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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音樂的魅力,争取到重回地球的權利!丨《我們的銀河》

本期科幻小說來啦~

今天為大家推送的是

蝌蚪五線譜第29期科幻“龍門”擂台賽優秀作品

《我們的銀河》

本文作者: 郭潇凡

上部

閃光的懸臂

我渴望大海,渴望山川,渴望江河,更渴望海島。

我是被他們遴選出的音樂神童之一,從沒見過他們描述的美景。出生後不久,我就被他們送到這個荒蕪的紅色小行星上。這裡赤地千裡,怪石遍布,天空中還經常有超強的風暴。以人類的标準來看,環境實在惡劣得令人絕望。

“地球就在銀河系第一懸臂上,那裡有你想見的大海、山川、江河和海島。隻要你努力演奏,我們就會送你回地球生活。”

這是我們這些孩子從小不斷被灌輸的話。對于他們來說,我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于用音樂取悅他們的聽覺感受器。

當然這顆行星也并非一無是處,因為重力小,大氣稀薄,夜晚的星空格外燦爛。每當我仰望星空,都能看到銀河系在天空的盡頭閃耀着。

我們的銀河是一條條閃閃發光的懸臂,猶如在宇宙中呈現完美對稱的螺旋花朵。地球就在銀河的一角,那個閃亮的第一懸臂的位置,隐沒于一片燦爛的光輝裡。

努力演奏,也許就能去那裡吧,那是給我們應允的天堂。

對了,他們是蝙蝠星人,這個宇宙的主宰。

認識晴子時,我還很小,剛開始接觸樂器。

我正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低着頭,手裡拿着一根略帶彎曲的竹管。那根棕紅色的竹管長一尺八寸,挖有五個孔,末端還帶着粗大的竹根。這根怪怪的竹管名叫尺八,據說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樂器之一。

“黑娃,你這是白費功夫,音樂比賽的優勝者隻能是鋼琴和小提琴,你用那個破竹管能幹啥!”

我回過頭,走來兩個高年級的女孩,一人手裡拿了一把小提琴。

“對啊,就算你能參加音樂大會,蝙蝠星人又怎麼能欣賞你那根破竹管發出的調調呢?你這輩子是别指望回地球了,哈哈哈。”其中一個女孩咯咯地笑着。

那兩個女孩把小提琴放在地上,開始過來使勁捏我的臉。

我被她們捏得有點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鼻涕流到了嘴唇上。

“喂,你們夠了吧。”一個梳着馬尾辮的女孩走了過來,“這孩子可是學校唯一的尺八手,稀有動物,被你們玩壞了,可有你們受的。就算音樂大會落選,也犯不着拿小孩撒氣吧!”

“哦,是你啊。”其中一個女孩冷冷地說。

“好髒,這孩子一臉都是泥。”另一個女孩像觸了電一樣把手抽了回來,拼命搓着手。

“晴子!我看是科學家男友一心科研,冷落了你吧!你想要和這小髒雛兒膩乎可還得等幾年!哈哈哈!”在銀鈴般的笑聲中,那兩個女孩頭也不回地走了。

晴子先是被氣得臉白,然後滿面通紅,過了好一陣,她才轉過身來對着我說:“我的小可憐兒,我就叫晴子,你就叫我晴子姐好了。”

晴子比我高一個頭,她俯下身,一隻手扶着我的肩膀,好讓自己和我一樣高。

看到我的臉上滿是泥巴和紅手印,她顯得很焦急。情急之下她對着我的臉哈了口氣,然後掏出手絹給我輕輕地擦拭。我感覺到一陣甜美而又柔和的氣息拂在自己臉上,晴子那清秀柔和的臉龐,朦朦胧胧地浮現在帶着淡淡香氣的絲絹手絹後面。

等到晴子把手絹拿開,她那美麗的臉龐重新清晰地展現在我面前時,我好像瞬間領悟到了什麼。于是我拿起尺八吹奏起來,我的氣息開始變得柔和,發出的聲音也已經不再刺耳。

“這很好,可歌口發出的聲音畢竟單薄,很難打動人心。一定要學會歌口和竹管的共振,這才是尺八的靈魂。”晴子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共振、共振、共振……”我在心裡不斷地叨念着。

