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望向身旁的女人翕張開嘴。
“可以嫁給我嗎?”
風拂起女人的發梢,把頭發吹向空中。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江面泛起的波紋。過了好一會兒,才把頭轉到男人這邊來。
男人用溫柔的眼神一直注視着她,從未離開過,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女人看向男人的眼睛,他卻躲避了,迅速地轉過頭又看向江那頭的城市。
女人說:“你是在開玩笑吧?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
江對面的城市燈光閃爍,閃的男人低頭瞥向依扶欄杆上的雙手。
他說:“我知道,可是我好孤獨,需要一個臂膀依靠。”
他緩緩扭過腦袋。他的視線,從女人腳上的鞋,移到她那蒼白的帶有一絲紅潤的臉龐。
她輕蔑地笑了笑,又對上了他的視線,嘴唇微微顫動,說:“可我們才認識三天,就算我答應,你敢和我結婚嗎?”
看着她那深邃的眼眸,男人說:“我想這次應該能賭對,是以才說出如此輕浮的話。”
女人擡起她白皙的手朝男人的臉上捏了捏,微笑道:“那好吧。如你所願。”
就在此刻,隔岸發出陣陣巨響,一會兒天空被照亮,他們二人更看清楚了對方的容顔。
男人的手十指相扣地将女人的手包住,一手指向江對面城市所放的煙花。
他說:“你看煙花都在祝福我們呢。”
隔岸的煙花炸在天上,形成短暫而絢麗的畫幅。美麗極了。
女人望向徐徐上升的煙花,嘴裡說着:“1、2、3、4、5,”她說:“很漂亮,希望我們不會像煙花那樣短暫。”
男人想他們頂多能活個一百歲,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他一直是孤身一人,那麼這一個世紀,恐怕長得像一萬年。但與一人相知、相守,就算是一萬年也願意。
他說:“這一生本就很短暫。你相信永恒之愛嗎?”
她不知道什麼是永恒之愛。她隻知道他們才認識三天,僅僅三天時間能産生愛嗎?那應該是喜歡中增添的激情、和混合的新鮮感作祟吧。當這些東西随着時間褪去,那麼男人不都一個樣。
想到這她笑了,是那種自嘲的笑容。她明明知道的,可為什麼還會答應他的求婚呢?連戒指都沒有,還說得那麼随意,就沒有求婚的樣子,可她還是答應了。她想可能是因為他很特别吧。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原來是她受不了總是一個人。
她吐了口氣,說:“你又沒愛我,相信又能怎樣,不相信又能怎樣?”
男人松開扣緊的手,伸出臂膀将女人往自己身邊樓了樓,那隻無處安放的手最終落在了她右側太陽穴的頭發上,順時針撫柔了一圈。
他望向她說:“相信就會存在。比如你相信我愛你,那麼我就愛你。你相信永恒之愛,我的愛就永恒。”
女人被他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沒有反抗地向他身邊靠了靠。隻是那隻手放得位置讓她感覺到不舒服,她伸出手臂将他那溫熱的手拿下來,握在手中。
随後說:“油嘴滑舌的家夥,你是不是騙過很多小姑娘?”
男人嘴角上揚,露出笑容。陷入曾經的回憶,想着以往失敗的經曆。
他開口說:“是說過幾次,可她們都不相信,是以我就孤獨了。”
果然男人都一個樣,這是他玩過的套路,是以才得心應手。不過“永恒之愛”這一詞很有魅力,能深深地吸引她。
她把他的手放開說:“你果然是個渣男。”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望向被風吹的微波粼粼的江面。從過往的行為和那輕浮的言語來看,這麼說也沒錯
過了好久,女人轉過腦袋看向他的側臉。男人察覺到了她在看着他,便把目光轉了過去。
女人見他轉過頭,張口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說:“你見過永恒之愛嗎?”
