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女足亞洲杯奪冠後，淩晨2點18分，疲憊又興奮的王珊珊發了一條微網誌和朋友圈：“我們是中國女足，我們是冠軍”。
從13歲開始踢球到32歲亞洲杯奪冠，捧起本屆亞洲杯最有價值球員獎杯，這條路，她走了19年。
王珊珊亞洲杯決賽結束後釋出微網誌和朋友圈慶祝
2月6日晚，亞洲杯決賽落幕。中國女足逆境翻盤，時隔16年再奪亞洲杯冠軍。從小組賽到半決賽、決賽，中國女足隊長王珊珊——這位1990年出生的河南洛陽姑娘，用5個進球和1個絕殺助攻的耀眼表現，驚豔世界，引發了無數球迷的狂歡。
數條過億熱搜、上百個破千萬話題，讓王珊珊的知名度迅速破圈，她的另一重身份——天津市和平區哈密道國小的體育老師，也被網友們翻了出來。
無數媒體蜂擁而至，把所有的鏡頭和目光，對準了這位被調侃為帶領中國女足奪冠的“業餘球員”。
圖檔來源于王珊珊微網誌
“我的姑娘是最棒的”
2月初，洛陽的午後溫度不高。沒出正月，王珊珊家小區的大門口，還懸挂着兩盞紅彤彤的燈籠。樓道有些狹窄，把手上的漆脫落的斑斑駁駁，電表箱和電線淩亂的裸露在灰突突的牆上。開門的是王珊珊的弟弟王晨：“家裡人正在休息，從昨晚到今天上午，來的人太多了。”
卧室姜黃色的木頭門有些包漿，客廳窗戶上挂着老式的絨布窗簾，牆上鑲着整面大鏡子，60平方大小的房子，不用細看就能一覽無餘。進門右手邊的小屋是王珊珊的房間，她不在家時由母親住着，是以裡面并沒有太多屬于她個人的痕迹。王珊珊小時候的相冊、獎杯、獎牌，滿當當擺在客廳的茶幾上。
見到有人來，王珊珊三歲半的小侄女有些興奮，從桌上抱起姑姑的簽名紀念足球，熟練的在客廳盤來帶去，猛然一腳飛踢打在門上。“進門喽！”小小的人歡呼着舉起胳膊。
王珊珊的父母和小侄女
2月6日亞洲杯決賽當晚，在澗西區東升第三國小觀賽室，王珊珊父母正屏住呼吸緊盯着直播。準時齊聚收看王珊珊的重要比賽已經成為家裡人的習慣，就連王珊珊的弟媳，耳濡目染也能對球賽說上幾句。
中國女足決勝球射門成功的刹那，父親王瑞金忍不住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握緊拳頭振臂高呼，“我姑娘是最棒的”，整個人激動的熱淚盈眶。7日淩晨1點，王珊珊給家裡打來視訊，電話那頭女足姑娘們也剛剛狂歡結束，正吃着從中國帶去的泡面當作慶功宴。“姑娘你們最棒，你們辛苦了，你是我們的驕傲！”母親周玉花第一時間為女兒送上了祝福，全家人因為比賽一直緊繃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賽後，河南省體育局、河南省婦聯、洛陽市政府、焦作市政府等機關向中國國家女子足球隊發去賀電；洛陽中原明珠塔為歡慶中國女足，徹夜亮起了燈。
到訪的媒體絡繹不絕，統統将閃光燈對準了王瑞金和周玉花，夫妻二人這兩天的合影，比近幾年加起來似乎都要多。對于許多人抛出的“講講培育出女足國腳經驗”的話題，王瑞金有些撓頭，他并不把女兒的榮耀歸功于自己和妻子多年的付出，“隻要孩子熱愛，作為父母就盡量支援。運動沒有捷徑可走，隻有苦練才能出成績。”
“練體育能搞出啥名堂？”
1990年出生在洛陽市一個普通家庭的王珊珊，是家中長女，父親常年做些服裝、果蔬類的小生意，弟弟王晨現在則經營着一家油漆店。
國小二年級，王珊珊被選入澗西區東升第三國小排球隊，由體育老師耿宏傑帶隊。熱愛足球的耿宏傑喜歡讓隊員們用足球熱身，王珊珊也是以開始接觸足球。
王珊珊的母校——洛陽市澗西區東升第三國小
王珊珊多次回到母校看望啟蒙教練耿宏傑
“她訓練刻苦，完成标準之後還能自我加訓，生活中不愛說話，但到了賽場上格外興奮，排球聯賽裡甚至能以一敵六，連男孩都打不過她。”很快耿宏傑發現，王珊珊在體育方面很有天賦，是個天生适合賽場的孩子，“但受身高限制，排球可能不是最适合她的”。
為了幫王珊珊找準路子，耿宏傑開始針對性給她報名參加短跑、長跑等多種體育項目，最終他決定把王珊珊推薦到洛陽市足球學校，接受專業的足球訓練。王珊珊回家試探性地跟父母商量了一下，但王瑞金夫婦最初并不贊同，隻希望女兒能好好學習，像普通孩子一樣升國中、考大學，“練體育能搞出啥名堂”？
