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聲歎息
公元1972年3月14日,在這個偏僻又貧窮的村莊新疃村,我降生在老屋的土炕上。聽母親說,當時的我又瘦又小,大家都認為我養不活的。到一周歲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蹒跚學步了,我竟然還不會坐,隻能天天躺在炕上。母親由于生活的困苦,奶水也不足,一個本家的嬸子在喂飽了她的孩子後,就來喂我吃幾口,延續了我的生命。
新疃村最早應該是康熙的末期或雍正初而建村。距今大概二百六七十年。此村有一古井,是明末魏忠賢來開采重晶石礦留下的,夏有流水入荊河,從無幹涸,滋潤長澤!有了此井才有了後來的新疃村。魏忠賢是明後期最有名的太監,九千歲,權傾朝野,但也佑護明朝多年,明皇帝多信俸道教,以煉丹藥食而長命。故魏忠賢外出搜羅"貢石",行至現在新疃村南山時,發現有異象顯現,雙泉流水,斷定有貢石,于是調集工匠開采,久之成一深井,自此井水澆灌大片土地,人員聚集,形成村落。
村前是一道丘嶺,我們叫南嶺,就是當年開采貢石之處,小時候是一片大大的果園,多是梨樹,有紅沙梨,長把子梨,最好吃的是紅沙梨,個大味甜,一咬滿嘴的甜水,長把子梨熟了會成金黃色,軟軟的,香香的。也有一些蘋果和桃樹。
副業隊(當時全村有四個隊,一二三隊和副業隊)的隊部也在這裡,隊部的房子是用青磚砌成的,東山上的青磚還帶有蓮花,做工十分細膩,現在也見不到了。西邊有一個機井屋,裡面有一套磨面的裝置,一台有一個大輪子的柴油機,發動的時候一個人用手掰動大飛輪,另一個人用搖把搖動,轟的一聲,機器就發動了,聲音震耳欲聾。不磨面的時候就從機井裡抽水,甘甜的井水可以直接飲用,後來經過化驗,達到天然礦泉水的标準。我記得好象諸城的一份刊物報道過,說喝了這水美顔增智,是以我村小夥個個帥,姑娘人人美,孩子聰明,大人有頭腦。
機井屋後有兩條石渠,象兩條石龍,一條向北,直到村子的後面,可以澆灌家後的土地,一條向東,澆灌家東的土地,滋潤着我們村莊。現在已經見不到影蹤了。
村裡有兩大姓,祝姓和張姓,也有幾戶别姓,都是單門獨戶的。名揚天下的“梁祝的傳說”就發生在我們這裡,過去唱戲的在我們這裡,是不允許唱“梁祝”的。我的姑夫家是渠河邊上的裡丈村,在渠河北岸有一座高大的墳茔,據說就是“梁祝”的墳墓。小時候經常在河邊玩耍,也到梁祝墓邊上捉迷藏,從墳上的一個孔洞裡還時常拽出一些花花綠綠的布料。中國的《梁祝》傳說,曆來紛紛争争,但像老家這樣有确切曆史遺迹的卻鮮見。當代曆史學家基本認定梁祝原型就是發生在諸城的一個真實愛情故事,而且有真實村名、實地地點,更有人物原型、始發地至今還有不通婚的說法,較之其他地區的傳說更完整,更可信。
從我有記憶到爺爺奶奶去世,他們一直都是老年人的形象。爺爺大個子,常年戴着一個氈帽頭,白胡子,慈眉善目,标準北方人,長滿繭子的手,滿是(疘子)的腳,說話聲音洪亮。小時候整天跟爺爺奶奶在一起,沒覺得珍貴,懂事了,他們就真的老了。每逢過年夜,跟老人們在一起,小孩子是不能亂說話的。爺爺總是講兩句“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到了父親這一輩,常說的是“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奶奶是小腳,愛說話,臉上總是有和氣的笑容。