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假設。
你得了絕症,在家人不知情的前提下。
你願意克隆一個“自己”,在死後替你陪伴家人嗎?
舊年新歲之交,有部科幻電影就這個不算新鮮的話題,聊出了新意。
溫柔又冷冽
《天鵝挽歌》
Swan Song
蘋果TV+出品,影片在視覺上整體延續了蘋果一貫簡潔明淨的美學風格。
強迫症患者看了大呼舒爽。
導演本傑明·克利裡,曾以《口吃》斬獲第88屆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
這是他的第一部長片,自編自導,出手不凡。
憑借此片一舉将本片主演,兩屆奧斯卡最佳男配(《月光男孩》《綠皮書》),漫威宇宙新任“刀鋒戰士”馬赫沙拉·阿裡,推上了今年頒獎季的熱門人選。
八次提名奧斯卡的美國老戲骨格倫·克洛斯,金球獎影後奧卡菲娜,亦在片中有精湛演出。
故事發生在近未來,科技革新。
你能在片中提前領略蘋果未來電子産品的疊代方向。
汽車、手表、手機、遊戲……
單看這些小物件,輕度科技控的Sir就已一本滿足。
更重要的設定是。
盡管這個時代生物、醫療科技發達,卻依然有無法治愈的絕症。
男主陷入的兩難,并非無病呻吟
痛苦死去,留下家人獨自面對生活;
還是自己攬下一切,悄然死去,讓另一個自己陪伴家人,度過餘生?
《天鵝挽歌》好就好在,它拒絕提供答案,而是提供了一個九曲回腸的動人曆程,供我們每個人咂摸:
愛究竟是什麼?
是痛苦地陪伴,還是悄然地離席?
是無私地坦誠,還是自私地隐瞞?
以及,我們可以為了愛付出到什麼程度?
01
卡梅隆是個插畫家,有一個琴瑟和鳴的妻子,一個乖巧伶俐的兒子。
家庭幸福,一切完美。
唯一的問題,不久前他被查出絕症,命不久矣。
第一重困境出現:
我要不要坦白?
卡梅隆幾乎瞬間蹦出回答:當然不。
兒子八歲,他要如何在父親缺席的環境中快樂長大?
卡梅隆親曆過那種陰霾如何覆壓童年,畢竟,他就從小沒有爸爸。
看着兒子無邪的眸子,卡梅隆要怎樣告訴他:
爸爸要死了,對不起,但你要堅強。
還有妻子。
他曾親眼目睹妻子的雙胞胎弟弟出車禍死後,妻子痛不欲生。
那是時間也無法縫合的傷口。
是以,他選擇拖着、瞞着。
無比恐懼,無比躊躇。
這時,一家神秘的醫療機構找到他,并提供一個機會:
他們可以為卡梅隆“制作”一個完美的克隆體/複制人,在卡梅隆死後,替代他跟家人生活下去。
這個克隆體完美到,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每一種習慣、每一條記憶,都和本體不差分毫。
且克隆體經過精确的DNA編譯,絕不會再患上絕症。
卡梅隆第一次見到“他”時,震驚又惶恐。
思量再三,拒絕了。
這個“人”,太像人了。
為一己之私,我是否有權利利用他人達成自己的目的,而讓他和家人永遠活在謊言之中?
——這是卡梅隆面臨的第二重困境。
回到家,卡梅隆依舊彷徨着。
反複蓄積勇氣,無數個刹那,他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就差那麼一點點。
更要命的隐憂出現了。
七個月後,夫妻二人的第二個孩子即将降生。
妻子要如何獨自養育這個孩子?
何況,妻子曾親口對卡梅隆說過:失去你,我活不下去。
這不是少年人海誓山盟的故作姿态,這是成年人咬緊牙關曆經世事後的一觸即潰。
卡梅隆毅然回到醫療機構。
還沖妻子撒了謊,說他要出差一周。
實驗室裡,他開始傳輸自己所有記憶到克隆體中。
他和克隆體一起,共同回溯了無數個私密瞬間。
共享秘密的過程,就是交割靈魂的曆險。
這一步完成後,克隆體便徹底成為了卡梅隆。
以至于,克隆體和妻子視訊通話,妻子看不出任何異常。
新的問題又出現。
看着克隆體和妻子恩愛親昵的眉目傳情,卡梅隆憤怒地切斷了通話。
想到即将有個“别人”将妻子擁入懷中,他無法忍受,嫉妒得發瘋。
他必須吼出那句最狠毒的“事實”,力求一舉擊潰敵人:
你不是我,你不是我!
卡梅隆前所未有地厭惡、抗拒這個計劃。
因為愛,我要用另一個我替代自己;
也因為愛,我要痛苦地忍受另外一個人獲得妻子的愛和注視,即使那個人就是“我”。
——第三重困境。
他一刻也不想繼續。
隻是,逃走了就能不回來嗎?
離開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02
三重困境的核心,都源于以下的追問:
愛是自私的,還是無私的?
你是更愛自己,還是更愛對方?
愛讓你更堅強,還是更脆弱?