永恒之愛這并不是他哄騙女人的花言巧語,而是他所追尋的信念,其實他從未在人世間見過永恒之愛,是因為生命不永恒,那所留下的愛呢?他相信愛應該能永恒,是以他相信有永恒之愛存在。
男人換了個姿勢,背靠在欄杆上,仰頭看向黝黑的天空。
很随意地說:“沒見過,好像也從未出現過。”
女人和他一樣仰靠在欄杆,望向無半顆繁星的黑色幕布。
她笑着說:“你很有趣,我信了。”
……
後來他們真的結了婚,來了一場為期一年的結婚旅行,在此期間他們沒有肉欲,隻是互相陪伴,欣賞路途的旖旎美景。
與衆多情侶一樣,他們有争吵,卻從未分開。各自的度掌握得很好,都能主動認錯、道歉、找台階。當然,這些隻是偶爾,他們的默契似乎是與生俱來的,能配合得比多年旅行的人還要好。
旅行完後,他們沒打算要孩子。并且各自做着自己喜歡的工作,都想成就一番事業。但難免會失敗,陷入低谷一蹶不振,倆人都出現過這種情況,好在沒出現在同一時期,互相依附就挺了過去。
生活恢複平淡,時常有驚喜出現,他們依舊保持着年少時候的浪漫。會送花、會送對方禮物、會旅遊、會兩個人走很久。他們都覺得隻要有對方在身邊,不管做什麼都是最大的浪漫。
那天他們來到海邊,等到潮水緩緩退去。海灘上的水往後退了好遠,他們牽起手,光着腳丫追逐海水的方向。風伴随着股海草的腥味朝他們吹來。風很清爽,不冷不熱,吹在身上很舒服。
等看見小小的浪花起伏又緩緩消散,他們已經離岸上很很遠,遠的隻能将岸上行走的人看成移動的黑點。大海是多麼廣闊,另一頭除了太陽,隻有一條沒有邊際的線。
海的壯美讓女人陶醉,讓她産生了一種死在海底的沖動。她慢慢朝海中走去,浪花拍打在她的腿上、拍打在她的腰上。
男人不再往前走,他停下來了,那雙牽着的手,也讓女人停了下來。
他把她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說:“過來,不能再往前走了。”
女人轉過身朝他走了幾步,然後一起往返走向岸邊。她把剛才的沖動告訴了男人。
他回望一眼身後的海,看着腳下的路說:“一個人躺在冰冷刺骨的海底,會很痛苦、很寂寞的。”
海水是涼的,他的手始終溫熱。女人調皮地踢了一腳,粒粒水珠飛向藍天,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她邁出幾步說:“有你在我身邊,這個世界的苦似乎變少了很多。”
略微沉默後,她又接着說:“我才不想一個人躺在海底,以前不想,以後更不想。”
男人笑了笑,打趣地說:“别想拉着我,我還沒活夠呢。等我活夠了,咱們再一起回歸海底。”
他們今生并不打算要孩子,他們認為孩子不是愛的結晶,隻是生命的延續。當然,孩子身上是有他們的愛的,可這樣的愛會被時間沖淡,直至消失不見,離永恒還差得太遠。
時間飛快地流逝,轉眼間就過去好多年。他們都在事業上取得了一番成就,所換來的代價是衰老帶來的病痛。他們老了,老的力不從心,身上時不時地疼一下,抽筋一下。沒有孩子照顧的老年生活是很苦的,還好事業上取得了偉大成就,吃喝不愁,晚年隻好請保姆照顧。
退休後的生活很是惬意,抛棄了勞累,享受生活。一起坐在藤椅上打盹、曬太陽,時不時出去走走。有時候經常不着家,電話也不接,害得保姆好找,卻又找不到,每次都是他們自己回來。
那年女人生了大病,整天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們再也沒有一起出去過。小小的醫院成了牢籠,将二人困在這方寸之地,男人大部分時間都陪在她的身邊,陪她說話,講過往的回憶。
每當深夜女人酣然入夢,男人一想到她的身體狀況,就不由得流下淚水。女人醒來後總能看見男人臉頰上的淚痕,和那緊握着自己手的那雙溫熱帶有歲月痕迹的手。
不久女人仙逝。男人陪她走過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她是笑着離開的。
在那還有意識的時刻她對男人說:“這輩子遇見你,我很幸運,希望下輩子我們能有個孩子。”她祥和地露出一抹笑容,用手指向窗外的藍天,艱難地說:“你看,我的愛在那凝聚,正飛向藍天呢。等你離開的時候,也會像這樣。要記得帶着你的愛來找我,等找到了,我們的愛就是永恒之愛……照顧好自己,我愛你。”
男人:“我也愛你。”
那份愛飛向藍天,直至男人再也看不見。
半年後男人帶着女人的骨灰來到曾經去的海邊,他把骨灰撒入海裡,被海風吹的紅了眼眶,風吹的越來越大,他笑着流下顆粒大小的珍珠,掉入海底。
次年女人生日,他坐在書桌前捧着本喜歡的名著拜讀,這一讀就是一天。到了晚上,他摘下眼鏡,将疲憊的眼睛揉了柔,看向窗外的黢黑的天空,似乎有什麼在召喚着他,他看見女人的面龐,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天空中有一股氣體聚集,好似要形成一個旋轉的球。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要到了,他的愛正在凝聚呢。看來他要來找她了,他很高興。沒有女人的日子是多麼孤獨,簡直日日煎熬,要是沒有書中的美好故事,他恐怕早就随她去了。
男人找來一張紙,拿起那某年他生日時女人送的鋼筆,具體是那年,太久遠了,他記不清了。鋼筆在白紙上移動着,黑色的墨水吐在上面,等寫上最後一個句号,他握筆的手停了下來。
他的那份愛沖出天際直奔藍天,這世間已經沒什麼留戀,他要去追尋逝去一年的戀人的愛,與之融合形成永恒。
保姆做好晚飯來喊男人吃飯,敲門幾次沒人應後就轉動了門把手走進屋内,她手戳了戳男人的肩膀,發現沒反應。她吓壞了,不好的想法在腦中産生,她伸出手去探男人的鼻息,果然驗證了她的想法。随後男人身體傾斜,應聲倒地,一張白紙從桌子上掉了下來。保姆彎腰撿起,将紙翻了個面,上面隻有十個字。
“請把我的骨灰撒入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