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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杜甫: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古詩詞中杜鵑的意象,詩人常用的無非是蜀帝傳說、子規、催更、春怨等寓意,但詩聖杜甫卻獨辟蹊徑,重新诠釋了杜鵑的寄意。

《杜鵑》

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涪萬無杜鵑,雲安有杜鵑。

我昔遊錦城,結廬錦水邊。

有竹一頃馀,喬木上參天。

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間。

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

仍為喂其子,禮若奉至尊。

鴻雁及羔羊,有禮太古前。

行飛與跪乳,識序如知恩。

聖賢古法則,付與後世傳。

君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

今忽暮春間,值我病經年。

身病不能拜,淚下如迸泉。

“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杜甫将杜鵑鳥巢寄生現象與蜀帝傳說結合在一起,奠定了杜鵑尊崇的地位。

“仍為喂其子,禮若奉至尊。鴻雁及羔羊,有禮太古前。行飛與跪乳,識序如知恩。聖賢古法則,付與後世傳”四句寫大雁飛行有序,有兄弟之禮;羊有跪乳之恩,有母子之禮。這裡寫到了杜鵑及其他動物遵循的自古以來的法則:尊卑有序。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接下去四句“君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今忽暮春間,值我病經年。身病不能拜,淚下如迸泉”:禽鳥尚且知道崇禮,但是我卻因病不能跪拜。世傳的君臣之禮,也荒廢了,隻能淚如雨下。最後兩句以自我批判的形式諷刺了當時刺史不遵王命,屯兵自重,與“雖橫斂刻薄,而實資中原”的嚴武形成鮮明對比。

詩人的悲恸卻遠不及此,詩人之淚是為自己也為君主。此詩作于唐代宗大曆元年(766年),距離嚴武去世已有兩年。杜甫看到杜鵑,不禁想起像嚴武這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忠勇臣子卻英年早逝,而心懷不臣之心的官員卻在其位不謀其職,實是國家之悲,生民之哀。國家失序,大廈已傾,自己卻隻能如浮萍一般無能為力,悲不自勝。

杜甫: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此詩通過杜鵑鳥傳達了禮儀秩序君臣之禮的自古法則,同時以杜鵑鳥的悲劇形象影射秩序已失,君臣之綱被破壞殆盡,這種寫法杜甫為古今第一人。

明清時期,也有一些詩人效仿,均題《杜鵑行》。詩言志,正是杜甫的人生經曆和内心追求促成了詩中杜鵑形象的疊代。他,坎坷半生,依然不忘初衷,憂國憂民,真正做到了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杜甫另一首《杜鵑行》裡的杜鵑更是表意鮮明,直指唐明皇李隆基。

君不見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鵑似老烏。

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與哺雛。

雖同君臣有舊禮,骨肉滿眼身羁孤。

業工竄伏深樹裡,四月五月偏号呼。

其聲哀痛口流血,所訴何事常區區。

爾豈摧殘始發憤,羞帶羽翮傷形愚。

蒼天變化誰料得,萬事反覆何所無。

萬事反覆何所無,豈憶當殿群臣趨。

此詩也用杜鵑寄巢生子現象寫君臣之禮,隻是這禮已為舊禮,于是有了“骨肉滿眼身羁孤。業工竄伏深樹裡,四月五月偏号呼。其聲哀痛口流血”,暗指唐明皇孤危。最後兩句直言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悲慨唐明皇失去地位,被取而代之。此詩裡的杜鵑所代表的秩序已被打破,杜鵑鳥又帶上了變幻無常的意味。這與蜀帝失去帝位後人事變遷相似,隻是很少有詩人用到這一層意思,杜甫又是原創。

杜甫: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杜甫還有一首《杜鵑行》,一說是大曆十才子中的司空曙所作,但是通過分析杜鵑的意象,我更傾向于杜甫所作。

古時杜宇稱望帝,魂作杜鵑何微細。

跳枝竄葉樹木中,搶佯瞥捩雌随雄。

毛衣慘黑貌憔悴,衆鳥安肯相尊崇。

隳形不敢栖華屋,短翮唯願巢深叢。

穿皮啄朽觜欲秃,苦饑始得食一蟲。

誰言養雛不自哺,此語亦足為愚蒙。

聲音咽咽如有謂,号啼略與嬰兒同。

口幹垂血轉迫促,似欲上訴于蒼穹。

蜀人聞之皆起立,至今斅學效遺風,乃知變化不可窮。

豈知昔日居深宮,嫔嫱左右如花紅。

蜀帝化鳥後,因其毛衣慘黑憔悴,形迹粗鄙卑微,衆鳥已不尊崇,暗指禮儀失序。而辛苦覓食自哺的杜鵑蒙冤被誤解,口中垂血。最後兩句也揭示了世事變化無常。此詩蘊含的禮儀失序、人事無常與前一首《杜鵑行》不謀而合。

讀完杜甫三首杜鵑有關的詩,不禁令人又悲又歎。悲的是他也如杜鵑一般嘔心瀝血,為國為民,卻不被了解不受重用。歎的是不管前方是福是禍,不管前路如何坎坷,他始終站在國家大義百姓民生的一方。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即使一再被貶低到塵埃裡,身如草芥,還是不怨舊主,不辭辛苦,為失序的國家悲鳴,為君主的孤危魂斷,為黎民的廣廈呐喊。

杜甫: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

澳洲有一種鳥叫荊棘鳥,和杜鵑很像。它會曆經千辛萬苦,餐風露宿,尋找荊棘樹,隻為唱出世間的絕響。當它終于如願以償,找到最長最尖的那一根荊棘,便會用它刺破喉嚨,流着血唱出人間的絕唱。如荊棘鳥一般,杜甫也是用他的一生,用他的詩文鑄就了一座不朽的豐碑。

他一直堅守的是 “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仁政思想,即使到了人生的末路也沒有放棄。從少年時期的“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到暮年時期的“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至此政治理想破滅。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即使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還在遙望家國淚水橫流。杜宇,杜鵑,杜甫,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如今,這盛世如你所願,山河無恙,廣廈萬間,人間皆安。

-作者-

離亭,女,浙江大學漢語言文學畢業,現居江南水鄉紹興。喜歡山川湖海、唐詩宋詞和一切美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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