向左還是向右，這是王珊珊人生面臨的第一個選擇。“這麼好的苗子，放棄可惜了”，下定決心的耿宏傑，私下多次找到王珊珊父母，反複勸說才終于讓王瑞金夫婦松了口。提起往事，耿宏傑也掩飾不住激動和自豪，沒有想到自己當初的舉動，成就了今天的冠軍球員王珊珊。
升入洛陽足球學校、13歲半才開始正式訓練足球的王珊珊，是個零基礎的“大齡兒童”。為了跟上進度，除了完成正常的課堂訓練，王珊珊往往會主動在操場加練兩小時。自我加壓之下她進步飛速，即使被編入男子球隊訓練，突圍進攻都毫不遜色。
但起步晚似乎對王珊珊來講仍有些遺憾。“我一直覺得，如果我踢球早一些的話，可能技術會比現在更好”，她曾說。而對于耿宏傑這位改寫自己人生命運的引路人，王珊珊也同樣心懷感恩，隻要回到洛陽都會去看望他。
2005年，北京什刹海體校向15歲的王珊珊伸出橄榄枝，她遠走北京訓練，兩三年後又進入天津女足。周玉花回憶，當時家裡條件不好，為了支援女兒外出訓練，他們夫婦花費了大部分積蓄，生意不好的時候甚至需要借錢維持生計。
“那時候珊珊常舍不得買回家的火車票，在北京周末大家都出去玩，她就自己去操場加訓”，周玉花說，直到後來王珊珊18歲時從天津女足二隊升入一隊，每月能拿到三四千元工資，境況才慢慢好了一些。
圖檔由受訪者提供
因為有各種聯賽需要籌備，王珊珊每年回洛陽的時間不過三五天。平時全靠視訊跟父母報平安。即使回家，她的體能訓練也不會停止，常常在街上跑步拉練，或是到健身房訓練，一練就是兩個小時。“以前健身房也不多，我就在街上騎着車，讓她跟在後面跑”，王瑞金說。
多年來，王瑞金在女兒面前總是扮演着嚴父角色，誇獎少、“挑刺”多。作為多年的老球迷，一場比賽下來他總要給女兒複盤哪裡出現了失誤，怎麼才能踢得更好，更會主動聯系王珊珊的每個教練：“如果我姑娘不好好踢球，就踢她屁股，俺不護短。”不過這次等到女兒回家，他準備不再“挑刺”，好好誇誇閨女。
賽場上王珊珊看着英姿飒爽，但生活中她其實性格有些内斂，說話細聲細氣，是個喜歡吃吃喝喝、追劇打遊戲的“宅女”，32歲的她至今單身。
“珊珊特别體貼和關心家裡人，總是寄東西回來”，周玉花說。但即使榮譽滿身，女兒“還沒結婚”這件事仍然讓周玉花感到十分焦慮和遺憾，從二十來歲催到了三十出頭，他們一直希望女兒能早日成家。“催了也沒有用，她太忙了”。
“她的苦，你們不知道”
2月6日晚亞洲杯決賽的頒獎典禮上，王珊珊走上前領獎時，有眼尖的網友發現她的膝蓋上似乎正在滲血。
回首本屆女足亞洲杯，王珊珊可謂中國女足奪冠的股肱之臣，雖司職前鋒，但半決賽和決賽，王珊珊都是以中後衛身份上場；決賽比分落後之際，她又被上提至鋒線。
“換人是比賽轉折點”，女足主帥水慶霞接受采訪時坦言，具備踢中後衛經驗的前鋒王珊珊，速度是主要優勢，“在攻防兩端都發揮了關鍵作用”。
王珊珊的職業生涯始于天津彙森女足，一待就是十幾年，對她來講那裡就像第二個家。2018年天津彙森女足解散，她含淚惜别後加盟大連權健女足；2020賽季她又加盟武漢車谷江大女足。直到2021年天津成立聖德女足，重情義的王珊珊毅然放棄了武漢的頂薪挽留，以底薪回歸天津，戴上了隊長袖标率領全隊征戰中甲聯賽。
圖檔來源于受訪者
“她上了賽場就是個‘拼命三郎’”，耿宏傑稱，曾有教練測試過，賽場上王珊珊的跑動距離能達到10000米，拼搶突沖都十分勇猛，“這樣的運動量有的男隊員都受不了”。
2014 年女超聯賽中，王珊珊迎來職業生涯的大爆發，單賽季打入 38 球，一舉榮膺金靴。2018年的雅加達亞運會上，對陣塔吉克斯坦女足時，下半場第56分鐘王珊珊上場，37分鐘内進了9粒球，被譽為九球天後……2022年她又赢得本屆亞洲杯最有價值球員獎。
十幾年職業生涯中所有的高光時刻，都離不開王珊珊的付出與汗水。
“她的苦，你們不知道”，弟弟王晨說。