晴子的戀人叫喬。他和我們一樣,也是被遴選出的超常兒童。不過他的天賦在于科學,蝙蝠星人把他送到這裡,是為了讓他研究樂器的。

說起來,人類已經被蝙蝠星人征服了太久,早已學會了順從。那些曾經激烈反抗的人,已經被巨大的文明差距碾成了曆史的塵埃。幸存的人已經明白,隻有更加屈服、更加順從,才能活得更好。他們喜歡音樂,是以隻要能不斷創造出更好聽的音樂,讨好那些怪物,人類就能繼續活在他們籠罩的宇宙裡。

但總有人會不甘心,心懷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在别人看來甚至有些瘋狂。

喬計劃點燃整個星系。

“你們過來看看這個。”喬一邊說,一邊拿出來一張巨大的宇宙地圖,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每個星系的位置。“地球就在這裡,人類的老家。”喬指着地圖東北方向的一個角落說,“蝙蝠星人的科技實在是厲害,他們已經用以太将這個宇宙連接配接起來了。”

“以太是什麼?”晴子好奇地問道。

“你可以了解為一種通過共振傳遞消息的媒介。科學家曾經認為以太是不存在的,可蝙蝠星人硬是依靠科技在全宇宙建立了厚重的以太。”喬一邊說一邊用黃色的永光筆将每個恒星、星系間連接配接起來。

“太多了,太多了。根本畫不完呐。”喬把筆扔在一邊。

“可這和你的計劃有什麼關系呢?”晴子問道。

“知道共振的原理麼?頻率相當或成倍數,共振就能被激發。”

“激發就會引起爆炸?”

“對,物質振動頻率有一個基本數值,隻要往其上增加一個足夠強大的力量累積到臨界值,并持續足夠的時間,儲備的能量就會瞬間爆發。”

“那麼如何才能激發爆炸呢?”

“我們需要一個引子。”喬神秘地笑了一下。

“音樂的本質是種共振,人類音樂發出的共振恰好可以和他們的聽覺感受器産生協同作用。”喬越越說越興奮,兩眼開始發光,“蝙蝠星人越來越沉迷人類的音樂,他們甚至會用太空階梯向全宇宙傳遞音樂的振動。”

“太空階梯就是每次音樂會都出現的那些天梯嗎?”

“對,你可以了解成一種振動增幅器,直接和太空中的以太相連,可以将振動增幅百萬倍傳遞到全宇宙。”

“他們可真會享受。”我說道。

“我計算過,隻要創造出一種持續24小時的特殊高頻振動,再利用太空階梯的增幅作用,就能通過以太點燃整個星系。當然為了不引起他們的警覺,我們還必須把這種振動隐藏在一首美妙的樂曲裡。”

喬拿出了一張未完成的樂譜,上面題目的位置上寫着《宇》。

“鍵盤樂是不行的,因為聲音不連續。隻有管樂的循環換氣技巧可以使振動連續發生。”喬望着我說道。

“黑娃,你的尺八可以做到。”

我看了看樂譜,不住地搖腦袋。

“這曲子太難了,沒人能練成,除非你練到200歲。”

喬的計劃很快就被我抛到腦後。

為什麼非要和蝙蝠星人同歸于盡呢?他們允許我們活着,甚至允許我們戀愛,更沒有把人類趕盡殺絕的意思。

不過除了這個瘋狂的想法,喬更像是一個溫和而陽光的普通人。我的少年的時光,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喬和晴子的陪伴下度過的。那段孤獨的時光,因為有了他們的愛情,而增加了很多光彩。

那次在琴房遇到晴子時,我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晴子端坐在琴凳上,發型已經不再是幾年前的馬尾辮,而是披散開來,莊嚴地垂在了肩上。她正反複練習着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她把這首公認最難的鋼琴曲彈得非常清晰流暢,曲子中每個難點,都處理得很好,絲毫不構成技術上的負擔。

我默默地等着晴子演奏完三個樂章。汗水已經濕透了晴子的衣服,額頭也布滿了汗珠,這讓她多了一份迷離而又朦胧的美。

“我的小可憐,你準備好了嗎?”晴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晴子的話讓我有了一絲不悅。我已經長成了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在晴子這樣的美麗女人面前,當然希望展現出男性的魅力。

于是我走近了晴子,盡量讓自己顯得很高大。晴子站起來看着我,從她的表情中,我察覺到了一絲驚訝。

“明天就是音樂大會,回去早點休息吧。”喬走進來說道,“對了,我的樂譜已經完成了,可以先給你們看看。”

