷交通的行為都可能被視為刑事犯罪，”抗議者将可能在沒有逮捕令下被逮捕，卡車則将被扣留。
為反對政府強制接種疫苗的抗議活動——“自由車隊”， 在1月29日集結3000輛卡車和15000名抗議者進入渥太華後，一直持續了兩周。抗議情緒和行動反而越演越烈，不隻在加拿大國内引發進一步政治和經濟危機，抗議的溢出效應像野火般蔓延至其他國家， 從美國到澳洲、紐西蘭，從法國到芬蘭、比利時，反對本國政府防疫政策的群眾紛紛組織上街。
更嚴重的是“自由車隊”加碼阻斷了加拿大和美國邊境最繁忙的交通要道——大使橋，讓近兩年來本已遭受疫情影響的供應鍊更為脆弱。福特汽車被迫暫時關閉兩座在加拿大境内的工廠，日本汽車生産商豐田和本田也暫停了部分生産線。美國政府表示，他們正密切關注抗議動态，并願意随時提供加拿大政府需要的任何協助。
迅速升溫的抗議折射出的是加拿大甚至全球社會中一部分人對長達兩年的防疫措施的憤怒和無奈。根據加拿大調查機構Abacus Data的調查，盡管多數群眾（57%）認為類似抗議過于挑釁、缺乏合理性，但也有高達32%的群眾認同抗議行動 。該機構的分析師安德森（Bruce Anderson）指出，持續的抗議意味着“不少人對沒完沒了的疫情和帶來不友善的防疫措施感到失望”。
防疫措施、個人自由和政府權力的争論再度成為全球焦點。這個起于反對強制接種疫苗政策的抗議活動，在加拿大境内迅速吸引極右派和反疫苗團體的支援，成為政治議題和影響經濟的負面因素，部分抗議者攜帶納粹旗幟，還有極端分子更表示抗議目的是為了“推翻政府”；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1月29日也公開表态支援這些卡車司機，“我們希望偉大的加拿大卡車司機知道，我們從頭到尾和他們站在同一陣線。”
盡管獲得不少海外支援，但是抗議者的訴求在加拿大國内遭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安大略湖首大學（Lakehead University）教授沃爾頓（Gerald Walton ）批評抗議者導緻城市癱瘓，他們的抗議隻是為了一己之私；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社會運動專家卡拉威（Brett Caraway）則指出，在網際網路時代，這樣的抗議是民粹主義運動的展現，随着抗議持續的時間延長，更多類似抗議将在全球各地發生。
警察執法失靈
1月13日，加拿大衛生部、交通部和公共安全部聯合發表聲明，宣布自1月15日起，所有入境加拿大的卡車司機都需要出示完整接種疫苗的證明，未能完整接種疫苗的加拿大籍卡車司機入境之後需要進行多次篩查并配合隔離，未接種疫苗的美國司機則會被直接拒絕入境。
這個自新冠疫情發生以來看似平常的公告，随即引發加拿大當地卡車司機的憤怒，“我們覺得政府越界了，”對防疫規定感到不滿的卡車司機認為接不接種疫苗、是不是應該佩戴口罩應當屬于個人自由，政府沒有權力強迫他們配合，是以宣布從各地出發到首都渥太華進行“自由車隊”抗議。
卡車司機們從1月24日陸續從加拿大各個地方出發前往首都，加拿大政府和警方對類似抗議并不以為然。不過，抗議活動迅速獲得資金支援，在不到兩周内募得100萬加元（約合人民币500萬元），不過募款平台GoFundme随後以抗議轉為暴力化為由将數百萬加元的捐款退回，另一個平台GiveSendGo随後接手，再度迅速募得數百萬加元。
參加抗議的卡車司機們1月29日開始在首都集結後，随即導緻整個城市癱瘓。接着，卡車司機們在2月2日發表聲明稱，将持續待在渥太華，直到加拿大聯邦政府取消所有和新冠肺炎疫情相關的強制措施。自由車隊的組織者指出，當歐洲已經放松防疫措施時，他們要求加拿大政府也應該執行類似政策；其他主要參與者則通過視訊強調，他們拒絕疫苗“是有科學依據的”。
聚集在渥太華市中心的卡車司機在抗議初期不斷通過按卡車喇叭來表達訴求，制造的噪音讓當地群眾不勝其擾，部分居民甚至覺得其人身安全受到了抗議人士的威脅， 但警方的回應卻相對消極。渥太華居民最後對抗議者制造噪音提起集體訴訟，要求賠償980萬加元。随着抗議活動逐漸失控，渥太華市長2月6 日宣布全市進入緊急狀态，但完全無法左右事态的發展。
比美國人平和許多的加拿大人，極少發動類似程度和規模的激烈抗議活動，部分專家認為這種傳統認知導緻執法部門在第一時間低估了“自由車隊”聚集的能量和募款能力，接着在抗議活動持續不解散的危機中也苦無對策。
自抗議活動開始以來，警方先後要求兩家卡車公司召回卡車司機，又請拖車公司協助将卡車拖吊走，但均遭拒絕。再後來，警方又試圖阻止群眾向卡車司機們提供燃油和補給，也以失敗收場。
曾擔任政府新聞發言人的渥太華市民阿布雷（Tim Abray）批評稱，導緻目前對峙局面的原因完全是渥太華市政府和警察的無能。他對《财經》記者指出，在抗議開始籌劃時，各種警訊就顯示這次抗議将不同以往，甚至可能出現暴力沖突，但是警察和市政府人員卻樂觀地以紅地毯歡迎這些抗議者，認為“自由車隊”在表達訴求之後會離開。抗議者占領市中心之後，“警察局長竟然還說，可能沒有執法手段能解決這問題，試都沒試就投降了……他抛棄了我們。”