奶奶的名字叫劉耀琴,渠河西邊清河村的,,是個富裕家庭,那時太小了,忘了有沒有去過。隻記得奶奶娘家人每年過節都來看望她,具體是什麼關系也忘了。爺爺奶奶去世後,就斷了走動。(渠河又名浯河、清河。源于莒縣浯山。),查了一下資料,原來奶奶娘家的村名就是以清河為名的,我的幾個姑姑都在渠河邊上住,全在奶奶娘家的下遊,是奶奶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離村五裡路有個嶽戈莊村,小時候最喜歡跟爺爺去趕嶽戈莊集了,可以喝一碗噴香的羊肉湯,确實是湯,一點肉也沒有,快過年時,爺爺說帶我去趕嶽戈莊“山”,我就迷糊了,趕“山”是個啥?于是天天等啊等啊,終于到了,趕“山”還是一碗羊湯。山會上多了賣滴滴金和鞭炮的,那時的鞭炮是可以拆開賣的,爺爺通常會買幾個給我,再買上幾把滴滴金。這幾年去給爺爺上墳,我一定會買上幾個禮炮放放,讓他老人家高興一下。
老房子的前面是三間矮小的草屋,住的是我的一個老爺爺和老奶奶,老人家是有學問的,具體是考過什麼功名忘了,隻記得滿肚子都是故事,我們這叫“把瞎話”,有個順口溜是這樣說的:瞎話瞎話,窗戶台上安了二畝籽瓜 。新生孩子來偷瓜 ,一腰扁了二十三。聾漢聽着,瞎漢看着 ,癱骨就去Duan ……後面還很長,忘了。上學後認字了,看到了一本書,才知道,老爺爺的故事大多都是這本書上的,叫《石門開》。每天都看到老爺爺在讀書,一大把年紀了,幹幹淨淨,文文質彬彬,儒家氣派。眼不花,耳朵有點背。老奶奶就沒有印象了。記得老人家是用秫稭瓤引火的,小屋子也非常幹淨,個子不是很高,白淨的臉龐,細長的手指,說話和聲靜氣的。院牆是石頭堆砌的,隻有半人高,隻擋君子。
老屋院子後面有幾棵高大的柿子樹,秋天過後,滿樹通紅,熟透的柿子是不用咬的,用牙咬開皮,用力一吸,美味之極,可惜那時我上不去,隻能等學林大表哥在樹上吃夠了帶幾個下來解解饞。還有兩排榆木,春天一到,滿樹的榆錢,真是可口的美味。那時的榆錢長的很厚,一撸就一大把,裝得口袋滿滿的。那些樹要存在該多好啊!二大大後院的園子裡有一棵平柳,有一摟粗,我們叫它燕子樹,它的花或者是種子一串一串的,活脫是一行行小燕。每到夏天,從樹底部一直到樹梢全都是節瘤,密密麻麻,不過很難逮,很倉,一有動靜就全飛了,一會又落滿了。那時粘節瘤收獲很大,一中午就粘長長的一大串,腌好了一炸,噴香噴香的。梧桐樹上也很多,而且不倉,樹發表哥叫它們“半斤”,一下粘不下來,它們就爬一爬,也不飛,可能是梧桐樹汁多,不舍的離開,當然大多就成了我們的盤中美味。再後面就是一個小池塘,我們叫灣,也就有七八十個平方大小,夏季雨大時會有水,也會有順水從河裡跑來的魚,鲫魚或者一些草生魚,曾經有一段時間有很多的“甜瓜西瓜羊角蜜”,大多是幹涸的。
灣東邊第一家是高雲峰大爺家,大爺是個大高個,很威嚴的樣子。他家有幾棵大棗樹,其中有幾棵特别粗大,棗子也特别大特别甜,胖胖的長長的,我們叫它躺棗,還有一些小的,是大棗樹的後代,結的棗就小一點了,現在都不見了蹤影。要在的話,也就都是稀罕物了,想想太可惜了。當時也沒照像裝置,要有留幾張影像就最好了。
說到照像,印象深刻的有幾張照片,一張是三大大的騎馬照,以後還塗了顔色,綠色的軍裝,棗紅馬,三大大坐在馬背上,昂首挺胸,感覺很威風。一張是我和弟弟的合照,在當時一隊的小水庫邊,一排白楊樹旁,這張照片還有,穿着借的方來大叔跟方偉小叔的褂子,黃色條絨的。說來也有三十多年了。再一張就是爺爺在院子裡水井旁的照片,肩搭白毛巾,頭戴氈帽頭,精神矍铄,白胡子老頭。找不到了。 後來聽九姑說她還有,等有時間了再影印一張。