時隔幾年後,那份冗長的樂譜再次呈現在我面前,一個長達24小時的不間斷超高長音,搭配了各種繁複的技巧,對于演奏者來說,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如果真能演奏出來,應該是個空前絕後的藝術精品。

喬吻了晴子一下,晴子用手挽着喬的胳膊。

晴子這些年一直公認的鋼琴新星,是最有希望獲得冠軍的人選。可晴子一旦回地球,她和喬的關系怎麼辦呢?讓我不解的是,這些年的交往中,他們的感情很好,這件事對她們似乎從來都不是個問題。

喬的計劃無異于天方夜譚,更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裡創造地獄的神話。

而我們,都還惦記着他們應允的天堂呢。

音樂大會在中心廣場舉行。我和一群參加音樂大會的少年擠在一起,等待着上台。

我第一次看到了太空階梯,從深邃的天空中降了下來,階梯的那一頭連接配接着浩瀚無邊的宇宙。

此時,半空中浮現出一行藍色的字,一遍遍循環播放着:

“可愛的夏蟲們,你們好,請按照次序進入舞台表演。得到賞識的人,可以回到地球,我們會遵守承諾。”

此時燈光漸漸暗了,最先上台的管弦樂隊隐于黑暗中,隻剩一束銀光射在鋼琴演奏者身上。那是晴子,今天第一個出場。晴子身穿一件深藍的晚禮服,顯得高貴而又典雅。

後面的高大看台上,坐滿了蝙蝠巨獸。那些巨獸足有30米高,它們流着口水,抖動着身體上的觸角,那觸角上鋪滿了圓孔狀的感受器,正在興奮地一張一合。

晴子起身緻意後,開始了今晚真正的演奏。從晴子纖細的手指第一次觸摸琴鍵開始,整個曲子就充滿了華麗而又繁複的技巧,但這并沒有給人帶來炫技的突兀,而是十分和諧地融合進了樂句裡。

晴子的手指在琴鍵上舞動着。

整個音樂甯靜悠遠,涓涓細流在狹長而又深邃的峽谷中緩緩流淌,逐漸擴大,最終彙成了奔騰的河川,義無反顧地奔向大海,充滿了至淳至樸的風格。那是人類文明的江河啊,綿長而又悠久。

晴子的手指跳動得慢了下來。

整個音樂變得幽靜而平和,銀河在晚上緩緩地呈現,毫不吝啬地将星光灑滿了大地,漸漸地鋼琴的聲音遠去,跳舞的少女在朦胧的細紗中緩緩消散,身後的樂隊開始了緩緩地訴說,傾訴着被奴役的壓抑與落寞。

晴子的手指再度飛快地舞起。

樂隊和鋼琴忘情交織,整個音樂達到最高潮。那是最飽滿的奏明,那是最高亢的熱情,那是最極緻的滿足,那是人類協奏曲能創造的極緻和能迸發出的至高光輝。

晴子完成最後一個音符時,整個會場鴉雀無聲。一分鐘後,會場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那些蝙蝠巨獸也從感受器裡發出了滿足的嘶鳴。

輪到我了。通過這些年勤奮的練習,我的技巧趨近完美,歌口和竹管在我手裡能夠協同一緻,發出最美妙的共振。

我吹起了尺八三本曲《虛鈴》、《虛空》、《霧海篪》。沒有任何樂隊的伴奏,我是個從遠古走來的孤獨歌者,面對着張牙舞爪的巨獸,用美妙的共振奏響了人類最最質樸的音符。

我獨自坐在狹小的太空艙内,窗外那顆紅色星球正在漸漸遠去。

我們要去地球了,他們隻選中了我們兩人。

對面的晴子顯得有些疲憊和憂傷,她一邊望着窗外一邊和說:

“那些星星正在無盡的黑暗中,發着溫柔的光。”

“他們很孤獨不是嗎?”

