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徐丹雷報道法哈德·莫西裡有過的狂野夢想裡，近年最讓他心動的是：在埃弗頓新球場裡樹立着他的雕像，主看台以其名字命名。每個主場比賽日，這位英籍伊朗裔富翁會出現在最尊貴的包廂中，并把自己的到來，當作對球迷的恩典。
不過，埃弗頓老闆在自己摩納哥的别墅裡，于香槟氣泡和雪茄煙霧氲氤中構想的奇妙畫面，近來被現實沖得七零八落。入主古迪遜近六年，他年均花掉一億英鎊，而他炒掉自己任内第五位主教練貝尼特斯的本周，球隊英超排名僅比降級區高兩位。是割肉放血，還是繼續沉溺？已67歲的莫西裡，突然進退維谷。
在無根處建“王國”
對埃弗頓的未來，或說自己“王國”，莫西裡構想宏偉。他要建立的球場可容納超過5萬人，耗資超5億鎊。僅籌建工作，他就投入半億。《魯濱遜漂流記》隐喻的幾乎所有男人的終極夢想——在自己的王國中高高在上，每天俯視臣民——莫西裡用了大半生，去接近。
24歲，他才從出生地伊朗移居英國。風起雲湧的年代，他學成于倫敦大學，再成為特許注冊會計師。服務于包括德勤在内多間頂級事務所的經曆，最重要的是讓莫西裡1990年代初遇到“貴人”烏斯馬諾夫。正是從為這位俄羅斯富商計賬開始，莫西裡一步步變身私人顧問、合作夥伴及烏氏系列産業股東。
新千年首個十年中期，莫西裡敏銳察覺外資進入英超門檻變平，随即和烏氏聯合吃進阿森納股份，最多時占股近三成。後來和克倫克将近10年的控股戰且戰且退後，莫西裡先把手中股份賣給烏氏，告别阿森納；旋即，以超過8000萬鎊注資埃弗頓，轉戰古迪遜。和财富驚人的烏氏相比，莫西裡隻算小财主，但船小好調頭，更易一擊即中。須知，當年烏氏接近阿森納時，曾受到嚴格的資格審查和“道德”拷問，并因被揭露有“坐牢史”而被槍迷鄙薄。
從北倫敦到默西塞德，莫西裡不變的是擁有英超球隊的野心。同樣無法改變的，還有他的“身份”。
英超20家俱樂部老闆，僅埃弗頓東家國籍欄填着“英國/伊朗”。究竟自己是英國人還是伊朗人？莫西裡不糾結。但不能說遠離故土的莫西裡不在意。他常居摩納哥避稅，正如熱刺大老闆劉易斯長居巴拿馬。但劉易斯一回倫敦，就有熟悉的親友和環境，就像此前曆任埃弗頓老闆，而莫西裡在英國沒有根。
失意，從倫敦到古迪遜
買下一家英國球會，再将其變強大——想法同樣的莫西裡和烏斯馬諾夫再次攜手，來到英倫腹地。
福布斯去年統計中财富“僅”21億英鎊的莫西裡，近6年對埃弗頓的出資已接近個人身家1/3。僅為追求身份認同，就能支撐如此不計成本的投入？必須指出，這位富商可查資料中，看不到他和足球作為一項運動相關的字眼。
但莫老闆的身後，烏氏的影子若隐若現。埃弗頓訓練基地用烏氏名字縮寫冠名。新球場計劃一通過，烏氏就用3000萬鎊冠名——這還是一筆被英超調查的關聯交易。
與時俱進的投資家烏斯馬諾夫，通過鋼鐵、礦業、網際網路等領域海賺的世界級富豪，為何就是對小小的足球不放過？可以說，他也在尋求認同。
阿布，烏氏效仿的模闆，一位通過近20年無悔投入，在切爾西球迷心z赢得最重要地位的另一位俄羅斯人；一位不管能不能來主場，但通過對足球之“愛”早已将面具摘下、把棱角磨平的商人。鈔票，總是冰冷。财富卻不止金錢，還包括社群的推崇，群眾的想念。這兩樣，兩位帶着失意從倫敦來到西北的投資人都沒有。他們，隻能用錢去換。
截至2020年中财報，埃弗頓5年來俱樂部工資支出高達6.59億英鎊，同期英超六強之外最高。莫西裡入主前1年的2015年，太妃糖工資支出7750萬鎊，2020年已高達1.647億鎊。如果現在賣出埃弗頓，估計莫老闆要承受1億鎊虧損。
上述5年期，萊斯特比埃弗頓工資支出少5000萬鎊，但此間拿到英超冠軍、參加了兩項歐戰，上季第五并舉起足總杯。莫西裡心裡，有無希望自己擁有的藍色俱樂部是萊斯特，而不是埃弗頓？
