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這幾天,一篇題為《杭州男子從殡儀館打來電話:能不能寫寫我們的天才兒子》的文章迅速火遍全網,就連央視新聞也特意撰文講述這位“天才譯者”的故事。而金曉宇翻譯的圖書,在一些圖書網購平台和線下圖書館出現了斷貨的情況,實在是“洛陽紙貴”的現代版。
毫無疑問,“躁狂抑郁症”“自學英語、日語、德語”“十年翻譯二十二本書”“多本翻譯的圖書豆瓣評分均在8分以上”等種種标簽,可以立刻抓住公衆的眼球,可以讓我們被當下的浮躁社會反複蹂躏的心靈,仿佛一頭紮進泸沽湖澄澈透明的、閃着銀色波光的高山湖水裡,恣意而暢快。
但是,在鋪天蓋地的贊美、感歎與共情之外,我們不妨去多讀讀金曉宇翻譯的圖書;也許,這才是對他最大的鼓勵。
如果我們贊美一個人的才華與汗水,我們首先要去真正地了解他的努力與取得的成就,而不是空歎一句“做得真棒”。
在鍵盤上敲下金曉宇翻譯的這些圖書節選之前,作為一個也略通幾門外語,偶爾将圖書翻譯作為業餘愛好的“半個同行”的我來說,原本是想對他翻譯的作品進行一些淺顯的個人賞析的。
但是,随着我翻看了金曉宇越來越多的翻譯作品,我最終決定在這件事上還是做一個純粹的讀者和分享者,僅限于把他和原作者的文字帶給更多的朋友。
因為,賞析一部譯作,需要賞析者本人具有較高的水準,而我自認為我的水準尚不足以對别人的譯作品頭論足;也因為,賞析一部譯作,不僅僅需要閱讀翻譯過來的作品,還需要看原作品。而我暫時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這項工作。
最後再補充幾點。
第一,圖書翻譯是一項費時費力、需要極其嚴謹審慎的态度、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工作。
第二,大陸目前的圖書翻譯工作,收入與付出完全不成正比,很多譯者都是為愛發電。是以那些說金曉宇的父親讓兒子做翻譯是為了靠他賺錢的人,可以閉嘴了。
第三,金曉宇的故事很勵志、也很感人,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們用客觀專業的角度去閱讀他翻譯的作品,這兩者之間并不沖突。情感可以去幫助理智,但是情感不應該去誤導理智。
第四,以下三部金曉宇翻譯的圖書節選,從内容、斷句到标點,完全遵照書籍出版的原貌。隻有幾處省略了一些内容,在節選中會着重指出。
最後,讓我們祝願金曉宇在書籍翻譯這條路上越走越好,祝願他和他的父親可以長長久久地相依相伴;祝願每一個努力向上的生命,都得以綻放。
——趣春秋
Vol.1
書籍:《絲綢之路紀行》
作者:(日)松田壽男
譯者:金曉宇
節選:
是以,群山全是赤裸的。山脈就那樣袒露着白、黑、赤、紫、黃等顔色的土壤,從沙子的波浪之間昂起頭,形成連亘的山嶺。有些山的高處,積雪結冰,像白頭的老翁。好像是因為有些許的濕氣,從外海經高空流過來的緣故。夏天來臨,冰雪開始融化,刻在山坡上的無數的褶皺,化作了河流,将水運下山來。水流一到達沙漠,立刻被沙子吸幹。其中有一些河流在地表流淌,但是大部分到了盛夏就會完全幹涸,隻留下流水的痕迹。一看地圖,這種流水也作為河流用藍線表示,但那隻不過是記号罷了,實際上,終年流水的河流,非常之少。
被吸入地下的水,變成地下水。不用說,地下水被炎熱而廣闊的沙地覆寫,難以推測它的存在。不過,地下水的位置也有高有低。處于高位的部分,稀稀落落地在生長着雜草,這些草的特性是根能向下紮得很深,以及能在體内保持水分,例如,梭梭草或駱駝草等。這稱為steppe。在日本,非常不恰當地将其譯作“草原”。當然,它的實際狀态并不是這兩個字給人感受的草褥子那樣。總的來說,通常可以稱之為半沙漠。
......(此處略去部分内容)
