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死于清晨（中）

你若相信，這便是一首情歌

5

我知道自己死掉了。這很自然，就像知道自己餓了、困了一樣。

我不怕死，從來都不怕。我怕的是死後會墜入黑暗，墜入孤獨、痛苦的深淵。還好，我現在還可以和楊非凡在一起，看着他觸碰我的身體。我好幸運。

現在的我躺在冰櫃裡。明明已經失去了感官，可是黑暗與壓在身上的冰塊還是令我感到寒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非凡回來了。我靜靜躺着，聽他換下鞋子，放下背包，走過來打開冰櫃。

“我回來了。”他把我取了出來。

“今天，我把你的内髒埋在了公路邊那家小餐館後面。記得嗎？就是我們還沒搬家前常去的那家，後面有一個林子。”

我和楊非凡剛結婚的時候，住在城郊一個平房改造的合租房裡。20平米的小屋，夏天時蚊蟲肆虐，秋冬則四處漏風。不遠處有一個小餐館，味道并不好，隻是便宜幹淨。我們常常在周末散步到那裡去吃晚餐，然後再聊着天，沿着公路走回去。我還記得，下雪時我會惡趣味地朝他扔一捧雪，然後跑開。楊非凡也不生氣，隻是在後面喊我小心點。

後來，他的工作有了起色，我們搬到了現在的房子裡。

楊非凡這些天很忙，總也見不到他。不過也沒辦法，他需要把我切割下來的身體部位分散掩埋起來。他每天回來後，會告訴我他今天把我埋在了哪裡。他就是這樣一個細緻又浪漫的人。

我的雙臂被埋在了學校附近。那是我們相識相愛的地方，說起來，我和他還算是典型的早戀呢。多麼難得，有多少情侶能從校園戀愛走到婚姻？

我的雙腿被埋在了公園裡。我們剛在一起時很窮，很多時候連一頓有菜有肉的飯都吃不起，更别說什麼娛樂了。是以我們總會在公園裡閑逛，簡單的秋千、滑梯、運動器材，都能夠帶來歡樂。現在想想，也是夠幼稚的。

還有我的内髒，埋在那家小餐館後面。當時我們剛剛結婚，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我和他一到年紀就去領證了。我當時真的很開心，因為我一直害怕他會抛下我。我們高中時就在一起了，如果他不要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剛結婚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楊非凡看了我許久，突然說道。

我從回憶中驚醒。楊非凡的黑眼圈好重，胡子也好像幾天沒刮了，看起來有點邋遢。

“我很感激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剛開始都是好好的，不是嗎？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這樣呢？”

楊非凡把手掌放到了我的臉上，喃喃道，“好像比昨天更冷了。”

他的手移到了我的脖子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應該就是搬來這裡之後吧？看看你這張臉，我都已經不認識了……第一次是因為什麼？我不小心下手太重，把你的鼻骨打斷了？是以你開始去整容，你覺得這樣更漂亮。鼻子，眼睛，下巴，皮膚……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這樣真惡心……這張臉，很值錢吧？”

他的雙手攥緊了我的脖子，咬牙切齒似的，“就算整容，其實也沒關系。女孩子都愛漂亮。但為什麼要偷偷去借錢呢？那麼多的網貸，那些高利貸……如果不是最後找到我這裡來，我都不知道你借了這麼多錢。打算一直瞞着嗎？”

脖頸被用力扣住。我無法感受到窒息，但我看到了他眼裡的恨意。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到底……你什麼時候開始沾上毒品的？戒不掉，戒不掉……為什麼你做的這一切，我好像都是最後知道的那個人？我在你心裡就是個蠢貨嗎，還是你覺得這無所謂？”

不是的，不是的，我喜歡你，我愛你啊！我不知道自己……我以為自己會變得更獨立、更配得上你，我不知道這會讓我們越來越遠……

他拿起旁邊的刀子，紮入了我的頸部，用力劃開。

“你到底懂不懂，我為什麼會恨你？”

6

“王警官，你可真是火眼金睛啊！”

“怎麼？”王警官放下手裡的資料夾，擡頭看向小劉。

“就上回那男的，總來報失蹤那個。他又來了，我們讓他進去聊，哎他那個抗拒啊，差點一拳打我臉上！總之就四個字，極其可疑！結果一查，害，有吸毒前科！再一驗尿，害，中獎了，這家夥近幾天剛嗑過！”

“嗯……”王警官再次陷入沉思。

“想啥呢？”

“那男的還在審訊室？他叫什麼？我去問問他。”

……

阿峰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低着頭，瘦弱的身體縮得不能再小了。

門被猛地推開，阿峰驚了一下，擡頭看見一個有點眼熟的警察走了進來，是位溫和又威嚴的中年男子。

“阿峰是吧？我姓王。”王警官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阿峰對面，“講講吧，你怎麼回事？”

“我……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應該是前天用了B粉。就一點，是之前剩下的，就一點點……”

“不管怎樣，你犯錯就是犯錯了，到時候會按程式走。現在說一下你要找的那個女生是怎麼回事？她也吸毒？”