“我曾經以為他們是聚在一起的星河。可在這裡看,他們距離都很遙遠。”

“再明亮的光,在浩瀚的宇宙裡,也會化成孤魂野鬼。”

“那是我們的銀河系吧,在漆黑的世界裡,她在孤獨地燃燒自己。”

“宇宙太大了,再熾熱情感,也會在冰冷的空間中燃盡的。”我回答道。

此時紅色液體開始從我的腳底下湧出來,逐漸淹沒了我的膝蓋。

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

“請注意,飛船距離銀河系10萬光年,目前速度0.8倍光速。我們将在12萬個地球年後達到銀河系。即将進入液壓休眠狀态,12萬年後,我們地球見。”

在漆黑的宇宙中,一艘孤獨的飛船,在孤獨星光的映襯下,向着孤獨的銀河飛速駛去。

下部

沸騰的天河

我是被海水打到臉上才醒過來的。在飛船密封倉裡沉睡了12萬年後,此時的我正躺在海邊的沙灘上。

我睜開眼睛,慢慢站了起來。晴子正踩着浪花在海邊閑逛,12萬年前那套優雅的晚禮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用草編制的簡單衣服。晴子看到我醒來,一蹦一跳地走了過來。她光滑的身體在陽光下泛着迷人的光芒。

12萬年的沉睡,讓晴子更加成熟漂亮,還多了一份性感的美。等她走到我面前,我發現我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我有些害羞,不敢擡頭看她。

“這……是哪裡?”我低着頭小聲嘟囔着。

“地球太平洋南部的小島,我們的家,那個被應允的天堂啊。”晴子回答道。

我還是有些不解,剛想接着問,晴子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走,我帶你去看看咱們的房子。”

我和晴子走向了島嶼的深處,我們的房子是一棟用紅色木頭蓋成的帶陽台的二層小樓,一共四間房子,屋外還有一個用作廚房的簡易小棚子。室内沒有什麼家具,地上鋪着芭蕉葉做的席子當床用。一樓最顯眼的位置放了一架施爾曼鋼琴,我的那根棕紅色的尺八就放在鋼琴上,旁邊還有一大堆樂譜。

晴子端出了剛煮好的螃蟹、炖雞肉和椰子汁放在桌子上

“我比你早醒了一周,已經吃過這些,12萬年沒吃東西了,趕緊吃吧。”晴子把食物推到了我面前。

我呆呆地望着這些從沒見過的食物,小心地拿起一小塊蟹肉放進嘴裡,蟹肉鮮美滑嫩,瞬間融在了嘴裡,美妙的感覺在嘴裡逐漸擴散,幸福感傳遍我的大腦。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每一口都發狠似地細細咀嚼,生怕遺漏了一絲一毫對味蕾的刺激。為了過瘾,我連蟹腿都嚼得粉碎。

晴子被我的吃相吓到了,趕忙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說道:“小可憐,你可以慢點吃,以後這就是你的日常飲食了。”

我們沿着房子走了一圈,房子周圍種了大片的芭蕉樹,巨大的葉子一直長到了二樓的窗戶裡,葉子整整齊齊不見一絲破口,如同高貴的女王穿着典雅的晚禮服。房子背後有兩棵桃樹,前面有兩棵芒果樹。再往遠處,到處都是高大的椰子樹,碩大的椰子成熟時可以砍下來當水喝。

房子外一圈種滿了芙蓉花,全是撩人而鮮豔的紅色,好似一道火牆把房子圍了起來。再往外一圈種了很多金鳳花,花朵有紅有黃,密密麻麻,圍着房子絢爛地開着,如同一個個美麗的姑娘圍着紅色的火堆跳着舞。

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有條小河,晴子後來經常去那裡洗澡,我也會去那裡叉魚。有時我看見晴子會和魚群一起出現在晶瑩透亮的河裡,我就索性把魚叉扔在岸上,跳下河去緊緊抱住晴子,我們就像兩條小魚一樣在河水裡面吐着泡泡。

我們後來學會了用椰子榨油,用花兒釀酒。晴子把我打上來的魚炸了,配上肥美的螃蟹,大吃大喝一頓。吃得吐了,喝得醉了,我們就醉卧在花叢裡。

到了椰子成熟的時候,我會像靈活的猴子一樣爬上椰子樹,把成熟的大椰子扔下來,椰子實在太多了,扔在地下數也數不過來。我們渴了就随便從地上撿起一個劈開,喝着裡面甘甜的椰汁。

每天夜裡繁星滿天。仰望夜空,銀河跨越整個夜空,仿佛一片藍灰色的海洋,朦胧且宏偉。

“我們就躺在銀河系的第一懸臂上。”晴子一邊說一邊紮了一個花環戴在了頭上。

夜色下的晴子妩媚得不得了。我們經常在銀河的光輝下抱在一起。我每天盡情享受着這個從小就幻想的時刻。

“我的小可憐,這裡真好。”

“恩,這裡真好”

“真好。”

“嗯,真好。”

…………………………………….