在這樣的地方,人類也出色地生活着,不但如此,他們有時候還展現出搖撼亞洲曆史的力量,甚至還掀起刮倒世界的風暴。他們的生活,依靠沙地(steppe)上稀疏的雜草,飼養羊、牛、馬,以這些家畜的肉和奶作為食物,以它們的皮和毛作為衣服的材料。了不起的人類智慧。可是,因為草長得稀疏,家畜不久便将草吃光。于是,人們不得不另尋條件好的土地,趕着牲口群前往。是以,不能在一個地點定居......(此處略)過着這樣生活的人們稱為“遊牧民族”......(此處略)當然,雖說是遊牧民族,但是他們和無限制地到處流浪地吉普賽人不同。他們彼此之間圈定了地界,在認可的範圍内逐水草而居,飼養家畜。可是,不管怎麼說,由于要趕着大量的家畜,在無法設防的狂野和山坡行走,是以集團行動——哪怕是小規模的——成為絕對必要的條件。是以,由血緣關系結成的集團生活是基本。也就是所謂的氏族社會。一般認為,這個社會階段,在古代我們農耕民族當中,也毫不例外地經曆過一次,但是農耕民族很早就擺脫了這一階段,建設了鄉村和城鎮,過渡到以耕地為中心的所謂地緣社會。可是,在遊牧民族當中,即使血緣關系變得稀薄,擁有同一祖神的想法也會變成一種信仰,支撐着整個集團,自古以來的形态會長久地保持到子孫後。而且,因為擁有共同的祖先,或是基于擁有共同祖先的信仰,數個這樣的氏族乃至氏族集團,聯合起來構成部族。從原則上講,這種部族正是遊牧民族ulus(烏魯斯,即國家)的基本。
Vol.2
書籍:《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電影的元素》
作者:(美)羅伯特·伯德
詩人鮑裡斯·帕斯捷爾納克(Boris Pasternak)在他的回憶錄《循規蹈矩》(Safe Conduct)中,講述他如何舍棄了音樂生涯,因為,不像他的導師亞曆山大·斯克裡亞賓,他缺乏完美的音高辨識力。大約五十年後,年輕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他自己是帕斯捷爾納克詩歌的狂熱愛好者——同樣放棄了音樂,最終標明電影作為自己的職業。他始終無法解釋究竟是什麼吸引他去從事電影工作。然而,正是在這裡,塔可夫斯基發現了他自己那種形式的完美的音高辨識力,表現為準确無誤的審美靈敏度和對文化沖動的敏銳反應,這使得他七部劇情片中的每一部都作為重大文化事件,在蘇聯和全世界引起共鳴。
塔可夫斯基成名始于《伊萬的童年》(Ivan's Childhood,1962),這個項目好像失去父母的孤兒,萬不得已才被托付給這位新手導演。塔可夫斯基的這部電影拍攝于尼基塔·赫魯曉夫(Nikita Khrushchev)1956年批判約瑟夫·斯大林(Joseph Stalin)之後的解凍時期(Thaw period),其流暢優美的拍攝方式是那個時期的蘇聯新浪潮(Soviet New Wave)運動中特别典型的。在西方,塔可夫斯基的處女作和其他電影一道,例如米哈伊爾·卡拉托佐夫(Mikhail Kalatozov)的《雁南飛》(The Cranes Are Flying,1957)和格裡高利·丘赫萊依(Grigorii Chukhrai)的《士兵之歌》(The Ballad of a Soldier,1959),幫助人們出乎意料地瞥見蘇聯人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遭受的苦難以及他們潛在的複興,這種潛在的複興表現在這些電影中年輕主人公們的身上,也同樣表現在電影大膽、自信的審美态度上。在國内外,《伊萬的童年》都捕捉到了當下的精神,在三十歲的青春年華,塔可夫斯基發現自己在歐洲各大電影節受到贊揚,被歐洲重要的知識分子們讨論,并被推到蘇聯文化的最前沿。