阿峰沉默了，欲言又止地看着王警官，似乎有點疑惑。

“都到這裡了，想說什麼直接說就行了。我們怎麼處罰你也要看你自己的态度。或者，你先講講你們兩個的關系？”

“我和她……認識有五六年了，之前真的隻是朋友，就是……嗯，就是會一起去喝酒什麼的……就是，酒吧，KTV之類的……她很漂亮，也很開朗……”

“那你知道她已婚嗎？”

“嗯……知道……她不怎麼提到她老公的……啊，我以前沒有和她發生過關系，沒有的，我是大概半年前才和她發生關系的……嗯，因為，一起……就是嗨了之後吧……”

“講清楚點。”

“我們之後經常一起吸粉，嗨了之後，就會發生關系……就，那種關系……我們之前也隻是，朋友會給一些葉子，就試着抽一下，飛葉子嘛，很多人都做的，而且也不是什麼好貨。唉，就是後來慢慢覺得無所謂了，越走越深，一開始吸粉，就徹底出不去了。”

阿峰一說起毒品，就來了興緻似的，“不過這東西嘛，說來也是好笑，咱這普通人好像搞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那明星什麼的一搞可就聲譽全毀啊！啊，當然，搞這東西也不對，真的不對！她就是啊！有了瘾之後欠了好多債，也欠我的錢……”

阿峰偷瞄了一眼面前的警察，繼續說道，“你看，我想找她，一來是想着畢竟露水夫妻，也多少有些感情，二來呢，她要是能找的話，最好把欠我的錢還上，我也不太寬裕……她的事，也挺複雜。我之前和她搞完之後還碰到她老公了，倆人那個鬧啊，直接把警察引來了……吓得我趕緊跑啊，不過已經上頭了，走幾步就倒了，還是被人給舉報進了局子……”

“你的意思是，你們倆都因為吸毒被帶進警局過？”

“啊，嗯，對……是以我想，她也留有底的吧？”

“知道了，你們這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年八月中旬吧。”

7

王警官把資料又看了一遍，然後放進夾子裡，往椅背上一靠，開始閉目養神。

他本以為這是家庭糾紛和婦女離家出走，本着職業道德精神還是需要了解一下詳情。但查詢後發現這個失蹤的女生在16歲時就被立過失蹤案，隻是四年後由她的家人主動要求結了。他按照資料記錄給女生的父母打了電話，她的父母說她16歲時就跟着一個同班的男生離家出走，沒再回去過，隻在20歲打過一次電話讓他們幫忙結案。她的父母表現得比較冷漠和不耐煩，應該是真的和女兒失聯很久了，也并不關心她的生活狀态。

看來這對小夫妻還是對苦命鴛鴦啊。楊非凡，這男生是夜場工作者，有五六個偷竊和鬥毆的違法記錄，女生的檔案倒是幹淨。不過如果阿峰說的是真的，八月那次他們應該确實進了警察局，不過她沒有留下什麼，她老公倒是留了家暴的記錄。

王警官揉了揉太陽穴。

他剛才給處理家暴這件事的分局打了電話。那天鬧得很兇，是以很多人都記得。一對夫妻在街頭打架，被人舉報後，把他們帶進了局子裡。本來那個女生表現得有點奇怪，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情緒也很激動，不過後來她老公突然在警察局大廳裡撞了那女生一下，把她撞得站不起來，隻好送去醫院。因為她老公行為太目中無人，就給留了家暴的記錄，關着教育了幾天才放出來。

這樣看來，似乎是她老公怕她被查到吸毒才主動進行暴力襲擊？不合理，他們這種身份應該沒必要這麼擔心留下吸毒記錄。而且，作為丈夫，怎麼能這樣主動攻擊妻子？他們經常打架？

王警官睜開眼，突然很想抽口煙。他站起來，順手把寫有楊非凡家庭住址的紙條揣進口袋裡，然後快步走向大門口。

點燃了一支煙後，王警官自言自語道，“明天就去看看吧。”

8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

楊非凡其實就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但他沒有立即開門，隻是輕輕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開門，警察！”

楊非凡快速地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然後慢慢往後退了幾步，退到卧室門口，才應道，“哦，馬上。”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默默看着門口的四名警察。

“我們接到你老婆失蹤的消息，來調查一下她的情況。”領頭說話的是一位中氣十足的中年男人。

“是以，你們找到她了？”

王警官一頓，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回應。

“沒找到嗎？給你們報失蹤的人，沒說她在哪？”楊非凡表現得似乎有些冷淡。

“沒有，我們找你是來了解具體情況的。你知道誰……”

“她自殺了，十天前。跳河。”

“她自殺了？”

楊非凡從兜裡掏出手機，解鎖，打開微信，點選置頂聯系人。他把手機遞給了王警官。

王警官接過手機，看到的是失蹤女生十天前發來的遺書。

“……對不起，我們來世再見吧。”迅速讀完之後，王警官無聲地擡起頭，想從楊非凡的表情裡看到些什麼。

他隻看了絕望。

▲圖檔來自P站@禦家かえる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