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公衆号 龍隻
作者:南齋居士
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天的生活趨于尾聲,一堆的思緒拉下了帷幕,一臉的疲憊被夜色模糊,一切的欲望歸于平淡。光線的黯淡掩飾了一切,朦朦胧胧的意境營造了美的氛圍。時間的落差淡化了人們的某些欲念,同時也滋長着另一些欲望。
當黃昏降臨的時候,家是抵禦一切的庇護所。陰影,黑夜,恐怖,邪惡……不可知的東西都被擋住了,沒有一個能跨進大門。滿屋子暖氣的溫熱,油香與肉香的氣息;酒杯與茶杯的遞換,飽餐的喜悅;信仰的虔誠,釋放的快樂;疲勞的沐浴,親人熟悉的聲音;身體懶洋洋的麻痹,軟綿綿的情話,都是黃昏賦予了家特殊的背景,柔情的人深深體味着這些快樂。瑪克躺在暖和松軟的床上,依偎在兒子的身邊,兒子也偎依着她。母子手裡都拿着書,各人在享受來自書的喜悅。盡管躺着看書是一種壞毛病,但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将這種壞毛病移植到兒子身上了。現在,她們母子都染上了這種壞毛病了,也都已經受這種壞習慣的懲罰了,都戴上了近視眼鏡,但誰也改不了在黃昏時躺在床上消遣的嗜好,似乎躺在黃昏中讀書是一種奢侈地放松。他在黃昏時分喜歡玩電腦,一個人靜靜地隔着熒屏消磨時間。或者下樓去打牌,這是黃昏後他的兩種娛樂方式。久而久之,養成一種習慣了。如果不是黃昏,他是沒有這份閑情逸緻的,總是忙碌。
黃昏的思緒可以放肆。她望着黃昏中的夜色,不禁又想起了那隻螢火蟲。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尚能一夜一夜,守候在同一地點,在夜色中向它的情侶發光,忠貞不二。她也如同這隻螢火蟲一樣,忠實地眷戀她的回憶。瑪克喜歡購買各種各樣的美體内衣,然後,在黃昏的時候,可以毫無拘束地展現隐藏的美麗。黃昏的思緒最随心所欲了。看不見太陽,卻想到恩澤;看不見月亮,卻想到寂寞;看不見藍天,卻想到海洋;看不見樹木,卻想到森林;看不見湖泊,卻想到蓄濃了的情感;看不見水,卻想到柔情;看不見山,卻想到陽剛;看不見風,卻想到雨雪;看不見花兒,卻想到笑臉;看不見玫瑰,卻想到愛情;看不見鳥,卻想到籠子……看見女人,想到她的丈夫;看見男人,想到他的夫妻;看見小孩,想到他的母親;看見老人,想到他的兒子;看見孤兒,想到他的凄涼;想到棄兒,想到他的漂泊;看見一群孩子,想到他們的快樂;看見學生,想到前途;看見姊妹,想到手足;看見妯娌,想到和睦;看見夫妻,想到和諧;看見情侶,想到初戀;看見結婚,想到磨合;看見奄奄一息,想到棺材;看見生,想到漫長;看見死,想到循環;看見車,想到安全,想到奔跑,想到勞累,也想到眷戀。瑪克的思緒就這樣在黃昏時漫無邊際。
瑪克的眼睛,最近一直困倦。似乎沒有休息好,似乎是長時間看書造成,似乎又是身體欠佳所表現出的綜合症狀。曾經有幾次眼前突然什麼都模糊了,她下意識地感覺自己可能要失明了。她怕極了,默默地站了幾分鐘,給誰也沒有說出自己已經重複了兩次的症狀。她去了眼科,大夫說視神經高度疲勞造成的。醫生讓她别看書,别玩電腦。可是,書是她的精神食糧,不看書,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如果沒有書,她那清幽的生活更加孤寂,書中紛亂的人物可以陪伴她度過無數個孤獨的白天或者黑夜。沒有書,她的日子更加空虛;沒有書,她的心境更加無助;她所有的一切生活與書有着密切的關系。甚至可以這樣說,沒有書,就沒有她的今天。每次遇到生活難題,她都要到書裡去尋求解決的途徑;每次遇到心結,她也到書裡去尋找安慰的語句,而且也能從書中找到心靈的甯靜與平和。