本書的編排也反映了我的基本論點,即隻有把塔可夫斯基的電影作為藝術作品直接了解才能獲得其意義和重要性。我拿四種傳統物質元素作為我的向導,其中每一種物質元素都通過電影的不同元素進行探讨,這些元素對塔可夫斯基的作品具有決定性作用,從“體制”和“想象”到“銀幕”“影像”“故事”和“鏡頭”。一路上,我會在更廣泛的電影理論背景下思考和澄清塔可夫斯基的思想,尤其是在最後關于“氣氛”的一章中,氣氛是一個極度不确定的概念,卻是詩電影讨論中一個幾乎不可回避的參考項。
我從第一個根本元素——土——開始。在《安德烈·魯布廖夫》的最後一部分中,當鮑裡斯卡在傾盆大雨中滑下泥濘的斜坡時,他發現了合适的黏土。這黏土形成了鑄造大鐘的模子,大鐘則是作為美的事物和希望的号角。依此類推,土似乎是塔可夫斯基電影中最容易成為象征意義的容器的元素。畢竟,土圍繞和支撐着家園,一個人隻有為了可恥的原因才會離棄家園(《潛行者》《鄉愁》《犧牲》),一個人會赤腳傳回家園,以感覺接近的每一步(《鏡子》)。土是民族、俄羅斯和——至少在《索拉裡斯》裡——這個星球。也許這些都是倒退的概念,但不隻是在它們訴諸早先的時間這個意義上。它們也開始掩蓋它們所代表的東西,必須在對土本身的新鮮體驗中得到更新。
土遠不止是懷舊的容器。土地主宰着塔可夫斯基的電影《今天不離去》(There Will Be No Leave Today,1958),其中在一個小鎮的下面發現了大量未引爆的炸彈,而這小鎮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剛剛重建的。招待和保護了傷痕累累的城鎮的土地已經成為它秘密的敵人。意識到爆炸可能會把城鎮夷為平地,那實際上等于重演戰争的影響,一群年輕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挖出炸彈,把它們像新生兒一樣輕輕抱出坑外,然後用卡車運送到荒涼的溝渠。塔可夫斯基自己扮演點燃導火線的士兵,讓土地上布滿了彈坑,空氣中充滿了煙塵。土地是一個脆弱的地方,不斷被其他元素覆寫、打擊和燒毀。作為塔可夫斯基電影中真正的物質,土是災難性事件——洪水、風暴、大火——這些他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必要的對比。土,對我來說,代表了塔可夫斯基描繪人類内在性的空間條件。土是塔可夫斯基在其中工作的體制、他的電影展開的場所,以及電影投射的銀幕。
Vol.3
書籍:《和語言漫步的日記》
作者:(日)多和田葉子
一月三日
昨天乘車經過的,是瑞士國内自古以來講羅曼什語的地區。途中經過一個名為“Uors”的小鎮,這名稱來源于羅曼什語的“熊”。像“熊野”這樣,村莊名字與“熊”有關的例子,在日本也很多。我一看見“Uors”這個字,立即想起了在德國很普遍的一個女子名,“Ursula(烏蘇拉)”。這個名字來源于拉丁語的“Ursus(熊)”。羅曼什語和羅馬尼亞語、意大利語、法語等等一樣,有着共同的祖先——拉丁語。也就是說,Uors、Ursus以及Ursula在詞源上市互相關聯的。
《雪的練習生》這部小說裡,講述了一位名叫烏蘇拉的馴獸師,在馬戲團與一頭北極熊一起訓練技藝的故事。那是我用日語寫的小說,我今年的目标市自己把它弄成德語。因為這個原因嗎,我無論看見什麼,首先拉到這部小說上來思考。到母前為止,我市日語和德語并行,寫着内容各不相同的小說,有時候也會把用德語寫的作品弄成日語,但是,把用日語寫的作品“翻譯”成大約,還一次沒有過。那到底是不是“翻譯”,我甚至連這個都不清楚。
女孩兒名字裡帶“熊”的,在日本不太常見。在日本,名字越來越多樣化,如果有一天能遇見名叫熊子的姑娘,我想我會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對峙過絕望而後站起
走過暗巷而後得光亮
挨過重傷而後迎新生
才是我們對人生不屈的模樣
——《央視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