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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喚醒鄉土:想搞事兒,還是真洞察

藝術喚醒鄉土:想搞事兒,還是真洞察

Mr.透透氣/文這兩年,各種藝術節在中國遍地開花,鄉村振興、城市更新,撬動煥新第一竿的大多與藝術相關,好像一下子,藝術這種高階的小衆情趣,忽然就和地區振興綁定了。

2015年開始,我接觸到日本新瀉“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節”,三年一祭,2018年再去,水準又提升了一個階梯。北川富朗說:“直到2015年第六屆藝術節結束之後,大家才總算切實感受到一點發展的迹象”……好感慨,距離第一屆已經過去了整整15年。

《藝術喚醒鄉土——從直島到濑戶内國際藝術節》這本書,是對這個藝術節的全面介紹,書的腰封上有一句話:藝術造就地區建設。這便劃出了重點,不管地區是啥性質,關鍵是在“造就”。

最初,大地藝術節的藝術總監北川富朗看到家鄉新瀉的凋敝,想通過藝術來解決問題:提升老年社群的活力;打開農産品的銷量;讓年輕人回家務工……他與福武總一郎的理念不謀而合,早在2003年第二屆大地藝術節舉辦時他們就相遇了,當時福武已經在濑戶内海的直島發展了十幾年的“藝術之地”事業。于是,2006年開始,北川邀請福武擔任了第三屆藝術節的總制作人……是的,确認過眼神,确定了金主爸爸的身份。

福武總一郎在書中提到:30年來,他一直從事改善濑戶内海地區的日漸凋零以及因現代化而對遺産産生負面影響的島嶼開展振興工作,以遠東群島各個島嶼上進行的美術展為契機,開展的地區建設活動,把能夠激發老人們的朝氣及自豪感作為關鍵詞,讓世界一流的藝術家們與地區文化相融合。

福武總一郎決定将最典型的大城市——東京當作反面教材,也不邀請東京的建築師參與這一計劃,而是委托被稱為“建築鬥士”的來自大阪的建築大師安藤忠雄負責設計,使用資金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重振當地經濟。

藝術喚醒鄉土:想搞事兒,還是真洞察

《藝術喚醒鄉土——從直島到濑戶内國際藝術節》

[日]福武總一郎 北川富朗 著

中國青年出版社

2017年3月

福武總一郎寫道,有125名居民參與了藝術節的創作活動,而這一項目的初衷并不是為了吸引遊客和藝術家,而是旨在和當地居民一起重新為這些島嶼帶來生機和活力……藝術家創作隻屬于那片土地的唯一一件蘊含強調訴求的作品,島民也參與其中。藝術家離開後作品仍然留在當地。

福武總一郎所說的藝術訴求,就是指藝術作品中所包含的這種能夠直達人心的心靈,改變人的意識,思考方式或行動的資訊。并不是隻高聲嚷幾句,無法改變人的意識或行動,就稱不上真正有訴求。

我摘錄那麼多福武先生的話,就是希望可以用這些重點來做一個衡量标準或者對标:藝術節從策劃主旨到資金使用,從主要内容到表現方式,并非為了藝術而藝術。

北川富朗認為:為了達到這一目的,突破口就是藝術和建築,通過持續舉辦藝術節,直面地區問題……要引進那個領域最優秀的人才,以最佳陣容推動一切。将地方建設的可能性寄托在藝術家身上,藝術家不如學者那樣嚴謹,但直覺敏銳、擅于發現,在通過藝術節進行地區建設時,可以期待藝術家們發揮這些能力。

以藝術的名義複發新生,要靠在地性的藝術,以及有感染力的藝術。是以,在日本的一系列藝術節裡,不僅有與他們理念相合拍的日本建築大師,美術館裡更有一系列國際大師的作品……有好的藝術作品介入,才能“放大作品的魅力”。不是那些初出茅廬,自我風格都不穩定的,隻是想搞些動靜出來的。

綜上所訴,我認為城市更新裡的藝術節主旨隻有兩種:一是重振凋敝的社群,二是提升社群的品味……不然,隻會淪為“為藝術而藝術”浮皮潦草的應景之作。

現在有一種觀點說,社群需要的藝術是民間的、大衆的、自己産生的藝術品。如今很多城市社群中都有了自己的“美術館&博物館”,陳列着的“不是與咱老百姓距離較遠的,高高在上的藝術”,而是爺爺奶奶大嬸大伯哥姐弟妹們的藏品、作品、自創品,可玩可看可親可近可賞可愛,這比起博物館美術館,會更有參與感、體驗感、幸福感。

我不這樣認為。

難道在社群就可以減低藝術标準嗎?我從小畫畫,我爹對我的要求就是隻看國家級市級的美術展,隻看國際大家的藝術作品,群藝館等亂七八糟的畫展不許看:“眼睛要看壞掉的”。一張白紙,最需要從高等級的藝文品類切入,正如古董界有一句名言:從小看博物館裡的真品,即便遇到赝品,你說不出哪裡不對,但你不會覺得它是真品,想要從小通過藝術熏陶建立的标準和鑒賞力,隻有從大師作品開始,無論美術還是文學。