九姑,她是我最小的一個姑,比我大不了幾歲,因為一起長大,感情就比别的那些姑深一些。九姑出嫁那天,我跟着去送的,坐着村裡那時最進階的交通工具,一輛雙缸的拖拉機,開車的好象是張學友大哥,晚上回來哭的稀裡嘩啦。九姑嫁到了荊山後村,緊挨着晏駕山。關于晏駕山,有一個優美的傳說。
相傳,清朝乾隆年間,此地出産了兩樣寶物。一是荊山上出了架京梁。荊山以荊樹而名。荊是一種落葉灌木,木質堅硬但樹形矮小。而當年這裡卻長出了一顆高大粗壯的荊樹,因為是奇樹,被運到京城做了皇宮的棟梁。二是玉泉裡出了一方玉印。無論你有多厚的紙,在第一張上蓋一個,下面的每一張都能看到清晰的印章,這方玉印也傳到了京城。
當年乾隆下江南時,便決定親自到這裡看看這塊神奇的土地,順便也看看當朝宰相劉墉的老家。劉墉乃乾隆朝名相,因天生羅鍋腰,家鄉人親切稱之為劉羅鍋。劉相足智多謀,一心為民。他考慮到,雖然皇上想着我的老家,這是好事。但一個皇帝到哪裡,哪裡就要修路搭橋,建行宮,就要勞民傷财。為了阻止皇帝出巡擾民,他便找到乾隆進言:“皇上萬萬不可到諸城去。”
“為何?”
劉墉從容道來:“臣的老家那個地方,臣最熟悉,離京城太遠。”
“我坐車去。”
“沿途有摩天嶺和閻王鼻子,更有‘砸車嶺’,什麼車也不能行,到了那裡車子都要壞。” “那我就坐船去。”
“山下就是鵝毛浸底的鴉兒灣,連鵝毛都要浸底,更不用說是船了。”
乾隆一聽,這就奇怪了,坐車不行,行船不可。“我不坐車,不使船,我想辦法去。”
劉羅鍋答到:“臣還有一事,不敢奏報啊。”
乾隆爺說:“但奏無妨。”
劉羅鍋說:“此地還有一小土峰,說來也不高。但不知從哪個年代傳下來的,竟然叫個晏駕山。臣心裡是怕這個地名沖撞了聖駕啊。”
皇上一聽,有砸車嶺、晏駕山,還有鵝毛浸底的鴉兒灣,這個地方也太神了,也就不敢冒昧前行了。
因為劉墉的阻止,保全了當地老百姓免受勞役之苦。砸車嶺、晏駕山、鴉兒灣也就由此得名,流傳後世。至今在荊山方圓幾百裡,人們一提起劉墉--劉羅鍋為當地老百姓辦的好事都會贊不絕口至此。
盡管劉墉使盡了渾身的解數,乾隆還是秘密來到了諸城。他到了荊山,微服私訪,并沒有發現劉墉說的那幾個地名,這才明了劉墉的用心。于是在荊山上駕宿一夜,第二天就繞過諸城縣城,從孔戈莊村西轉一個大圈,進入了皇華地帶,直奔桃林鎮的臧家溝,經過金馬道,進入江蘇境内。聽九姑說,荊山上原來是有廟宇的,不知道是不是乾隆住了一宿的地方。近日在網絡上認識了一個朋友,看到我的文章,說她就是壓灣村的,因為地勢太低窪,移民到了黃家窪村,并且告訴了我壓灣村原來的位置,等有時間了,一定去看一看。
當時的老屋是用泥土打的牆,有半米厚,每年過年時,又會在牆上糊上一層報紙,以增加新鮮感,頂棚是用高粱稭紮的架子,上面也是一年糊一層報紙。我躺在坑上,經常會去讀那些報紙上的文字标題,象什麼“階級鬥争是綱,其餘都是“堅決反擊右傾翻案風”等。有些報級竟然是彩色版的,就會挑出來,當作年畫貼了。那時的年畫,很少會用漿糊粘貼,大多是用高梁頂端的杆釘在牆上,下年可以繼續使用,不用了還可以做鞋樣子或者衣服樣子,母親曾經就儲存了不少這種東西。老屋的窗戶還是那種木格子組成的,窗棱是木頭的,棱形,大多塗成紅色。窗戶紙過年時是要用油刷一遍的,顯得亮堂一點。再後來用地膜了一段時間。窗戶上有一個能卷起的通風口,卷軸一般用秫稭杆拿漿糊粘上,可以觀察外面的情況,也可以通風。 