再後來,晴子給我生了一個孩子。那孩子完美地繼承了我們的音樂天賦,一出生就哭得特别有節奏,皮膚就和我一樣黑得發亮。

我們當然還要繼續為蝙蝠星人演奏。它們開着巨大的遊艇,圍了海島一圈,觸手直沖天際,圓圓的感受器對準了小島中央努力接收着音樂的振動。

我和晴子就在那所被花兒包圍的紅色房子裡,演奏起了《幽靈公主》。我們配合的珠聯璧合,尺八和鋼琴交相呼應,讓蝙蝠星人聽得非常滿意。每次演奏完,我們都能得到很多美味的食物作為獎勵。

我們所在的島成為了南太平洋上千個島嶼中最受歡迎的地方。由于我和晴子的音樂太受歡迎,蝙蝠星人索性在我們小島的上方設定了幾個巨大的宇宙階梯,長期對着整個銀河系廣播我們的音樂。

為了不讓我們分心,他們甚至體貼地給我們派來了一個老婆婆來照顧我們的孩子。老婆婆名叫桑塔娜,她暗銅色皮膚,高高的額頭,是個典型的波利尼西亞人。她是個演奏夏威夷吉他的音樂家,已經在地球居住了100年了。

我和晴子正在合奏着《天空之城》,周圍的蝙蝠巨怪正張大了觸角上的感受器,如醉如癡地享受着着音樂的振動。

一曲還沒彈完,晴子忽然尖叫起來,我們的孩子從後面的紅房子裡升了起來,懸浮在了空中,他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最終被吸進了蝙蝠星人的遊艇裡。

晴子瘋了一樣追了過去,直到浩瀚的太平洋,擋住了她的路。這一切來的太突然,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蝙蝠星人巨大的遊艇就慢慢消失在了海天的盡頭。

我跟着晴子追到了海灘,呆呆地望着浩瀚無邊的太平洋。

晴子趴在海灘上焦急地哭了起來。老婆婆也走過來,一邊抽着煙絲,一邊靜靜地看着晴子,嘴角挂着狡黠而神秘的微笑。

“不用哭了,那孩子應該是被送回那顆紅色的小行星了,你們知道那是哪裡,他不會有事的。”老婆婆說道。

“還給我們孩子!否則我們就不演出了!”我憤怒地對着天邊吼道。

老婆婆走到晴子面前,拍了拍晴子的肩膀說:“你們的演出這麼受蝙蝠星人的歡迎,你們的孩子當然成了他們追逐的目标。習慣了就好,我年輕時給蝙蝠星人生了6個孩子呢。”

我和晴子驚訝地看着她。

“我和我丈夫都是夏威夷吉他的演奏員,我們那年一起被蝙蝠星人選中,回到了地球。剛來這個小島的時候,我們高興得不得了,似乎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可當蝙蝠星人第一次拿走我的孩子時,我那個哭啊,我覺得這輩子再也不能從這個打擊裡恢複過來啦。可後來又能怎麼樣呢,生活還得繼續。我們第6個孩子被拿走後,我丈夫拒絕再給他們演奏。于是第二天他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我們不過是宇宙的夏蟲,他們不過就是想聽幾聲夏蟲的鳴叫,一個不聽話的夏蟲,隻有被毫不在意地撚死。”

老婆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絲,繼續說道:“我被吓壞了,為了生存,我隻能不斷地給他們彈琴。為了我能多彈些年,蝙蝠星人修改了我的基因序列,讓我能活到200歲。直到你們來這島上,我終于才能退休了。”

我此時恍然大悟,那可憐的孩子,此刻正昏睡在紅色的液體裡,飛向了那顆荒涼的星球。等他長大後,也一定會參加音樂大會,也一定會憧憬回到地球的天堂。

可這裡似乎也不是天堂。

老婆婆在一年後安詳地去世了,我和晴子一起埋葬了她。

那天,我從河裡打魚回來,我發現晴子正躺在地上,低聲抽泣。我向四周望了一圈,心裡已經明白,我們第二個孩子又被蝙蝠星人拿走了。那個可愛的寶寶是個女兒,皮膚就和晴子一樣白皙,長得就如同可愛的天使。昨天晚上她還在床上低聲叫着爸爸媽媽,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悲傷至極,而又無濟于事。

