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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的奇妙比喻

作者:靜楓紙鸢

分享一些村上春樹的奇妙比喻:

祖母辭世的夜晚,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把她的眼睑輕輕合攏。與此同時,她七十九年來所懷有的夢,便如落在柏油路上的夏日陣雨一樣悄然逝去,了無遺痕。

每一座倉庫都已相當古舊,磚與磚之間緊緊附着光滑的蒼綠色苔藓。高高的、黑洞洞的視窗鑲着似乎很堅牢的鋼筋,嚴重生鏽的鐵門上分别貼有各貿易公司的名簽,在可以明顯聞到海水味的地段,倉庫街中斷了,路旁的柳樹也像掉牙似的現出缺口。我們徑自穿過野草茂密的港灣鐵道,在沒有人影的防波堤的倉庫石階上坐下,望着海面。

雖說如此,周圍的人誰都沒有在意鼠的大聲講話。狹窄的店裡全是客人,别人也和他一樣大聲喧嘩。那景象簡直就像馬上就要沉沒的客船。

于是我一手拿尺,開始惶惶不安地張望周圍的世界。那大概是肯尼迪總統慘死的那年,距今已有十五年之久。這十五年裡我的确扔掉了很多很多東西,就像發動機出了故障的飛機為減輕重量而甩掉貨物、甩掉座椅,最後連可憐的男乘務員也甩掉一樣。十五年裡我舍棄了一切,身上幾乎一無所有。

給我書的叔父三年後患了腸癌,全身被切得七零八碎,身體的入口和出口插着塑膠管子痛苦不堪地死了。最後見面的時候,他活像-直狡猾的猴子,身呈深紅褐色蜷作一團。

——《且聽風吟》

溫吞吞的風搖晃着光。空氣恰似成群結隊在樹木間飛行的鳥一般緩緩流移。風掠過鐵路線徐緩的綠色斜坡,越過鋼軌,不經意地震顫樹葉、穿過樹林。杜鵑鳥的叫聲成一直線橫穿柔和的光照,消失在遠處的山脊線。一座座山丘起伏着連成一排,如熟睡中的巨貓匍匐在時光的向陽坡面。

—— 《1973年的彈子球》

那上面蕩漾着這樣一種悲哀——就好像一頭驢因左右兩邊放有同樣多的草料、不知先吃哪邊好而餓得奄奄一息。

樓與樓之間穿針走線一般縱橫交錯着柏油路,點點處處分布有很大的停車場和汽車站。

沉默通過聽筒如新月一般潛入房間,連呼吸聲都全然聽不到。沉默得那樣徹底,以緻耳朵都像開始作痛。

我确實在消耗自己。第四天東南西北的感覺消失了,開始覺得東的對面是南,于是在文具店買了指南針。手拿指南針轉悠起來,街道迅速化為非現實性存在。建築物看上去俨然攝影棚裡的布景,路上行人如同用紙殼剪下來似的扁平扁平。太陽從呆闆闆的大地的一邊升起,如炮彈一般在天空畫着弧形落往另一邊。

“世界--這一字眼總是令我想起象與龜拼命支撐的巨型圓闆。”

我越看越覺得她的乳房大得反常。乳罩一定是用金門大橋的鋼纜做成的。幾個年輕職員看樣子想同她睡覺。他們的性欲隔着兩層玻璃和一條馬路傳導過來。感覺别人的性欲也真是奇妙。如此時間裡竟湧來一股錯覺,以為是自己本身的性欲。

—— 《尋羊冒險記》

不管怎麼說在他的聲音裡,的确有一種東西與死者的世界深深相擁。在寂靜的夜晚,我親耳聽到那活生生的傾訴,感受到那一生相系的弦被繃得緊緊的,也看到了它刺眼的閃耀。從這層意義上說——先不管這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半夜一點剛過,他打來電話是對的。假如是中午一點的話,大概不會有這種感覺。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她的笑容稍微有點兒紊亂。如同啤酒瓶蓋落入一泓幽雅而澄寂的清泉時激起的靜靜波紋在她臉上蕩漾開來,稍縱即逝。消逝時,表情比剛才略有遜色。我饒有興味地觀察着這細微而複雜的變化,不由覺得很可能有清泉精靈在眼前閃出,問我剛才投入的是金瓶蓋還是銀瓶蓋。”