一個晚上,卡梅隆疼痛難忍,暈倒在衛生間。
他第一反應不是呼号求救,而是掙紮起來拉上門。
以免驚擾妻子。
卡梅隆實施了整個替身計劃,卻把當事人之一的妻子蒙在鼓裡。
如果妻子知道了,她肯定不會同意。
他難道不是僭越了妻子的意志?
是,也不是。
曾經,妻子和弟弟聊起過克隆人的話題。
她下意識地不認同,認為克隆體/複制人,絕對不會跟真人一樣,一眼就能鑒别出來。
但一轉念,想到如果這項技術能讓已故的至親“複活”,如果真的“一模一樣”。
她的态度立刻轉變——也許可以一試?
倘若妻子和卡梅隆身份互換,她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出于相同立場:
“因為我愛你。”
在愛的名義下,一切倫理道德都可以後置。
是以,問題的關鍵變成了,究竟能不能“一模一樣”?
他起初擔心傑克不夠“像”。
但當他發現妻子完全看不出差別時,他才意識到,真正的問題不在“真假”。
而在:
你能否允許有人跟你共享妻子的愛?
這才是整個計劃中,最殘忍、最冷酷的部分,你必須親自選擇被自己的家人遺忘。
03
卡梅隆自然無法接受這種遺忘。
生命最後階段,一個夜晚。
思念與不安,令他強忍病痛的折磨,掙紮着回了家,回到那個自己已被替代的家裡。
他發現這個家一切如初,如此完整,又如此幸福。
卡梅隆的意外回歸,驚醒了睡夢中的克隆體。
他當然了解卡梅隆的心情,畢竟他就是卡梅隆。
他還對卡梅隆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做你需要(need)做的事。”
“需要”,而不是“想要”,一字之差,差得微妙。
至少有兩層意思。
它首先展現了此時克隆體充分的自我意識,潛台詞是:
嘿,夥計,現在這裡是我家,我是卡梅隆了,你不是。
其次,能看出克隆體并不把卡梅隆當敵人,隻是把他當客人。
他們彼此并非你死我活,而是共存。
就像當初,卡梅隆沖他怒吼“赝品”後,怒火攻心,差點昏厥,他的第一反應是擔心他、抱住對方。
也像現在,他把戒指“借”給了卡梅隆,把身份暫時還給他,不忘叮囑“小心一點”。
小心地守住這個秘密,小心地維護這個小家。
他們共享記憶、性格,甚至同一個靈魂。
世上并沒有人能比他們更能互相了解。
他們既是兩個人,又是一個人。
無論對方做什麼,都是源自自己也有的同樣的愛。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不可釋懷的呢?
卡梅隆心裡的某個執念逐漸松動了。
他分别來到兒子、妻子的床前,跟他們做最後的道别。
教兒子吃毛豆,喝着蘋果汁,跟兒子碰杯,祝他“長命百歲”。
在跟妻子的最後一個擁抱裡,道出了自己深埋的内疚。
當然,最重要的,和自己的道别。
他把戒指交還給了克隆體。
這意味着,他正式交出了愛的接力棒,他親自放棄了卡梅隆的身份,他自願獨自面對死亡的降臨。
在同樣的位置上,不再有人坐在他身邊。
他獨而不孤。
因為,他有家人的愛,永遠相伴左右。
因為,家人的愛,與另一個自己的存在,生長為了兩倍。
一如,當卡梅隆和兒子碰杯的時候,儲物間裡還有第二個父親在愛着他。
是以,愛是自私的,還是無私的?
Sir的了解是,自私與無私,從來不是截然對立,而是暗通款曲、你中有我。
愛永遠是兩者的疊加,你永遠無法厘清彼此。
就像卡梅隆死後,他既被遺忘,也未被遺忘。
就像新生與死亡,總是相伴相生。
卡梅隆死後,他的第二個孩子将要誕生,他們會用妻子死去的弟弟的名字為他命名。
04
人類太過渺小,一個人的死亡對于天地而言不過滄海一粟。
就像卡梅隆的病友凱特(奧卡菲娜 飾)死去後,給的兩個鏡頭。
沉默的群山,與一株棉花。
一個人的消失,對于群山而言,不過宛若一株棉花的凋謝。
還記得片名嗎?
“天鵝挽歌”。
傳說,天鵝生前最後一次啼鳴,最為哀婉動聽。
它一般被引申為藝術家的最後一次表演、最後一件作品。
用在本片裡,即指向卡梅隆留下了自己的克隆體。
倘若是你,你要如何唱那一支愛的挽歌?
克隆/複制的話題,在科幻界毫不新鮮。
《天鵝挽歌》好在它不作批判,也不妄下結論。
而以一種慈悲的目光看到了這種有悖人倫的做法中的兩難和深情。
也看到了這種抉擇的普遍性。
我們每個人都可能面臨同樣的困境,如果你有同樣的機會,你又何嘗不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愛永遠不分對錯。
就像,導演仍在嚴密的故事中留下一條縫隙:
寵物狗,其實能認出克隆體。
沒有哪種童話可以瞞天過海;
沒有哪種遺憾可以完全修複。
但他們,或者我們,依然會選擇這樣做。
一切無關對錯,愛隻是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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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哆啦C夢