令事态進一步失控的是抗議從2月7日開始延伸到美加邊境的大使橋，這座橋連接配接加拿大溫莎和美國的“汽車城”底特律，是兩國間最重要的物流通道。抗議人士召集支援者駕駛露營車、小卡車、家庭房車阻斷該橋。在橋上，庫克（Mike Cook）用他的白色小卡車參與抗議，他對加拿大電視台City TV表示，他希望他的女兒能像他一樣享受曾經有過的自由，他目前沒有計劃離開抗議現場；不過，如果警察最後拿槍對着他，要他離開，他當然會照做，但是他希望最後不會看到“醜陋的結局”。
根據估算，每天通過大使橋運送的貨物價值3億美元，尤其是汽車零部件。商業團體指出，抗議行動已經對汽車供應鍊産生影響。加拿大交通部門試圖将大使橋的流量引導到安大略省的藍水大橋，不過抗議團體進一步阻斷了通往藍水大橋的高速公路，導緻通行困難，2月9日下午通過該橋仍需要漫長的四小時。
除了大使橋，抗議者也阻斷了連接配接加拿大庫茨和美國蒙大拿州的橋；2月10日加碼阻斷了連接配接美國北達科卡州和加拿大曼尼托巴的大橋。
卡車司機尼爾麥克尼爾在2月9日花了五個小時将整個卡車的食物送進加拿大，他對抗議活動感到無奈，并呼籲抗議者停止阻斷交通，“停止吧，你們讓我們（卡車司機）難堪……我能了解你們對強制接種疫苗的要求感到憤慨，所有在北美洲，甚至全世界的人都有同感，但是這和政府沒有關系……停止吧，你們的行為對大家沒有幫助。”
加拿大緊急事務預備部長布萊爾（Bill Blair）對阻斷交通的抗議感到不滿，他批評指出，“他們的作為基本上是把腳踩在所有加拿大人的喉嚨上……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的抗議）持續下去。”
警察執法不力甚至是缺位，引發各界争論。渥太華警方指出，針對違法行為已經展開超過80個案件調查， 20多人被逮捕，不過加拿大群眾普遍認為警察執法過于平和。加拿大原住民通過聲明抗議道，如果原住民參與了邊境庫茨（Coutts）的阻斷抗議行動，早就被逮捕和起訴了，但是這次卡車司機的阻斷抗議不但被允許持續下去，甚至還出現暴力行為，警察卻坐視不管。
阿爾伯塔大學研究警察執法的學者奧利奧拉（Temitope Oriola） 對《财經》記者指出，司法系統、警察在執法時總帶着盤算，考慮抗議者代表的社會和經濟地位，以及不同程度的執法可能為警察帶來的風險，面對這次抗議的差别執法暴露的就是加拿大警察執法的短闆。
相較于加拿大警察的溫和做法，法國警察對卡車司機發起的車隊抗議就毫不手軟，宣布從2月11日到14日止，巴黎市區内的卡車集會将被列為違法行為，部分司機已經從法國不同城市前往巴黎，法國警方不僅在通往巴黎的主要路口加強巡邏，更宣布任何妨礙交通的行為可能換來兩年拘禁或4500歐元的罰款，并且面臨吊銷執照的風險。
美國卡車司機計劃發動類似抗議活動，從加州一路到華盛頓，美國國土安全部發出警告，抗議行動可能影響2月13日在洛杉矶舉行的“超級碗”比賽。
加拿大警方目前仍無終結抗議行動的具體計劃，負責大使橋交通的溫莎市市長迪爾肯斯(Drew Dilkens) 對媒體表示，如果抗議者不及時離開，警察将會采取行動拖吊攔路的車輛。美國政府則再三呼籲加拿大聯邦政府盡快采取措施，終止阻斷兩國重要貿易通道的抗議活動。
放松時機未到
根據加拿大政府資料，至2月9日為止，加拿大新冠肺炎累計感染病例為314.9萬例、死亡人數達到3.5萬人；到1月底為止，接種一劑新冠疫苗的人數占總人口比例達84.02%，完成兩劑疫苗接種的人口比例達78.69%，接種加強針的則達到總人口40.51%。
對于日漸擴大，甚至将焦點轉向他個人的抗議活動，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回應強調，經過兩年所有人都倍感挫折，“我們都對強制措施、必須犧牲那些我們喜歡卻無法做的事感到沮喪……大家都感到疲倦。政府一直都聚焦在遵循最好的科學研究和最好的公共衛生建議，盡可能地保護最多人的安全。實際上，這些政策也發揮了作用。”他強調，“目前的防疫要求是為了避免未來更多的強制措施。”
根據加拿大衛生部門的評估，新冠肺炎疫情在加拿大仍屬高風險，群眾應接種疫苗、自我評估可能暴露在病毒的風險和随時遵守居住地區的防疫建議和限制措施。
盡管各國對疫情控制逐漸樂觀，但是美國密歇根大學傳染病學家高登(Aubree Gordon)對《财經》記者指出，目前放開防疫措施的時機仍未成熟，“我們仍在大流行之中”，保持社交距離、佩戴口罩和篩檢仍然十分關鍵，盡管奧密克戎引發的症狀較為溫和，但是在醫院人員短少和個人可能面臨重症情況下，病毒擴散仍然可能造成嚴重的影響。
她強調，未來進一步放松防疫措施需要建立在全球社會通過疫苗接種和感染建立起集體免疫，盡管個人免疫不能避免感染，但是能大幅減輕感染後的症狀，同時避免過高的感染率。不能掉以輕心的是，“未來完全可能出現兼具傳染性強和引發重症特質的變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