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起,水色生煙,有些撩撥了人的思念。
遠山如黛,樓影綽綽,似一種欲說還休的鄉愁深深淺淺。《樓居》裡的上海熱得人一天都在流汗,先生久病咳血的母親日日念叨着回鄉,一來是擔心自己快要死了,怕孩子們對于埋骨這樣的事情束手,二來我想也是那份“落葉歸根”的情結吧。而先生為着母親的病和回鄉的路費愁苦不已,“不單是日子,一切事總占據在我心上,每天醒來我總覺得心上忽然就加上了一些重量”,“寫出路費”是每天的工作。為了母親能有一個養老的地方,先生同哥哥沈雲麓出資在沅陵天甯山頂修建了兩棟帶别院的閣樓,哥哥便是《芸廬紀事》裡的大先生,“他自己認為最得意的事情,卻是六年前有一次用同一作風跑到青島去,……到家裡時卻從一大堆記憶印象中掏摸出一個樓房的印象來。三個月就自己設計,自己監工,且小部分還自己動手調灰壘石。在原有小樓房旁邊的空地上造成了座半中半西的樓房··……”可是最終,母親卻沒能看到這樓房的樣子,但是孩子們的愛會永遠相随。

我沒有去過芸蘆,隻能從先生的文字裡去感受那樣一座有些傳奇的樓房,林徽因、梁思成、金嶽霖、聞一多等知名人士都曾在芸蘆小住過,我隻能遠遠地懷想一下那時的幽靜典雅和主人的親切。先生的書我也隻是讀過一些,淺嘗辄止,看似普通的故事和平淡的語言,包涵了世間美好簡單的情感,清新的語境背後似乎流露出生命的悲劇意識。
先生在《一個傳奇的故事》裡說到:我待完成的主要工作是描述十個水邊城市平凡人民的愛惡哀樂。他是多麼熱愛那些水邊的城市和平凡的人民啊,而現實的結論是,“我要的卻隻能再好好工作二三十年,完成學習用筆過程後,還有機會得到寫作上的真正自由”。當寫作在某一個時段成為謀生的工具時,靈魂和思想就被控制和束縛,在一次演講中,先生說“我把寫字當作一束草,一片破碎的船闆,俨然用它為我的下沉時有所準備。”這樣的隐晦與無奈讓人隐隐作痛,在這痛的背後,我們是否錯失了很多更為精彩絢爛的篇章?如今泛濫的文字有多少談得上寫作呢,但至少是自由與歡愉的,這是先生渴望的心靈世界吧?“沈從文熱”同鳳凰古城一起在時間裡沸騰,如同我眼前絡繹不絕的人群,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我一樣,慕着先生的名氣而來,戀着古城的景而來,其實有多少人真正走進先生的内心世界了呢,如若那樣,這一片山水隐藏的孤獨和寂寞也便是一種痛了。我自沉靜時,燈火已将夜色點亮,白天的素顔在夜裡有了幾分妖娆,古城像是進入了另一種生命模式。
偶爾有搖船的槳聲,在水裡的吊腳樓和燈光裡穿行,那些船上載着的心情是否同我一樣,在燈火闌珊裡靜如止水?吊腳樓上的音樂和歌聲從遠處飄來,落在水面,卻是異樣安靜,想起故事裡的攤送在樹林裡用雲雀般的聲音對着翠翠的家唱了一夜的心情,那條小溪的水面應是泛起從未有過的波瀾,而孤單的翠翠,是否還會等來那樣的夜晚·····
走走停停,心思陷入了古城,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清夜無塵,月色如銀,站在虹橋上的我似恍惚而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