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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作者:閑人炎淼

這是一部我周圍人瘋狂推薦的爆款電影,看過的朋友幾乎一緻給出了“好看”的評價。

說來慚愧,直到2022年春節歲首,我才在滿目琳琅的片荒中,意識到應該認真觀看下這部影片。

故事以鋼廠勞工陳桂林為主要角色,講述了他在工廠破産下崗後,又面臨妻子提出離婚的遭遇;劇情主線推進圍繞陳桂林與妻子争奪女兒的撫養權展開;影片的“麥格芬”,即文本叙事核心是作為父親的他想要千方百計弄到一架留住孩子的鋼琴。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為了這個目标,陳桂林經曆了從借錢買琴到約人偷琴再至組隊造琴。在此過程中,陳桂林和同僚朋友的友情,和親人夫妻的親情,以及對從前生活的印記與現實生活的困境,都一點一滴通過影像畫面躍然于螢幕。

一個時代遠去,舊秩序解體的陣痛和新秩序确立的重建;一個階級群體的命運沉浮,通過刻畫其中一部分個體群像被以點帶面地展現出來,構成一幅記錄曆史變遷的“浮世繪”。

荒誕不經,舊時代遠行前悲情的低吟淺唱

從總體風格來看,這是一部以荒誕主義藝術手法,展示現實題材的影片。輕松诙諧的對白,營造出一群小人物的喜樂悲傷。而嵌置于時代背景之下的集體情緒,又透着一個階級必須轉型的悲壯,和對昔日榮耀的不舍留戀。

陳桂林用木闆給女兒制作了一副模拟鋼琴鍵盤。當孩子質疑鍵盤無法發聲時,他用貝多芬耳聾的特例教育女兒:隻要心中有音樂,就能聆聽到聲音的存在。而此時的背景音樂,恰恰是貝多芬的名曲《緻愛麗絲》。

面對女兒的诘問,陳桂林因為經濟拮據導緻父親尊嚴的淪喪。而這又正是當時因國企改革,逐漸喪失“主人翁”地位的大量下崗産業勞工的常态。

瞬間,身份感模糊的酸楚和家庭地位動搖的失落,一種複雜而難以言表的情緒溢滿螢幕。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為了解決鋼琴問題,陳桂林最初的想法是借錢買一架。然而,彼時借錢在他所處的下崗勞工群體,已經成為一種不可逾矩的行為禁忌。

他去找同僚、找朋友、找親戚,大家要麼不接這個話題,要麼用為難的表情沉默以對。更誇張的,是被逼得爬上水塔的胖頭,他告訴陳桂林為了回避陳桂林借錢,已經得知風聲的王抗美竟然舉家躲到了鄉下。

這一組鏡頭誇張得近乎扭曲,人物在構圖中的站位,一個俯視、一個仰視,顯得滑稽且無奈。曾經互幫互助的勞工階級兄弟,感情何以淡漠至斯?

事實上,他們隻是因為原有生産體系的重大調整,陷入到經濟收入萎縮的困境。從後來的故事情節來看,他們之間的階級感情依然深厚,團結友愛互助的力量僅僅是暫時塵封。

整部電影始終用一種荒誕的藝術風格,書寫着另一個時代來臨前,那些被推湧在沙灘上的前浪的悲情。

陳桂林哥幾個跑到學校偷鋼琴,被保安扭送到公安機關。他們在那裡見到了一架嶄新的鋼琴。此時,鑄刻在勞工階級血脈中的娴熟技藝被無意間喚醒。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通過觀察,他們各自按照自己的工種分析着鋼琴的材質、工藝和制造。這是一種幾乎本能的反應,這些人一旦重新回到熟悉的領域,他們身上被掩蓋的光芒,必将會重新綻放。

于是,陳桂林決定和他的朋友們一起,憑借大夥兒出衆的技術工藝,手工打造一架鋼琴。這是大集體模式生産時代行将遠去的一次回光返照,是為勞工自身存在價值的證明,也是和那個舊秩序的告别。

豐富的符号表征,隐喻着小人物的順應與反抗、痛苦與掙紮

在《鋼的琴》這部影片中,充斥着大量的符号表征。這些極富内涵的鏡頭語言,或暗示人物内心,或挑明時代背景。總之,它們的存在延展了影片文本的解讀空間,也突出了導演張猛作者創作的個性特征。

通觀全片,“煙囪”即為一處最鮮明的符号表征。在片頭打出後緊接着的第一個章節,陳桂林組織的小樂隊,正有償為一位老人離世的白事提供服務。

這是一組荒誕且有着鮮明對位關系的鏡頭。老人靈棚設在工廠廢棄的圍牆邊,身後是兩座巨大的工業排廢煙囪。吊詭的是,畫面定格瞬間,這兩座煙囪又宛如兩根巨大的蠟燭。這詭異的場景,更為“逝去”這個主題增添幾分哀悼的況味。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與之相呼應的,是在影片即将結束時,盡管很多職工奔走呼籲,但煙囪還是用爆破的方式被拆除,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彼時,百十位職工無可奈何,隻能默默地看着煙囪倒塌。