“珊珊的腿現在一直都有積液，需要定期抽出來，經常得用冰袋包着，身上受過很多傷也縫過針。”說到女兒的身體，周玉花歎了口氣，常年累月的踢球，王珊珊腿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這次的亞洲杯半決賽裡，當所有人在為女足歡呼加油時，周玉花看着熒幕裡女兒捂着膝蓋像是站不住的樣子，心疼得說不出話，“女兒特别堅強，打電話都是報喜不報憂，這麼多年足球訓練，從來沒聽她喊過累”。
2012年的足協杯決賽上，王珊珊曾3次受傷，3次被擡到場外治療，又3次忍痛重返賽場，最終助力天津女足奪冠；2016年中國足協女子超級杯賽時因為太拼，她被撞掉了門牙。“2012年那場比賽我是一邊哭一邊看完的”，提起往事，王瑞金忍不住眼圈泛紅。
“永不服輸就是刻進中國女足靈魂的精神氣質”，賽後王珊珊在接受采訪時表示。
水慶霞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也稱，中國女足真正做到了不言棄、不放棄。“球可以輸，但人不能輸，足球精神應該是這樣。”
“還想再踢兩年”
2月7日，中國女足凱旋歸國，直播間湧入了數十萬網友線上雲接機，刷屏留言慶賀。
業内人士推測，由于中國女足奪得了亞洲杯這一亞洲女子足壇最進階别賽事的冠軍，按照既定獎勵辦法，中國女足或将獲得超1000萬的獎金；有企業釋出聲明，要給予中國女足隊員和水慶霞教練團隊共2300萬人民币的奪冠獎勵；支付寶“十年十億”中國女足支援計劃，将向中國女足和水慶霞教練組成員獎勵1300萬元奪冠獎金。2月10日，河南省體育局和洛陽市政府也共同為王珊珊送上了100萬元獎勵。
圖檔來源于網絡
中國女足的勝利，無疑為中國球迷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你可以永遠相信中國女足”“這是最美的姑娘”“中國女足威武”，網友們發起上百個話題，用上萬條留言在網絡上掀起了一場狂歡。
但在歡呼中，也有網友冷靜表示，與其歡呼永遠相信女足，不如先持續關注女足，認為雖然現在被鮮花和掌聲圍繞，但女足聯賽的大環境和受關注度其實并不盡如人意。
對于女足關注度的反差，王珊珊有過切身體會。2015年她代表中國女足出國征戰加拿大世界杯，在坐着上萬名觀衆的體育場内為國争光，歡呼呐喊聲讓人熱血沸騰。然而回到國内跟着天津繼續訓練比賽，面臨的幾乎都是空蕩蕩的看台，有時候觀衆的數量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2月9日，“中國女足需要長情陪伴”“你還會繼續關注中國女足嗎”等話題也再次沖上熱搜。
央視網社評表示，當熱潮過去，我們需要冷靜思考如何讓中國女足獲得更多的支撐，如何讓女足重回世界強隊行列。光明網評論員認為，對中國足球來說，更應趁着女足奪冠的良好勢頭，努力加快解決中國足球發展的體制機制問題，讓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
這也是王珊珊在賽場上馳騁數十年來一直懷揣着的願望，“期待女足的明天越來越好，希望有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享受足球帶來的快樂”。
如今，32歲的王珊珊已是一員老将，除了中國女足隊長，她還有一重身份不被人熟知——天津市和平區哈密道國小的體育老師。如果哪天退役，她有考慮留在天津或者回到洛陽，把女足精神傳遞下去。
但現在還不到時候，“還想再踢兩年”，王珊珊告訴父母。
“為了國家榮譽，姑娘責無旁貸，隻是希望不要再受傷了，能踢幾年看她自己的打算吧。”王瑞金夫婦現在最盼望的，是王珊珊能夠早日回家，能給女兒準備一頓她最愛吃的炒洋芋絲和洛陽鹵面。但現在處于集中隔離的王珊珊，已經在蘇州開始備戰9月的杭州亞運會女足比賽，投入了新一輪的訓練。
“虎年我們全家都沒能一起吃團圓飯。按照以往的經驗，姑娘下一次回家，可能得到明年了”，王瑞金說。距離他們全家團聚的日子，似乎還有些遙遠。
正觀新聞記者 古晨茜
編輯：馬少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