她像一個虔誠的徒步尋找路徑的修女,既生活在塵世,又遠離了塵世的一切紛争。靜靜地徜徉在知識的海洋中或者傍依着愛的港灣,她隻喜歡這兩種境界,喜歡在其中的一處靠岸。如果由于眼睛酸疼不能看書,或者不能面對電腦,都無疑是在割舍她最心愛的東西。她靜靜地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她的眼睛康複。她突然想起許多雙目失明的人,體會到他們的生活該是多麼地艱難,尤其是海倫所表現出的一切讓她折服。她是個容易受感動的人,隻要自己做不到,别人能做到的事都會讓她折服。
瑪克隻能閉上眼睛靜靜地躺着,避免眼睛疲勞再次失明。于是,一個沉重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柔情中夾雜着絕情,關愛中滲透了柔情。一忽兒清晰地呈現在眼前,一忽兒又遙遠得變成神話。明明是發生在昨天的故事,突然又感覺隔了幾個世紀;明明是抹不去的記憶,又怕回憶;明明是天天夜夜都在回旋着,卻隻有沉默;明明已經選擇了一種沉重的虛無,又逃脫不了羁絆。瑪克突然想到如果她失明了,再也看不到任何溫暖的影子,隻有黑暗,她不由得打了寒噤,幸虧她儲存有許多溫馨。當瑪克感覺回憶的凝重時,她想到了如行雲流水般潇灑的杜尚。宛如一片悠悠的雲彩,慢悠悠地遊,遊到那裡,都是悠悠的。對于什麼境遇,他都能遊過去,因而杜尚說他的一生是無悔的。她也幻想像一片無憂無慮的雲彩,飄到哪兒都不是歸宿,不用回顧來路和去路,也不用怕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徑。可是人生的路徑一旦標明,就不會像悠悠的雲彩一樣再有選擇的餘地,她也不能像杜尚一樣如行雲流水般活着。
她忽然想到了雖然有一雙眼睛,但可以将其幻化為兩雙。一雙用來生活,就是看路,看人或看事物,因而這雙眼睛是物質的。用來看路的眼睛,必然隻看到路的形狀,方向,走勢或是路面的光滑程度,不必考慮路的材料,路的堅固與否或壽命的短長。用來看人的眼睛隻看到人的高低,胖瘦,漂亮與醜陋,不必看到人的性格,脾氣,氣質,心靈,靈魂。用來看事物的眼睛,隻看事物的表面,是非的曲直,事情的終結,不必考慮事情的意義和問題的症結。用這雙眼睛看書,就隻看到文字的東西,不必考慮文字背後的底蘊。那麼這雙眼睛就是很平常的眼睛,人人都擁有,人人都在使用;這雙眼睛也是生活的眼睛,缺少了它,生活就會一片漆黑。如果人人都滿足于第一雙眼睛,這個世界就是混沌的,無知的,支離破碎的,無意義的,庸俗的,淺薄的。她想到了另外的一雙眼睛,是心靈的眼睛,用來挖掘心靈的深度和廣度,這雙眼睛屬于精神領域。譬如思想家,哲學家就善于用第二雙眼睛。文學家,藝術家,乃至所有的科學家,都是要用到兩雙眼睛。通過第一雙眼睛,了解事物的表象,然後落腳于第二雙眼睛,揭示事物的實質以及社會問題。有人用了第二雙眼睛,于是,世界便清晰起來,敏銳起來,深刻起來,生動起來,包羅萬象起來。人與人有了區分,思想與思想有了深淺,書與書有了質的差別。那些所謂的好書就是用第二雙眼睛挖掘出來的智慧之書,讀之宛如靈魂的交流而不是語言的對話。
叔本華将作家分為三類:流星,行星,恒星。流星的壽命隻在轉瞬之間,如昙花一顯,稍縱即逝。行星,離我們較近,比流星持久,比恒星有亮度。“但是他們不久也必然消逝,何況他們的光輝不過借助他人,而産生的影響隻及同路的行人。”恒星,“堅守着太空,閃着自己的光芒,對所有的時代保持相同的影響。因為他們沒有視差,不随我們觀點的改變而變形,他們屬于全宇宙,不像别人那樣隻屬于一個系統。正因為恒星太高了,是以,他們的光輝要好多年後才照到世人的眼裡。”瑪克已經啟用了第二雙眼睛,她想到流星,行星,恒星!也許,瑪克正在朝流星,行星,恒星的方向艱難爬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