音樂成了唯一的慰藉,我們每日陶醉于那些樂譜中,如癡如醉地演奏。我們演奏的音樂得到了蝙蝠星人的高度稱贊,壽命都被延長到了200歲。

“所有的樂譜都演奏完了,找不出新鮮的曲譜了。”我說道。

“不,還有一個咱們沒有演奏過呢。”晴子說。

晴子拿出了一份冗長的樂譜,題目的位置赫然寫着《宇》。在12萬年後,我終于又見到了這份曲譜,那個陽光而又溫和的喬,還有他那個瘋狂的計劃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們有了200歲的壽命,足夠完成這個曲子了!”我幾乎脫口而出。

“你來練習那個24小時的高頻長音吧,剩下那些繁複的技巧交給我。”晴子說道。

于是我們每天都在如癡如醉地練習着這首曲子,晴子就坐在我旁邊,時而伴奏,時而靜聽。等我累了,晴子就把做好的飯菜拿來給我吃。

日子就這麼過了50年。

螢火蟲的光芒都變得更加明亮。全島的螢火蟲圍着我們,璀璨的螢光籠罩着我的整個身體。我不敢睜開眼睛,怕自己的眼睛被螢火刺傷。這股耀眼的光芒把周圍的一切變得模模糊糊,我們猶如一對光明之神在流光溢彩的螢光中盡情地歌唱。

日子已經過了100年。

大海的波濤變得更加激蕩,波濤唱着歌兒,拍打着礁石,不斷有歡跳着的魚兒踏着浪花沖上海灘。這也省得我再去打魚了,就索性跑到海邊撿些鮮魚回來交給晴子。

“月亮變得更加皎潔,太陽變得更加溫暖,銀河更加燦爛了,不是嗎?”我說道。

“我能感覺到,萬物的共振在增長。”晴子說。

日子已經過了150年。

就剩下最後一個音符了,可這卻是最難的部分。按照喬的理論,隻有完成最後那個充滿了極難共振技巧的音符,物質的振動頻率才能超過臨界值。

銀河比原來更加明亮,我晚上借着星光也能看清晴子。仰望星空,距離地球更近的南門二星超過了老人星變成了南半球最亮的恒星。老人星還在靜靜地等待着150多年後樂音的到達。北半球的天狼星也變得更加明亮耀眼。

練成最後那個音符時,我已經接近200歲了。我的頭發已經和雪一樣白,200年歲月把我磨練成一個曆經滄桑的老者。200年啊,沒有别的演奏家能有這麼久的時間磨練他的技術,我覺得非常幸福。

晴子也已經白發蒼蒼,200年的滄桑帶走了她的美麗,可她身上依然流淌着溫柔與善良。這200年裡晴子就在旁邊靜靜地陪伴着我。這樣的日子對我來說,已經非常滿足。

我的技藝已經爐火純青,我們終于能夠完整地合奏《宇》了,最後那個音符花費了我50年時間來練習。

盡管不确定整個曲子結束會發生什麼,我們仍然決定在生命結束之前完成這首曲子。這将是我們生命的最終樂章。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周裡,我和晴子忙碌了起來。我們打算把生活了近200年的地方好好布置一下,以最美的姿态來慶祝最終樂章的演出。我預感到生命即将走到盡頭,反正這輩子也值了,一旦完成了應該完成的一切,生命也就沒有了意義。我即将在幸福中,和晴子一起融在最終樂章迸發出的燦爛煙火裡。

我的身體已經老邁,但我依舊艱難地爬上椰子樹,把能摘的椰子都摘了下來,碩大碩大的椰子和鬥大的汗珠,像點點繁星一般,散落在小島上。

晴子把這些年種的花都搬了出來,那些紅色的芙蓉花開得格外燦爛,從遠處看,這座小島就像在一片火海裡燃燒。

當然,我們也會時常懷念我們共同的朋友,喬。

我們的演出選在了天氣最晴朗的一個夜裡,那天夜裡銀河星光燦爛,長長的銀河裡有很多很多像粉末一樣的星星閃着憂傷而孤獨的光。

小島周圍擠滿了蝙蝠星人的遊艇,蝙蝠巨怪伸長了觸角指向天空。他們降下了10個宇宙階梯,好讓全銀河系的蝙蝠星人都來享受我們的音樂。

我們把所有的樂譜都堆在琴架上,準備一首一首的演奏。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吹的什麼曲子?”晴子問。