不幸與紅軍為鄰？
盲目換帥，一單接一單。炒了貝尼特斯，又想找回前任馬丁内斯，那當初為何炒後者？馬丁内斯能帶比利時，科曼也被荷蘭和巴薩搶過，莫西裡當初沒給夠荷蘭人耐心，又是一次外行管内行。
但一位老闆隻要願花錢，再怎麼錯都有限，因為他承受了失誤的最大代價。可惜滿腔熱情的莫西裡，很可能來錯了時間。從2002年莫耶斯執教開始，太妃糖有過超10年穩定的英超中遊成績，進過前四。正是需要加大投入更上層樓時，俱樂部卻滿足于小本經營，用自家青訓如魯尼為豪門輸血；另一方面，則是不斷為英冠好手打造走馬燈的舞台。
莫西裡是否來錯地方？作為英超年代少數從未降級的球隊之一，比宿敵利物浦曆史還早十餘年的太妃糖，有雄厚球迷根基、火爆主場氛圍、緊密社群聯結，以及，漫長的無冠歲月。老派容易變守舊，故舊失修的古迪遜是代表。守舊，很難不破不立，反面則是萊斯特：2016年奪冠前一年，藍狐堪堪英超保級，而那賽季，他們是英超升班馬。
作為推動與轉播巨頭聯姻以成立英超的“五強”之一，埃弗頓沒抓住曆史契機成功更新轉型，有外因影響。1985年太妃糖奪英甲并首奪優勝者杯，終在鄰居十餘年笑傲英倫和歐冠的陰影中迎來複蘇，卻馬上因海塞爾慘案，陷入英國球隊禁賽期。
一想到利物浦是海塞爾慘案爆發時的球隊之一，太妃糖對鄰居怨念更深。選執教過死敵的貝尼特斯，已自帶隐患。設若紅藍兩家常年睦鄰友好，會否延長拉法任期？埃弗頓受曆史所累，此為其一。反正，萊斯特保級那年用皮爾森，奪冠那年用拉涅利，一路絲滑。
再等三十年？球迷可以
兩年又一個月前後，名宿鄧肯·弗格森兩次臨時救火，此次還加了個拜恩斯。但莫西裡炒掉的五位主帥中，僅阿勒代斯不是外教，這是拒絕DNA？或許是因認定埃弗頓英超曆史豐富但不出色。
英超開始，“創始五強”中的曼聯、利物浦、阿森納（還有一家是熱刺）迅速擴張商業運作，增強品牌認知，提升硬體，現代化球探系統，埃弗頓則原地踏步——想團結球迷？繼續低票價傳統，賠錢賺吆喝。
1995年擊敗曼聯奪足總杯，這是太妃糖此前最後一次染指重要錦标——這年前後兩年，球隊都熬到賽季末輪才保級。十年工夫，太妃糖就從英格蘭冠軍、歐洲之王，變成英超小配角。
前任主席之一的皮特·約翰遜和球迷争吵不休，繼任的肯賴特既吝于支出，又不願讓權以吸引糖爹。莫耶斯，每每為此有氣無力。多少次，太妃糖失去和英超一起狂飙突進的機會。
守舊，就是懷疑新事物——曾奪歐冠的森林和維拉，不知在相同的坑裡爬了多久。幾番蹉跎，埃弗頓迎來莫西裡。對這位新東家的到來，資深的英國足球作者、埃弗頓球迷馬克·戈德弗雷在2017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1/4世紀虛擲時光後，看來我們終于能再次去争冠。”行内人也看走眼——隻有大曆史能擊敗小曆史。
“1987年5月4日，隻有11歲的我看到球隊拿到3年裡第四座冠軍。就像成千上萬其他人，我依然天真地相信這就是埃弗頓球迷的認知，那怕三十年後也一樣，那就是我們依然稱自己為冠軍。”戈德弗雷式的追随，幾乎是太妃糖現在唯一靠譜的東西。
因為放在英格蘭足球範疇，太妃糖對冠軍的饑渴還不算極端。重奪頂級聯賽冠軍，曼城等了44年，切爾西用了50年。萊斯特更是成立132年後才首奪頂級聯賽錦标。埃弗頓聯賽無冠，才35年。
但是，莫西裡很難會有和足球捆綁的另一個三十年。他用人生頭三十幾年，才遇到事業領路人；又用另一段三十來年，來到現在騎虎難下的地步。作為投機者，他應該早在大廈将傾前全身而退；作為會計師，他或許會迅速斬倉，虧少當赢。可足球一旦和夢想聯結，就容易載沉載浮。莫西裡在古迪遜的奇幻漂流，離岸并不遠，方向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