平庸這東西猶如白襯衣上的污痕,一旦染上便永遠洗不掉,無可挽回。

我并不是因為考慮問題才睡不着。我什麼也沒考慮,也考慮不下去,我的腦袋太累了。然而又無法入睡。我身心的幾乎所有部分都渴望入睡,惟獨腦袋的一小部分僵固不化,執著地拒絕睡眠,緻使神經異常亢奮,焦躁不安,焦躁得就像企圖從風馳電掣的特快列車的視窗看清站名時的心情一樣——車站臨近,心想這回一定要瞪大眼睛看個明白,但無濟于事,速度過快,隻能望得模模糊糊的字形,看不清具體是何字樣。目标稍縱即逝,如此循環往複。車站一個接一個迎面撲來,一個接一個盡是邊遠的無名小站。列車好幾次拉鳴汽笛,其尖厲的回聲猶如鋒芒一般刺激我的神經。

頂峰——這東西之于我根本不曾有過。回首望去,甚至覺得人生都無從提起。起伏自是有一點,匆匆爬上,草草跑下。如此而已,一無所成,一無所獲,一無所有,既未愛過别人,又未被人愛過。道路平坦之至,場景單調之極。仿佛在電子遊戲機螢幕上往來彷徨,猶如大力士那樣不斷張大嘴巴吃掉迷途中的虛線。途中漫無目的,惟死确鑿無疑,遲早罷了。

她像陣雨一樣倏忽而至,遽然無蹤,留下的惟有記憶而已。

我确實很久未曾如此開懷暢談自己了,我花很長時間,如同融化冰塊那樣緩緩地、逐一地談着自己。諸如自己怎樣維持生計,怎樣走投無路,怎樣在走投無路之中虛度年華,怎樣再不可能衷心愛上任何一個人,怎樣失去心靈的震顫,怎樣不知道自己應有何求,怎樣為同自己有關的事情竭盡全力而又怎樣毫無用處等等,我說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僵化,肌肉組織正在由内而外地逐漸硬化。我為之惶惶不安,而好歹感到同自己相連的場所惟此一處而已。我說我覺得自己似乎包含于此栖身于此。至于這裡是何所在卻是稀裡糊塗。我隻是本能地感到,感到自己包含于此栖身于此。

”假定你是一隻鳥,”我說,“假定你喜歡在天上飛并感到十分快活,但由于某種原因你隻能偶爾才飛一次。對了,比如因為天氣、風向或季節的關系有時能飛有時不能飛。如果一連好些天都不能飛 ,氣力就會積蓄下來,而且煩躁不安,覺得自己遭到不應有的貶低,氣惱自己為什麼不能飛。這種感覺你明白?”

“ 因為是兩個不健全的生物在一起合作進行的事,是以不一定每次都順利成功。有時失望,也有時快樂得忘乎是以,以緻不小心撞到樹幹上。”

可憐的飯店!可憐得活像被12月的冷雨淋濕的一條三隻腿的黑狗!

這雙眼睛使我想起夏日的光照——夏日裡尖銳地刺入水中而又搖曳着閃閃散開的光照。

——《舞舞舞》

“所謂特殊饑餓感是怎麼回事呢?我可以将其作為一幅畫面提示出來:(1)乘一葉小艇飄浮在靜靜的海面上。(2)朝下一看,可以窺見水中海底火山的頂。(3)海面與那山頂之間似乎沒隔很遠距離,但準确距離無由得知。(4)這是因為海水過于透明,感覺上無法把握遠近。”

——《再襲面包店》

“最最喜歡你,綠子。” “什麼程度?”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春天的熊?” 綠子再次揚起臉,“什麼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裡,你一個人正走着, 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 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 它這麼對你說道: ‘你好,小姐,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麼?’