“尺八曲《晚霞》。”

“就從這首開始吧。那時的你還是個孤獨的小髒孩呢。”

我先吹了小湊昭尚的《晚霞》,整個曲風非常溫暖,晴子的鋼琴伴奏彈得優美而祥和。

“我們演奏一首,就放一束花在鋼琴上吧,好不好?”晴子說。

“好。”

“第幾首了?”

“第十五首。”我說。

“下一首彈給星星們吧,他們在夜裡獨自燃燒,實在是太孤獨啦。”晴子說。

晴子彈了一首《星空》。

“現在第幾首了?”

“第二十一首。”我把一束花放在了鋼琴上。

“吹一首喬喜歡的曲子吧,我們走後他太孤獨啦。”晴子說。

我拿起尺八吹起了《風中的孤獨》。

“為我們的孩子們來一曲吧,他們還要在飛船裡沉睡12萬年,實在是太孤獨啦。”晴子說。

我們一起演奏了一首《流浪者之歌》。

“第五十六首。”

鋼琴已經被花兒堆滿了,美麗馥郁,滿屋花香。譜架上隻剩那個最最冗長的樂譜。

“還要演奏24小時,休息一下再開始吧。”

我和晴子一起久久地凝視着這座小島,這是我們生活了200年的地方。

我激動得發抖,這一切組合的是如此完美:椰子已經全部成熟,花兒已經全部開放,音樂的技藝已到極緻,我和晴子都已經白發蒼蒼。這樣的景色,這樣的布置,讓最終樂章的來臨具體化了。這讓我感到非常幸福,這是我們耗盡漫長一生創造的作品。

“開始吧。”

最終樂章的演奏開始了。我閉上眼睛,聽着尺八歌口發出的聲音。我們陶醉地融入了整個音樂世界:

尺八歌口吹響了,風兒吹過歌口,風兒在唱歌,

尺八的竹管聽到了歌口的歌唱,開始共振了,竹子的纖維在鳴響,竹管在唱歌。

整個竹林聽到了竹管的歌唱,開始共振了,竹子在沙沙作響,竹林在唱歌,

整個海島聽到了竹林的歌唱,開始共振了,浪花沖刷着海岸,海島在唱歌。

整個太平洋聽到了海島的歌唱,開始共振了,海水澎湃地跳動,大海在唱歌,

整個地球聽到了太平洋的歌唱,藍色的寶石在跳舞,曾經人類的家園在唱歌。

…….

我完美地吹響了最後一個音符,我用了吹管樂裡面的循環換氣法,用盡了平生的力氣,窮盡了200年磨練的共振技巧,那聲音持久、平穩、完美,久久回蕩在天際。

穹頂之上,宇宙一片寂寥,星雲朦胧,繁星滿天,銀河之水緩緩流淌,月亮高挂在天際。

500秒後,《宇》的樂音通過以太傳到了太陽,太陽首先開始了共振。跳過了紅巨星階段,直接躍遷成了超新星,綻放着耀眼而不可阻擋的光芒。

“回來吧,我給你煮了最愛吃的螃蟹。”晴子就像往常音樂會結束時一樣,溫柔地說道。

我沒有回答晴子的話,而是久久地凝視着天空,我感到我的目光如湖水般安甯,仿佛等待着早該發生的一切。

“天哪。”晴子的目光望向了夜空,她的臉上從來沒浮現出如此驚異的表情。

周圍蝙蝠巨怪的觸角也一齊伸向了夜空,發出了恐懼的嘶鳴。我第一次看到他們開始慌張地四散奔逃。

宇宙的大爆炸開始了。銀河系的恒星通過以太開始了激烈的共振。

穹頂之上,一片喧嘩,星雲慢慢地退去了朦胧,群星緩緩地睜大了眼睛,銀河的水沸騰了,月亮竟變成了太陽。

我擁晴子入懷,緊緊地抱着她。

“星星們終于不再孤獨了。”我說道。

END

蝌蚪五線譜原創文章,轉載注明來源

責編/心與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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