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空間｜車延高：走在月光的邊緣（10首）

走在月光的邊緣

（10首）

□車延高

祖 國

生我，用歲月把我一天天喂大的地方

生我養我的人，把汗珠子摔碎當種子的地方

掰開泥土。讓碗裡盛滿日子的地方。

住下，叫家；離開了，叫故土的地方

一口鄉音和一群漢字唠家常的地方

一根黃河，一根長江，拴住一根腸子的地方

根離開了就會死，葉子死了還要歸根的地方

這

就是我的祖國

祖國，是祖先為子孫開辟的疆土

祖國，是剪斷了臍帶卻無法改換血脈的基因傳承

祖國，是天地做主分封給華夏子孫的江山

祖國給我麥子的膚色

祖國給我黑白分明的眼睛

祖國很大，有960萬平方公裡

祖國又很小，一直住在我心裡

我隻有一顆心，也隻有一個祖國

心對我有多重要

祖國對我就有多重要

蒙古馬

是另一種風，被驕傲的馬蹄吹動

在草上尖追風

馳騁，蹄音裂帛

在靜觀其變的戈壁石上拓展疆土

烽火剿滅了狼煙

累死過馬廄，驿站，古道

藐視掙斷時間的速度，大漠孤煙

隻是一根缰繩

黃沙百戰，铠甲卧血，鏽色裡開出無名的花

長河落日，多像一粒種子

長成村莊，部落、城郭

後來，歲月把蒙古馬拴在草根上

去遠方的路不休息，蹄音

就在馬頭琴的琴弦上

窗 外

鋪排的雪把寒冷藏起來

風開始煽情

土地被一根蚯蚓翻過之後

不管嫩芽是不是春天的舌頭

雨舔過的玻璃

淚眼婆娑

窗外，桃花就開了

神 秘

踩疼石階的腳印不認識漢字

曲徑算不算一句詩

流水用古銀瀑布的聲帶朗誦着

風失魂落魄

大果榕探着神秘的耳朵

水不舍身一跳，斷崖就是一條路的門檻

腳印不會趕集，不會瘋了一樣，在野徑上布施虔誠

陌生制造生分，導緻了眼睛多情

在這裡我隻敢掬起一捧水洗臉

女詩人真奢侈，她們用一面南海當鏡子

看她們，覺得古銀瀑布真美

看古銀瀑布，又覺得她們更美

隻 想

命把我的視覺鑲嵌進一隻狼的眼睛

總能看見槍口和獵人眼睛裡埋伏的殺機

上蒼怎能如此安排

牛羊多得像一茬一茬的草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那些手拿屠刀、獵槍的人，不許我狩獵

不知在彈道和刀鋒上嗜血與杯弓蛇影是什麼關系

不計較被激素篡改了生長周期牛羊是否可口

隻想一命不嗚呼

隻想野性的草原能給野性留一處可憐的

立錐之地

很想坐下來

勒勒車不走了，是在等你

還是等我

反正我和你在這裡碰見了

你坐着，心滿意足的樣子

我站着，好像在等一聲應許

太陽就在頭頂，是圓的

很想坐下來，像一個王坐着自己的天下

哦

是和你一起坐着咱們的江山

如今沒有蟒袍，摘朵金蓮花就是你的皇冠

讓那棵神鹿樹趕着風去放牧牛羊

就剩下你和我

把幸福快樂安排進以後的日子

咱們試着返璞歸真

學會和青草、花朵、飛鳥、馬匹說話

從此不要額外物欲

學會單純

你就是詩，讓自己活成一朵野性的花

我負責朗誦，與詩刻骨銘心

與你

相依為命

赤 壁

站在這裡

可以讓記憶中斷，但江水不用焊接

公瑾愛小喬再深

薪火相傳的後裔在這裡相遇

已視同陌人

多少年了？江風一直不知所雲的講述

過往的船

無法看見那種火燒連營的場景

踩着浪花過江的人多，相信小喬的嘴唇

猩紅如血

就是不承認，周瑜吐出的血能把一脈江水染紅

歲月心軟

把摩涯上的草當周郎服侍

抱歉

盡管大江流水有韻

石壁上

那兩個字依然留足了血性

鹽 工

看海，才知道

被太陽暴曬的是鹽工

鹽是太陽的汗滴，從他們黝黑的臉頰上滾落

又一粒一粒從海底打撈起來

眼睛已經熬出鹽

不哭，淚也會喊痛

鹽工習慣了，把心裡那片苦海藏着，不讓人看見

脊背躬着

上面是一片沉重的天

被雲彩縫補過無數次

巢

占高枝，不為居高臨下

幾個忐忑的生命

小心翼翼，在人間覓食

歸巢，還要提防别有用心的眼睛

是簡陋的窩，用風都懶得拾的雜草和枯枝搭建

天，是最奢侈的吊頂

窮，不是品格，沒指望誰去繼承

翅膀一硬，都飛走了

巢，曾經的家

是長在枝杈頂上根

因為癡心守盼久了，長成一個符号

看它，眼睛會為不老的記憶

落淚

棉 花

是純而又純的白

和我，和每個要活的人都有關系

新疆的棉花堆起來，就是天山深處

最自由的雲

棉花很軟，不懦弱

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在風凍得瑟瑟發抖時

會把一種最具人性最體貼的溫暖給人間

棉花不會說話，是柔情缱绻的

認識采摘的手

認識每一部收割的機器

棉花，屬性溫暖

沒有想過與人為敵

也不想在一個不合時宜的季節

遭遇蟲害

—END—

《長江文藝》2022年第1期

責任編輯 | 丁東亞

▲車延高|

車延高，1956年12月出生。武漢大學經濟學博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有詩歌、雜文、散文、随筆、小說、報告文學等作品發表于各類報刊。著有詩集《日子就是江山》《把黎明驚醒》《向往溫暖》《車延高自選集》《靈感狹路相逢》《詩眼看武漢》《車延高詩選》和散文集《醉眼看李白》等。獲《十月》年度優秀詩歌獎、《詩刊》年度優秀詩人獎和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