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 順着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滾下去, 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說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這麼喜歡你。”

——《挪威的森林》

在這樣的午後,有另一股特别的時間悄然穿過貓咪的身體。

那和使我們的世界運轉的時間不同。

還是孩子的我,用細小的手指,在貓毛間感覺到了這股時間的流逝。

貓咪的時間像懷揣着重大秘密的細長銀色魚群,又像沒有寫在時刻表上的幽靈列車,悄無聲息地穿過貓咪身體深處那團貓咪形狀的溫暖的黑色區域。

——《毛茸茸》

以前我沒看過空屋,鬧不清一般空屋外觀上是怎麼一個東西,不過感覺上覺得所謂空屋必定像被遺棄的狗或像蛻下來的空殼一樣凄涼、一樣疲憊。但宮脅家那間空屋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根本不給人以“疲憊”之感。宮脅剛剛離去,那房子便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在說“什麼宮脅某某已跟我毫無關系”,至少在我眼裡是這樣,活像忘恩負義的傻狗。

——《奇鳥行狀錄》

表情從他臉上緩緩遠離,又重新折回,就好像遊行隊伍沿同一條路走過去又折了回來。

——《海邊的卡夫卡》

不就天光破曉,新的太陽如從母親腋下(右側還是左側呢?)出生的佛陀一樣從山端蓦然探出臉來。

那是一場猶如以排山倒海之勢掠過無邊草原的龍卷風一般迅猛的戀情。它片甲不留地摧毀路上一切障礙,又将其接二連三卷上高空,不由分說地撕得粉碎,打得體無完膚。繼而勢頭絲毫不減地吹過汪洋大海,毫不留情地刮倒吳哥窟,燒毀有一群群可憐的老虎的印度森林,随即化為波斯沙漠的沙塵暴,将富有異國情調的城堡都市整個埋進沙地。

還是孩子,敏心想,又孤單又害怕,渴望别人的溫存,像緊緊趴在松樹枝上的小貓一樣。

那咣咣啷啷的動靜在堇的一團亂麻的腦袋裡發出的空洞洞的回響,一如被關進山洞的盜賊的呻吟。

堇臉上一陣發熱,心髒在胸腔裡發出狂奔的馬蹄跑過木橋般大的聲響。

——《斯普特尼克戀人》

早晨靜靜的天光和無聲無息的性行為預感像往常那樣支配着博物館的空氣,一如融化了的杏仁巧克力。

——《螢》

我不能抛棄初心,我想。無論它多麼沉重,有時是多麼黑暗,

但它還是可以時而像鳥一樣在風中曼舞,可以眺望永恒。

号角的音響同其他任何一種音響都有所不同,它像一條略微泛青的透明鮮魚一樣靜靜穿過暮色蒼茫的街頭,将路面的鵝卵石、民舍的石壁以及與河旁路平行的石頭圍牆沉浸在其音響之中,音響靜靜地籠罩所有的街頭巷尾,猶如漫進大氣中肉眼看不見的時間斷層。

年齡一大,相信的東西就越來越少。和牙齒磨損一個樣。既非玩世不恭,又不是疑神疑鬼,隻是磨損而已。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好的肥胖并不給人以不健康的印象,臉型也不壞,隻是肉過多罷了。-如磁石吸引鐵粉-般,脂肪極其自然地附在她的肢體上。她的脂肪從緊貼耳輪下開始,以徐緩的坡面下至肩頭,徑直連往臂腕的鼓脹部位,恰如米其林輪胎廣告上的輪胎男士。她的這種胖法使我想起某種宿命性質的東西。

——《旋轉木馬鏖戰記》

歸根結底,主題在于每個人所懷有的秘密,不能訴諸語言的秘密、不能互相談論的秘密。不,秘密本身不是主題。對于懷有不能互相談論的秘密所帶來的悲哀,别人根本無法消除,所能做的無非悄悄並排坐下而已 。

