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歸來的母親

作者：陳建國

一個爆炸性新聞迅速在平靜的王家屯村傳開來，三十年前，抛棄丈夫和一雙女兒，與人私奔，從此人間蒸發了的李桂雲，突然現身村口。

歲月是把殺豬刀，昔日年輕俊俏的李桂雲，如今已頭發花白，皺紋密布，背微駝，目光呆滞，走路蹒跚。

有好事的飛也似地跑去，把這個驚人消息告知李桂雲曾經的丈夫劉栓柱，還有李桂雲的兒子劉剛，女兒劉小豔。

三個李桂雲最親的人，他們對李桂雲的突然出現，态度也不盡相同。劉栓柱聽罷，渾身一震，旋即歎息一聲，半晌無言；劉剛聽罷，面色鐵青，氣呼呼道：她咋還有臉回來？劉小豔聽罷，顫聲喃喃道：天呀，她竟然還活着？

三十年前，劉剛才三歲，劉小豔剛斷奶，在和丈夫劉栓柱因生活瑣事發生一次激烈争吵後，李桂雲賭氣奪門而出。

劉栓柱沒有去追，他們因性格不合，争吵是家常便飯，他以為妻子氣消了，很快就自己回來了。

誰知道，李桂雲這一去，蹤影皆無。有村人看見，當晚她和一個陌生面孔的男人匆匆出了村子，最終去向，成為謎。劉栓柱多方尋找未果，後來徹底死心，獨自含辛茹苦，把一雙兒女養大成人，先給兒子蓋起磚瓦房，娶上媳婦，又在本村給女兒物色了女婿，一家人擺脫貧困，越過越好。

這些年來，也曾有好心人給劉栓柱說過媒，可女方在了解了他的狀況後，都退縮了。慢慢地，劉栓柱也斷了再娶的念想。

李桂雲來到劉栓柱的屋子前，院門緊閉，叫喊叩門後，裡面傳出劉栓柱渾厚的聲音：我不想看見你，你從哪裡來，還回哪裡去吧。李桂雲哭泣道：我走投無路，才來找你們的。

劉栓柱冷冷道：我們早已恩斷義絕，沒任何關系了。

李桂雲道：不管怎樣，我畢竟是劉剛和小豔的媽吧？

劉栓柱厭惡道地：虧你還知道是倆孩子的媽，當初你狠心一走了之，哪裡還想過孩子的死活？

叫不開門，李桂雲改去兒子家，劉剛聽到她的聲音，心情很複雜，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其媳婦生氣道：這麼個無情無義的婆婆，我可不想認。

李桂雲又來到女兒家，劉小豔聽到她的哭聲，心瞬刻軟了，淚水嘩嘩淌，不顧丈夫的阻攔，忽地把院門打開。

面前這個風塵仆仆一臉疲憊的老女人，真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媽媽嗎？劉小豔不敢認。

李桂雲混濁的目光看着女兒，喉嚨裡滾動着聲音：你，是小豔？

劉小豔點點頭。

小豔，我的女兒，媽想死你了！李桂雲一把抱住她，本已幹枯的淚腺又淚水淅瀝。

在劉小豔家，李桂雲洗了把臉，喝了杯熱水，斷斷續續的，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坎坷經曆，三十年來，她跟過兩個男人，這倆男人都把她看管得很嚴，不準她和外人說話，發現了，就是一頓暴打，還威脅她，若敢逃跑，就殺她全家。

起初，她确實動過逃跑的念頭，後來想想，别再給兒女添禍事了，便把對兒女的思念埋在心底，日子慢悠悠地，一天天過去。時過境遷，她人老色衰，未再生育，又不幸染病，男人見她成了累贅，就将其攆了出來。

去哪呢？李桂雲忽然強烈地想見自己的兒女，若是能見他們一面，就算死，也能閉上眼了。憑着記憶，她步行數百裡，終于回到了王家屯村。

劉小豔問道：那年和你私奔的男人是誰呢？

李桂雲莫名其妙道：什麼私奔啊？

劉小豔道：你和我爹吵架後，有人看到你和一個男人走了。

李桂雲努力回憶後，喔了一聲，道：你們誤會我了，那天傍晚，我在村外生悶氣，遇到一個男人，他說是你外公姥娘差來的，喚我回去一趟。其實，這個人是個人販子，等我醒悟過來時，已身不由己了。

劉小豔和哥哥商量後，認為，不管李桂雲是對是錯，畢竟是他們的生身母親，做兒女的，有義務贍養。

劉栓柱也沒表示反對，隻是，他提出，李桂雲輪流在兒女家住，不要去他那裡，他自己一個人習慣了。

李桂雲鼻子一酸，又哭了，她知道，劉栓柱還記恨她。

一次賭氣，一生改變。恒久歲月凝結而成的疙瘩，豈是說解就能解開的呢？何時溶解，看來隻能交給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