并不是“人人參與就會共創出美好街區”,人人參與的前提是不要降低這個社群的格調和品味,事實上不可能“人人都是藝術家,人人都是策展人”,公共藝術如果屬于藝術範疇,難道不應該與專業美術館共享一套藝術标準嗎?喜歡在社群開展多元實踐的藝術家、建築師,應該恰如其分地來評價自己的作品,比表達自己更進階的,是不要降低其他人的審美層次。

其實,剛剛過去的2021上海城市空間藝術季,主題就是以社群為中心,強調15分鐘社群生活圈,普陀區的曹楊街道和長甯區的新華街道深度參與,對于我家門口新華街區的藝術介入,說實話,藝術的街角我沒有發現,看到的都是藝術的槽點,它們不但沒有起到社群活化美化的作用,反而喧賓奪主,畫蛇添足,不倫不類。

新華街區的主題色,如果提煉出來,應該是英式别墅的磚紅色與街上的梧桐綠,可現在街道上刷的、海報上貼的全部都是明黃搭亮紫,好幾個地方都停着民國時的黑色黃包車,這種過氣的租界符号居然又拿了出來,其實這個地區當初還不算正宗法租界,隻不過是越界築路的幸存者而已。

藝術介入,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頂着這個概念來參與的,因為其品味與趣味,會暴露審美水準和教育程度。已經很熱鬧的街區本就不需要藝術介入,那些比較破舊、房子類型混雜,店鋪形象良莠不齊,才需要用藝術裝置來提升街區美學,為小鋪業态的調整與招商起到關鍵作用。“想搞事”與“真正洞察到需求”完全是不同的出發點,是以結果必然也大相徑庭。

是以,“利用現有資源積極創新”,而不是畫蛇添足,确實是藝術介入應該首先考量的切入點。

回到這本書,這裡其實給出了啟示。書中寫道,好的公共藝術總是充滿奇思妙想,張力十足。它們的出現常常使人視覺和精神都得到刺激和放松,又因為空間的公共性,任何人都可以來參與,體會和感受,進而和空間有了更多的感情聯系。

同樣,在社群裡滲透藝術帶來的美感和愉悅感,除了經典藝術,新生代一流設計師的作品也可以得到居民會心的微笑。

上個月,我剛去了帝都内務部胡同裡的東城區朝陽門街道社群文化生活館,大家都被一隻五彩斑斓的“雄雞凝視”了一下……這隻雞在剛剛結束的第3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海報設計大賽的網絡人氣投票中獲得了第一名,這張眼神犀利、睥睨衆生的雄雞作為主視覺海報其實敗選了,但它成功地讓自己和金雞獎獲得了C位關注。而《雄雞凝視》能夠火速圈粉,其本身具有的網感是獨一無二的,這種老少鹹宜的動漫IP也給胡同增加了在地藝術的感染力——老百姓應該還有胡同裡雄雞報曉的集體記憶。

不僅要用雄雞來“喚醒藝術”,更要“打動觀者”。我覺得這些都是另一種值得推廣的藝術介入社群的策展與主題,社群并不是低人一等的公共空間,應該把最有品質的藝術形式放在臨門一腳的社群面前,激發社群居民領略到藝術的感染力,進而提升了整條街區的品味和品質和品相。

春節前,你在上海的某個地鐵站裡,會遇見普拉多博物館。這個來自西班牙的世界最偉大的博物館之一,将29件精心挑選的藝術大師魯本斯、丢勒、倫勃朗、疊戈和戈雅等人的作品帶到了大衆的面前,展現了從文藝複興時期到19世紀末的藝術發展脈絡,将地鐵站的1号口打造成了一座畫廊,讓行色匆匆的人們享受到大牌藝術家作品的魅力。

2021年,第三屆上海活力南昌路文化藝術季,就展現了社群真正需要的藝術走向。一個有深厚曆史文化底蘊的馬路,從衰落困境的逐漸重振活力的街區,到底需要怎樣的藝術呢?策展人提到了“盤活街區多元生态,積累更多社會與文化資本進行探索”。

與這個街區等量齊觀的,是源于煙火生活、又高于煙火生活的“真實性”,是重新激發這1.6公裡的人文底蘊和未來遇見。這裡既有學術領軍者的學術對談,又有海派小說家及戲劇參與者在咖啡館裡的賞析會;在詩歌書店裡還做了波德萊爾詩歌對談;圖書館播放着在地兩條街區的紀錄片……有80年曆史的裡弄,演出了在地主題的沉浸式劇目。

北川富朗說到:“藝術正是這個時代真正意義上的“文化”,我們運用“文化”使現實變得更加美好的各種舉措已經開始了”。

所謂有文化,就是不要“過度介入”;不要為了藝術而藝術;不要沒有自知之明;不要有一搭沒一搭……在沒有想好要解決當地什麼問題之前,在做不到喚醒并打動觀者之前,先不做,先想想,這比濫做更加明智。藝術這玩意兒,光靠熱情,苦勞,花錢,都無法掩蓋審美上的短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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