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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讀|曲終過盡松陵路

中國古典詩詞是一片遼闊豐美的沃土,有志的音樂家深耕于此,必有收獲。

晨讀|曲終過盡松陵路

偶爾在手機上點開女歌手龔琳娜演唱的歌曲《海上生明月》,因為有些好奇,這支歌取材于唐代詩人張九齡那首著名的五言律詩《望月懷遠》,由她的德國丈夫老鑼譜曲。我很想知道,這位以唱“神曲”搞怪聞名的女歌手,能将中國古詩詞演繹出什麼味道。沒有想到,一聽讓我震驚并感動良久。“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龔琳娜唱得委婉纏綿,情深款款,又高亢跌宕,餘味悠長。顯然,老鑼的作曲中西合璧,充分發揮了龔琳娜擅長高音、戲劇性與抒情性兼具的特長,較好地展現了原詩的意境,也使這首歌有了幾分藝術歌曲的韻味。

愛樂人都知道,藝術歌曲是西方古典音樂中一個特有的聲樂門類,它來自于德國,德語中有一個詞“Lied”,就特指藝術歌曲。德奧藝術歌曲往往取材于浪漫主義詩歌,運用作曲技巧将詩與樂融于一體,呈現出深遠動人的意境。它的集大成者無疑是“歌曲之王”舒伯特,其三部聲樂套曲《美麗的磨坊女》《冬之旅》與《天鵝之歌》,堪稱藝術歌曲中的瑰寶。

藝術歌曲的最大特點是詩歌與音樂的有機融合。就此而言,中國古代的唐詩宋詞與其有幾分相似,“旗亭賭唱”的典故即為一例。盛唐年間,有一天下雪,詩人王昌齡、高适和王之渙去旗亭飲酒賞雪,有樂師和歌女進來為他們演唱助興。三人遂相約,看歌女唱誰的詩多者為勝。歌女們先後唱了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寒雨連江夜入吳”)、《長信秋詞》之三(“奉帚平明金殿開”)和高适的《哭單父梁九少府》(“開箧淚沾臆”),讓兩人喜上眉梢。王之渙不服氣,指着最俊俏的一位歌女對他們賭咒發誓,她唱的一定是他的作品,否則就甘拜下風。果然,輪到這位歌女獻唱,她歌喉婉轉,一開口便是“黃河遠上白雲間”(《涼州詞》),王之渙高興得大嚷:“你們兩個鄉下人,我沒亂說吧。”三人于是開懷大笑。

到了宋代,宋詞與音樂的結合更為緊密。所謂詞,本意就是歌詞,配上曲牌,便是市井裡巷中歌女演唱的歌曲。文人墨客見大衆青睐,便紛紛加入寫詞的行列,既寫《菩薩蠻》《如夢令》《浣溪沙》這樣的短詞小令,也作《水調歌頭》《念奴嬌》《八聲甘州》那樣的長調慢詞,百花齊放,名家輩出,保證了宋詞的藝術品質,傳唱開來,廣受歡迎。比如柳永,歌女們最喜歡唱他的作品,竟然達到了“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的地步。南宋大詞人姜白石,詞作含蓄空靈,而且精通音律,能自制曲牌,譜寫歌曲。他應著名詩人範成大之邀,以梅花為題,自創了《暗香》《疏影》兩詞,範成大聽過演唱後激賞有加,将府中的歌女小紅相贈。除夕,姜白石攜小紅乘船回家,路過蘇州垂虹橋時,留下了“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的唯美佳句。可以想見,小紅在船上吟唱、姜白石吹箫伴奏的,大概就是他新作的“藝術歌曲”,音韻嬌美,浪漫古今。

五四新文化運動,開新時代風氣之先。一批受過西方教育的音樂家,在創作中國現代藝術歌曲的道路上做了可貴的探索,趙元任和青主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趙元任根據劉半農的新詩《教我如何不想她》譜寫的歌曲,将四段歌詞采用分節變奏的形式,委婉隽永,脍炙人口。

青主的人生更是富于傳奇色彩。他原名廖尚果,1920年赴德國留學,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兼學鋼琴和作曲理論。回國後,廖尚果投身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參加了北伐戰争,曾任國民革命第四軍政治部少将主任,頗有“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氣概。留學德國時,有一次,他和友人冒着驚雷暴雨,劃起小船在湖上冒險一遊。回到住所後,他聽着松濤呼嘯,大雨滂沱,不由想起蘇東坡的《念奴嬌·大江東去》,腦海中閃現出靈感的火花,整夜難眠,第二天早上便坐到鋼琴面前,将《大江東去》一譜而就。

青主的《大江東去》受到舒伯特、沃爾夫藝術歌曲的影響,又借鑒了歌劇宣叙調、詠歎調的創作技法,生動地抒發了蘇詞中的豪放氣勢與中國文化傳統的精神。音樂轉入下阕“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用抒情豪邁的詠歎調唱出,一派風流浪漫的氣息。歌曲結尾,“人生如夢”是低沉斷續的宣叙調風格,結句“一尊還酹江月”突然拔地而起,響遏行雲,灑脫壯麗,将人生從失意彷徨到振作昂揚作了鮮明的對比,極富藝術感染力。

中國古典詩詞是一片遼闊豐美的沃土,有志的音樂家深耕于此,必有收獲。(劉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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