——《天黑以後》

這世界上大凡一切都是有意識的。例如,風有意識。我們平時在生活中注意不到這點,但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注意。風帶着一種意圖包攏你、搖晃你。風知曉你心裡的一切。不僅風,什麼都是這樣,石塊也是其一。它們對我們一清二楚,徹頭徹尾。某個時候來了,我們有所感覺,我們隻能與之和平共處。我們接受它,并且 活下去、走向縱深處。

——《東京奇譚集》

某種情況下,命運這東西類似不斷改變前進方向的局部沙塵暴。你變換腳步力圖避開它,不料沙塵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樣變換腳步。你再次變換腳步,沙塵暴也變換腳步——如此無數次周而複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這是因為,沙塵暴不是來自遠處什麼地方的兩不相關的什麼。就是說,那家夥是你本身 ,是你本身中的什麼。是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徑直跨入那片沙塵暴之中,緊緊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塵進入,一步一 步從中穿過。那 裡面 大概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方向,有時甚至沒有時間,唯有碎骨一樣細細白白的沙塵在高空盤旋——就想像那樣的沙塵暴。

害怕遠離故土,遠離氣味相投的朋友。抛舍不下這份舒适惬意的溫暖,就像寒冬的早晨不敢鑽出熱乎乎的被窩一樣。

人生就像複雜的樂譜,寫滿了十六分音符和三十二分音符,以及許多奇妙的符号、意義不明的批注。很難正确地解讀。即使解讀出來,将它轉換成正确的樂音,也未必能正确了解和評價當中寄托的意義。 ——村上春樹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确實,在某種意義上,我是留在随波逐流的冰山上孤獨的白熊。放眼望去,哪裡也沒什麼郵筒。白熊豈不有信也寄不出去?

怎樣,足夠硬了吧?”她問。 “鐵錘一般。”我說。 “能釘釘子?” “那還用說!” 世上有該釘釘子的鐵錘,有該被鐵錘釘的釘子——是誰說的來着?尼采?叔本華?也許這話誰也沒說。

他在這兩種可能性的平衡之上構築自己的人生。他把兩種可能性放在天平上,力圖從其永無體止的微妙起伏中尋覓自己的存在意義。

不谙世事的你也許不知道,對于從事某種程度活動的人來說,要想在這個世界上圍堵個人資訊的擴散,那是相當艱難的。無論你的資訊還是我的資訊,全都像模像樣到處流竄,關于我所不知道的我的資訊泛濫成災。 ——就連我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這樣。大人物隐姓埋名簡直比登天還難。我們便是生活在這樣的人世上,情願也罷不情願也罷。

實際上我想我在那之前就已經對“為自己畫畫”不再懷有多麼強烈的願望了。婚後生活可能不過是借口而已。我已經到了很難說是年輕人的年齡,某種——類似胸中燃燒的火焰的什麼——似乎正在從我身上消失,我正在一點點忘卻以其熱度溫暖身體的感觸。

那條河流淌于有無之間。而且,出色的隐喻會讓所有事物中隐含的可能性的河流浮現出來。猶如優秀的詩人會在一種光景中鮮明地示範出另一種新光景。不言而喻,最好的隐喻即是最好的詩。您不能把眼睛從另一種新光景上移開。

包攏我的黑暗是那般濃密,了無間隙,黑得簡直就像具有一個意志。那是一道光也射不出去,一點光源也找不見。思維在黑暗中朝着意義缺失的方向,或許應說是沒有方向性的方向,漫無邊際地延伸開去。然而我無法控制其延伸方式。我的思維已然脫離我的掌控。在了無間隙的黑暗中把握自己的思考并非易事。思考化為神秘之樹,将其枝條自由伸向黑暗之中。

他的雙眼如冬天忐忑不安的蒼蠅那樣急切切轉動不已,試圖在其臉龐周邊哪裡找到落腳點,然而那樣的位置似乎哪裡也沒能找到。

問題是,鎖定帶來結果的原因并非易事。而将其拿在手上“喏”一聲出示于人就更是困難作業。當然,原因總會在哪裡。不存在沒有原因的結果,一如不存在不打雞蛋的煎雞蛋卷。

——《刺殺騎士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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