過年時窗戶上會粘上紅色的窗花,那種剪紙的,紅彤彤的,很多的圖案,有飛的扁蝠, 各種纏綿的花,公雞等,栩栩如生。我大妗子就會剪窗花,現在年齡大了,剪不了了。 屋頂是用麥稭杆胚成的,冬天下雪後,雪要好長時間才會融化完,不象現在的瓦房,兩三天就沒有雪了。由于天天往下滴水,天又寒冷,會形成長長的冰淩子,我們就弄下來,當作明晃晃的寶劍,來一場三英戰呂布,關公戰秦瓊,也不怕将手凍的通紅。最長的冰淩能有兩米多長,短一些的在屋檐上排成一趟,時不時會掉下來一塊,要是你剛巧趕上,掉脖子裡,那滋味确實爽歪歪。
記得那時最經常玩的遊戲就是東頭孩子跟西頭孩子打架,幾乎每天都有發生,有時在上午,有時在傍晚。戰鬥大多是遠距離的作戰,很少發生近戰,大家都熟,近身作戰難以下手。在幾個大一點的孩子的帶領下,雙方人員手持各種武器,(主要是石頭·磚頭·瓦碴)等,一聲令下,戰鬥開始。頭破血流得時候常有,這時候大人就出面了,打人的和挨打的統統挨揍。中間也有叛徒出現,形勢不力的情況下,我也當過,主要是東頭的老大是我表哥,張學良。
知道那時的娛樂嘛?第一個就是看電影了,第二個就是聽收音機,再一個就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農村戲班的表演了。
看電影是男女老幼都喜歡的,一部電影幾個村子同時放,叫跑片。還有專門維持秩序的,叫打場子。一般由村子的民兵連長擔任,我村的竟然是個明星—張學友大哥。
一到村子有電影放,我們的任務就是占地方。每人用石頭圈一個圈子,就是全家人晚上看電影的地方。為了占地方,夥伴們之間也經常發生争鬥,不過電影一放,就結束了。看電影中可也要巡視一下,看鄰近的夥伴家有沒有過界,現在想來,真是可愛又可笑。我記得我去最遠的村子看電影是十幾裡,要走半夜。那時也不嫌累。路上還經常裝鬼吓人。我三大大是最愛幹這個的。他說的鬼都挺吓人,我記得最吓人的是叫光面的,他說光面一張白臉,就一張小嘴,别的啥都沒有,在你前面走,你一喊,它就回頭,嘿嘿一笑,現在想想還挺吓人的。還有叫“當”的“破棉襖”的,多了去了。電影多是戰鬥片,當八一電影制片場那個向四周放射光輝的五星出現時,伴随着嘹亮的開場音樂,意味着電影馬上就開始了。
我家買一台收音機,蚌埠産的,這兩個字,村裡的人竟然都不認識,最後是我的一個表姐,上高中的回來才知道。那時候劉蘭芳的《嶽飛傳》是必聽的,嶽飛秦儈張邦昌,牛臯金兀術等人物,從此留在了我的腦海之中。以後又有楊家将、夜幕下的哈爾濱等。
再後來就有了電視,黑白的,印象中最深的一部電視劇是八仙過海,常常邊看邊想,要是是彩色的電視,畫面會是什麼樣呢?全村隻有幾台,一到放電視劇的時候,跟放電影差不多。每每弄得有電視的人家大半晚上沒法睡覺,最後他們就早早關上門,不讓看了。那就一次一次的去看,啥時一開門,立即就進去,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
那時還有一些茂腔劇團,逢年過節,立集趕山時,就會有演出。最有名的是膠州的茂腔劇團,記得在棠棣戈莊立集時,聽過張梅香唱的羅衫記,那扮相那唱腔,繞梁三日,不絕入耳,至今仍難忘懷。

現在已經很少回老家去了,可老家那山,那水,那人,時常會在腦海中浮現,那些未了的情懷,難忘的記憶,也隻是在安靜回想中的一聲歎息。
壹點号 清揚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