對于産業勞工而言,“煙囪”無疑是絕對意義上的精神圖騰。煙囪被拔除,意味着一個時代結束的宣告。而那個時代,包含着他們和他們的父輩、祖輩...所有親朋好友的青春、智慧、血汗,乃至生命的付出。

然而,他們又無能為力。為了保住煙囪他們想了很多辦法,搞出數套看似荒唐的儲存方案,企圖通過使煙囪增值而得以保留。是以一切看似笨拙的努力,都不過是他們想為那些曾經的輝煌留下些許念想。他們憂心忡忡的,是曾經數代人為之努力奮鬥的成績,最終變成模糊甚至是蒼白的記憶。

還有那些被鎖在廢棄的工廠中的房間,卻仍然能夠正常運轉的車床、高爐、吊車...它們和陳桂林們一樣,都是久經考驗卻失去戰場的戰士。看着一台台鏽迹斑斑的機器,觀照的正是如二姐夫那樣,雖有一身技藝卻沒有用武之地的勞工群體。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正如淑娴淘氣地将《三套車》換成《步步高》,這預示着新時代的步伐來得太快。當曆史做出抉擇時,總有一些事物和一些群體,會以某種痛苦甚至是悲壯的方式淡出舞台。無論身處其中的人們如何抗争、挽留亦或不舍,他們都不會在滾滾向前的時代洪流下,多做片刻停留。

披着喜劇外衣的硬核悲劇,在于逝去的終究不可追,緻敬的還是要退場

無論是劇本對時代命題的節選,還是對群體情緒的表達,《鋼的琴》這部電影的觀察視角都極為精準。很多時候,在時代主題切換的大背景下,平凡的個體所能做的,隻能是順應這種變化,重新尋找自己的定位。

歎息和惋惜,終究都沒有意義。

正如陳桂林女兒小元說的那樣,“你們誰能給我買鋼琴,我就跟誰走。”作為争奪的焦點,小元自己并不了解下崗的父親和下海的母親,實際上已經分屬不同的兩個階層。她也沒有意識到,父親為了留住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在這個問題上,同為女人的淑娴給出了先知式的預判:陳桂林,你就是造出鋼琴,小元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生活!

醒悟到這一點後,陳桂林提出放棄制造鋼琴,并一改從前堅決的态度,同時放棄了對小元撫養權的主張。此刻他内心無比清楚,前妻所處的群體或許正是下一個時代主流的價值取向。

将女兒交給前妻,一切釋然後,陳桂林又決定繼續制造鋼琴。此時,造鋼琴的目的已經從争奪小元,更疊為一個男人的自我正名。那些團結在陳桂林周圍的小夥伴們,也都自覺地為“勞工階級”群體昔日的榮耀而正名。

有時,放棄并不意味着失去,隻不過是另一段尋覓的起始。在此語境下,所有參與造琴的工友們煥發出新的生機。他們行為的指向性,從幫助朋友轉向證明自己。

但對于陳桂林而言,目前妻開着寶馬車載着女兒來看他造好的鋼琴時,他的内心仍舊無比複雜。在下崗後的人生中,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婚姻、失去了撫養女兒的機會、失去了老父親。當他提出要跟淑賢結婚的願望後,回應他的,也隻是後者無聲地沉默。

在婚姻面前,或許他沒能盡到丈夫的責任;在親人面前,或許他無法回饋他們更多;在夫妻面前,或許他無法給予任何承諾。但能否用“失敗”亦或“悲慘”評價他的一生?

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論短長。陳桂林們的是否功過,自有曆史去評說。

鋼琴|在時代洪流下,每一個陳桂林都要逼着自己學會奔跑

作為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題材影片,盡管《鋼的琴》已經上映了11年,完全稱得上是一部“老片”。但其反映的深刻主題,仍然對人們當下的生活具有某種其實意義。

在快速變化的時代面前,所謂“鐵飯碗”這個概念本身就是個僞命題。“鐵飯碗”的特征,即系統内部的穩定與可靠性,反複被曆史證明,它僅僅在很短的一個時期内有效。這種相對穩定的弊端,是讓身處其中的人們逐漸喪失對外部世界變化的感覺,即人們常說的“溫水煮青蛙”。

一旦失去了穩定體系的依托,處于其中的每個人總會從原有還不錯的生活狀态,變得無比艱難。而更為逼仄的是,當他們再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改變愁苦的生存困境時,卻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出走江湖的勇氣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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